《渡江春》张梧安

2、回京

　　大太太一行人进京那日正值午时，底下饭菜热了两番老太太却也不肯用，待等城门的小厮上信说到了，这才带着意柳上了榕园正厅。

　　二太太乔氏并三太太郑氏，四太太齐氏，五太太莫氏早已等候多时，见过了老太太坐下，四太太齐氏便殷勤上前来伺候用茶，“母亲可用过饭了？我一早吩咐人去厨房盯过，大嫂最爱的酿桂肉圆与八宝葫芦鸭都备上了，就等人来呢!”

　　三太太茶碗一抖，老太太也不多搭理齐氏，只做未闻。眼看着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冷了场子，意柳忙上前搀了她坐回三太太下首道，“祖母尚未用饭呢，已让榕园的小厨房多备了两席，一会一同用个团圆饭，也是为大伯母和姐姐们洗尘了。”

　　齐氏忙顺着杆儿笑起来，“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好些年没见着大嫂了，想必几位侄女儿也出落的更好了，还有那……”她猛然一顿，抬头看了眼老太太和乔氏似笑非笑的神色，恹恹地住了口。

　　气氛便又冷淡下来，五太太莫氏回头与茗柳说了几句也轻悄悄儿的，意柳只站在老太太身边溜神。

　　不知何时，只听外头李婆子一句高喝，“大太太到了！”

　　大太太吴氏一袭藏青素衣，圆圆的侧髻上只一根青玉簪子，容长脸儿一派肃容，快步进屋，在距正座三尺远处直直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道，“媳妇不孝，四年未归，未能侍奉婆母孝敬尊长，未能持家照顾老小，还请母亲狠狠责罚！”

　　老太太微微前倾，看了眼吴氏挺直的脊骨，笑道，“乔氏快扶你大嫂起来。什么都是虚的，我老婆子只不过盼着小辈们在耳边多些笑声罢了，回来了就好！”

　　乔氏就上前扶了大太太起来要引她入座，不料大太太手一翻脱了出来，又肃了一肃，“谢过母亲体恤，但伺候母亲是本分，媳妇站着便是。”

　　乔氏脸登时一黑，连笑都不大拢得住了。莫氏与郑氏对望一眼，也站了起来，垂手侍立一旁。齐氏本看得热闹，不曾想自己也牵扯了进去，直等到身后婆子在腰上使了把劲才明白过来，匆匆放下茶碗起身，险些泼了开来。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手上把玩的佛珠串儿在案上一搁便是一声闷响，倒把茗柳吓得颤了颤，低头连看也不敢再看。

　　“伯儒这几年在四川，做得很不错，自然也是吴氏有功。你是个好的，虽说姑娘们养在了自个儿身边，但宜崇一直在我身边代你们孝敬，我也懂得你们心意。这次喊你们回来，是为着女孩们的教养，不说远的，跟在宫中贵人身边沾些习气耳濡目染也是好的。伯儒身边离不开你，那头大大小小的事还得你应酬，你小住些时日还是早些回去。这儿，你弟妹们孝敬我很好，你也不必时常牵挂，等哪日得以回京，再日日尽孝吧。”

　　吴氏脸上才微微有了些笑意，欠身谢过，在老太太下首坐下了。

　　郑氏瞧吴氏与乔氏坐下后都没有起话头的意思，便向茗柳招了招手，“茗柳去瞧瞧，看你三个姐姐到了没。老太太啊想念的紧，没看见孙女儿们脸上都没个笑影儿了！”

　　茗柳便撒娇撒痴起来，“我与四姐姐且在呢，可见是祖母不疼我们了!”

　　众人便掌不住笑了，一时间也散了尴尬。

　　吴氏车马行的快，那厢已经落了脚了，昭柳一行人才到街口。昭柳与瑗柳坐了一辆大车，若柳一人坐小车跟着，后头还有几辆车运着行李。伏妈妈陪坐大马车，掀起小帘看了一眼说，“到了。二姑娘快紧一紧头发，一会儿面见老太太和太太小姐们别慌张，跟着大姑娘一遍做就是了。”

　　二姑娘瑗柳素来是个糯性子，在人情世故上缺了几分，闻言也只点点头，从素卿手上接了花簪插进鬓发，一边听姐姐与伏妈妈说话。

　　“妈妈一会儿去提点三妹妹几句。她从未进京过，此次拜见祖母与诸位婶婶可别慌张……二婶不必说，三婶与五婶都是顶好的人，就是四婶性子急躁了些，一向不会说话，一会要是说重了什么，叫她也别往心里去。”

　　“我省得的。”伏妈妈赔笑着，终究还是刻薄了几句，“四太太一向不受老太太待见，也讨不了什么好的。哼，主要不还是她那个出身儿……这些年不拜见，老太太也从未说过什么，只当她不存在呢。别说府里了，全老家也没几个庶子庶女，老太太和几位太太都看不上她！”

　　“好了！”昭柳本闭目养神，见伏妈妈说得愈发大声，不喜地瞪了她一眼。“三妹妹是上了族谱的方家女儿，与我们都是一样的，怎的容你随意编排？”伏妈妈低下头去不说话，“母亲教导了十数年的亲情容和，倒不知妈妈全然忘了！再有不敬，我便回了母亲，把你们打发到庄子上去！”

　　车内陪侍的几个丫头无甚表情，倒是瑗柳有些吓住了了，伏妈妈也起身连连认错。正值马车减速停靠，昭柳一摆手，伏妈妈便出去下了马车，往后头的小车去了。

　　若柳正与窗外侍女闲话，那小鹊见伏妈妈踱步过来赶忙问了好，若柳听得动静，起身开了厢门，“妈妈来了。”又亲自迎了伏妈妈进去。此等姿态的确摆的够低了，纵使伏妈妈满身火气也消了大半，略得意望了若柳一眼。“大姐儿担心三姑娘头回回府，一会拜见长辈时恐失礼数，便叫老奴来与你说道说道。”

　　若柳一抬眼冲伏妈妈笑开了，“从前身子不好，长到十几岁却没回家拜见婶娘过，实在是自责又难堪，还请妈妈说详细些，我也好搏一搏婶娘们的喜欢…”

　　伏妈妈听她话里话外不提头等要紧的老太太一句，这是卖着昭柳姐妹的好不在老太太跟前卖乖了，心想倒是有几分眼色，说话便柔了两分。

　　“府里五位太太，那都是名家的出身。虽然是长辈的事了，但该知道的各家亲戚还得知道些，太太们里也要斟酌分个亲疏……先不说如今二老爷是天子近臣，正儿八经的内阁侍读学士，二太太也是乔家六房的出身。虽不是宗房，但六房乔老太爷是先皇钦点的探花，官拜翰林院大学士，如今年过花甲眼瞧着还要更进一步在文渊阁大学士上哩。二太太长兄如今也是鸿胪寺少卿了，还有个才二十出头的兄弟中了进士外放为官。二太太膝下的二少爷才十七，去年也考中了举人；四姑娘六月十七的生日，明年也才满十五，且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在家中格外有体面。七少爷与八姑娘是双生，上个月刚满的九岁，正是二太太的心尖子。二太太为人端正，如今管着全家上下大小杂事，姑娘若有短缺和花俏心思，也可告知二太太身边的秦妈妈与刘妈妈。”二房着实一大家子又各个大有来历，伏妈妈一口气说完，赶忙就着小鹊的手饮了一口茶。

　　“五位老爷里独三老爷喜武，如今领着羽林军副都指挥使的要职，三太太娘家又是雍县武世家郑家，世代驻扎西北一带。但天可怜的三太太命不好，至今也仅得一子，六姑娘与七姑娘早些年都没能站住，但四少爷很得老太爷青眼，时常与大少爷二少爷并五少爷带在身边教导的。四老爷倒仕途不显，平日里更爱圈养花鸟琢磨画技，倒也算是个名家。四太太家中虽无甚高位仕途子弟，但萧家也是平城有底蕴的老牌人家，百八年前也曾有县公的爵位袭乘。五老爷入仕晚了些，但如今也是都察院都事，极得脸面。一家门里四个官…”伏妈妈面上一派得色，“满京里去问，没人说不盛的！再说五太太娘家只是个散官，比起各位太太虽不显，可她与如今正得宠的王娘娘是表姐妹，更有一位亲娘舅小王大人，这几年平步青云领了盐运的要职。五姑娘一贯是五太太的心头肉，五少爷也得老太爷看重，到底是把四房的三少爷与六少爷比下去了。虽说五位太太姑娘都得敬着，但四太太向来不会说话也不讨老太太喜欢，若得了为难也别往心里去，老太太心里也都有数的。”

　　如此絮絮叨叨，马车走得再慢也到了府门。若柳亲自搀了伏妈妈下车，又向昭柳瑗柳问好，下人们搬挪行装，三个人便由老太太身边的赖妈妈领着进了府。

　　“许久不见妈妈了，想必妈妈家的小孙儿也有六七岁了吧。”昭柳笑着同赖妈妈说话，“如今只瞧妈妈这通身好，我便放心祖母定是极安康了。”

　　赖妈妈笑得一脸褶子，搀了昭柳一把，“老太太都好呢，姑娘小心脚下…姑娘倒还记着我那小子，前些天说嘴姑娘们回来了，那小子还乐呵呢。”待进了榕园正屋的院子，赖妈妈便喜声喜色冲祜全堂里喊道，“老太太大喜，姑娘们到了！”

　　昭柳三人先拜了老太太，再一一拜见各位婶娘。老太太倒还好，只含笑慈爱的看着孙女儿，乔氏郑氏与莫氏也都喜气盈盈，最大胆的还是萧氏。只见她眼睛在昭柳与瑗柳身上转了一转，便开始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若柳。若柳倒也不惧，轻轻巧巧见了礼便低头做娇羞状，又听萧氏笑道，“真真是…真真是好模样，一个赛一个的。三姑娘这身段，这打扮，叫我看住眼了…”

　　昭柳瞟了大太太与老太太一眼，见母亲面上依旧严肃，老太太却也看向她，心下有了计较，便欠了欠身冲萧氏笑道，“我们姐妹日日相伴服侍母亲左右，这次回京是讨了母亲的好料子裁的衣裳，求得是又轻便又耐磨。这三件都是同样的款式，瑗柳爱蓝若柳爱粉，倒也衬得很。四婶若是喜欢，我一会便让丫头送模子来…”

　　萧氏吃了瘪，瞄见若柳那低眉顺眼间隐隐的笑意，登时柳眉一竖又要开口。乔氏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喝到，“好了！四弟妹你多大个人了还喜欢她们小姑娘的花样，有了模子我瞧你也不敢穿。正巧沉云阁前几日送了些做好的衣裳，女孩儿们一人四身，男孩儿们也是四身，一会儿便让送到各房里去，都换开些吧。”

　　莫氏恰时地跟上话，“二嫂是心疼三个侄女儿了，连带着咱们别的几个姐儿哥儿也赶了趟，但也不能厚此薄彼呀，让咱们妯娌几个也沾沾光吧！”

　　老太太这才开了口，对着二太太与五太太都是亲亲热热的，“ 你怎知没有？已经做上啦，你们几个也是四身，却叫我独得了六身，是我老婆子沾了你们的光才是！”说罢又招了三姐妹上前说话，拉了昭柳在身边坐下，问了些日常琐事，直到乔氏请示了两番才肯用饭，在后厅摆了两桌席面，拉了六个孙女儿坐了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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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五个女儿到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