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春》张梧安

1、嬷嬷

　　夏蝉鸣鸣不绝于耳，新打的清凉井水泼过了石砖板，幽幽灭了半分暑气。
　　脱了半扇红漆的小门吱呀一声推开，小丫头正快步向暖阁跑。近了门正巧遇着出来添茶的大丫头谷止，忙哈腰喘了口气道：“龚嬷嬷到了，元香姐姐正领着进二门呢。姐姐要我快些来，让姑娘赶紧准备着吧！”

　　谷止惊地一拍脑，跺脚急切道:“糟了！姑娘午憩刚起，这会儿还没整装呢。怎的来的这样快!”她将小案往小丫头手上一递，转身掀了帘子又进去了。小丫头额角滚着细细的汗珠，转念一想有了主意，便又向后屋两排抱厦奔去。

　　龚嬷嬷站的笔挺，正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意柳被盯得难受，偏又不敢迎着那鹰一般的眼神说话，只得微微垂了眼，手上绞着帕子。

　　竹帘掀开一丝角儿，砚抒端着小案走进来，笑盈盈向屋里请了个安。
　　“嬷嬷好。我们姑娘想着您一路上颠簸必是不大舒坦，早早的便让下头备下了了六安茶，加了薄荷汁的，请嬷嬷喝一盏消消暑气。”
　　元香稍稍松了口气，上前端了茶恭恭敬敬奉上笑道：“藤萝饼与软香糕是南边的吃食，也请嬷嬷坐下尝个鲜。”

　　龚嬷嬷不动声色打量了两人一眼，鼻腔里嗯了一声，摆手推开了元香的搀扶，自径坐下抿了口茶，抬头冲着意柳道：“姑娘也坐下罢。近来天极热，姑娘这法子倒也巧，鬓发松松的又省些首饰的累赘，想必也能去些暑气。”

　　意柳脸色登时一红，原是起的比平日晚了，又没料着这龚嬷嬷来的这样快，便来不及细细打扮，只得换了庄重的衣服又匆匆让谷止绾了发，这下倒显得不伦不类的。

　　砚抒向着墙角儿那边的谷止递了个眼风，谷止便不动声色地在意柳腰间推了一把。意柳登时领会了，便堆了三分笑意端端正正地向龚嬷嬷又行了个礼道：“往后便要倚仗嬷嬷教诲了，我必定时常要向嬷嬷请教的，还请嬷嬷别嫌弃我愚钝才好。”

　　龚嬷嬷脸色松了许多，亲自上前扶了意柳起来承诺必会用心教导，又向砚抒点了点头道，“老婆子想拜会一番老夫人，带个路吧。”

　　柳园与榕园隔得不远，从后头的小门穿过去半刻钟便到了。小径上石子铺的密密实实，头顶上一片绿庇，每每有风过来也是清凉舒爽。
　　一行三人才进园门，便有眼尖的小丫头过来迎了。谢嬷嬷打了帘子出来立在门前，待三人走近了给龚嬷嬷见礼，“这便是宫里来的贵人了。四姑娘快领贵人进来吧，老太太已在等着了。” 龚嬷嬷微微颌首，慢了意柳一步跟进去，拐过屏风进了待客的西里间，老太太正站在多宝阁前逗那海青色的鹦鹉儿玩。

　　龚嬷嬷站了三尺远，挑起裙摆行下礼去，“奴婢请老封君安康。”

　　老太太放下碗食上前，亲自扶起龚嬷嬷引她上凉榻：“这样的礼真是折煞我老婆子了，嬷嬷是宫里头积年的老嬷嬷，这次肯下身来实在是我们府上的福气。还没问庄妃娘娘安好呢，老婆子年纪大了不多走动了，也有两三年间没见着娘娘了……”

　　意柳随着龚嬷嬷行了礼便自个儿找了个座坐了。老太太屋里的小丫头庆橙奉了新茶上来，又端了一碟子炒香的小核桃来剥，悄声笑道：“南边新来的山核桃，小个儿的可香了。老太太一早就让甄嫂子炒了备下给姑娘们和哥儿几个尝鲜。”

　　意柳儿尝了几个，只觉得满口生香，便抓了一把给砚抒，又塞了几个进庆橙的嘴里，“你这猴儿，可见是早就尝过了。不过倒是真香，和平时的大核桃很不一样呢。”

　　庆橙香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一张团团的圆脸神采飞扬的，手下也愈发殷勤起来。

　　“意姐儿” 老太太偏过头唤她，一手拍了拍身边，意柳便走上几步挨着老太太坐了下来，取了一边的小银锤子给老太太捶腿。

　　老太太笑吟吟摁住她的手，揣在怀里向龚嬷嬷道，“我这孙女儿，打小就皮惯了。家里大点的三个丫头一直随着爹娘在任上，下面的几个又都还小，就这一个常常伴在我身边，倒成了家里的小霸王，除了我老婆子还能管上一管，就连她娘也奈不住她！现下你一来，我看倒好得很，也正好紧紧她的规矩。”

　　龚嬷嬷面上就有了笑意，“方才见到姐儿就觉得是个妙人儿，虽晓得自己出错了倒也不慌慌张张的，的确是老太太教养出来的丫头，大大方方的让人瞧着喜欢……”

　　老太太也随着推诿了几句，待谢嬷嬷带着丫头们换过茶盏吃食，两人便亲亲热热地闲话起来。

　　“我虽一直在宫里头，但方大老爷的好官声也是有耳闻的。二老爷就更不用说，皇上跟前儿的红人，庄妃娘娘也时常夸赞的。娘娘叫我来府上前底下的小丫鬟还说嘴呢，方家的小姐怎还用得上教规矩！”

　　老太太忙念了句佛，“眼下正时忙，娘娘还派下嬷嬷这左臂右膀亲来教授，实在是，实在是不知如何报答娘娘恩情了！”

　　龚嬷嬷虚晃了晃头道，“娘娘早早吩咐我要劝着老太太宽心，几十年前老太太的恩情才是娘娘挂念了一辈子！现下老太太家中万事顺遂，一派祥和，真真是您的福报显了！”

　　意柳见两人聊得热闹，悄悄向谢嬷嬷使了个眼色，福身退下了。

　　一出抄手游廊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向砚抒抱怨，“压根没睡够呢，以往这个时辰，祖母也还在歇着，今日龚嬷嬷来吓了我好大一跳，祖母却像料着了似的早等着了。”

　　砚抒给她揉揉肩宽慰道，“以后好长一段时日姑娘都不得睡足了，昨日太太还说呢，龚嬷嬷按着宫里的规矩，才吃过午饭便要习礼温艺，一刻都不得松歇。”她挽着意柳进了榕园的小花园，“姑娘在池边走走醒醒神儿吧，太太叫您去说话呢。”

　　待意柳慢慢赶到梅园，乔氏也早已起身了，见到意柳便含了三分厉色，“让你早备着，不好在龚嬷嬷面前露了浮气，你倒好，头一面就叫嬷嬷看了笑话！”

　　意柳不敢敷衍，肃默听了训，便要拾衣跪下，却又叫乔氏一把搂在了怀里，“龚嬷嬷老道又多识，严厉些也是为着你好，你便好生学着，敬着，有你的好呢……”

　　意柳又一一应下，才听乔氏闷闷地说，“你父亲觉着龚嬷嬷来教导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前些天便去信了你大伯，叫你大伯母领了你三个姐姐回来，再连带着五丫头也一起，便是要龚嬷嬷一同教导你们五个了。”说罢便饮了口茶，随手搁在一旁险些没落下去砸个粉碎。

　　意柳只觉着有些好笑，母亲并不是不喜欢大伯母吴氏，只是大伯母为人同龚嬷嬷一般稳重严历又是长媳，平日里除了对老太太敬着，别的人哪怕是大伯和父亲出了错也是当面指责，从不容情。虽说乔氏是庐州一第一望族乔家里头最旺势的六房出身，但吴氏也是湖州吴家出身，且是宗房嫡长，俩妯娌的身份便是不相上下了，更别说吴氏是长媳，这便压制了乔氏十数年。虽说这几年因着方大老爷任了四川布政使全家跟去了任上，但前些年住在一处的时候，乔氏确确实实被耳提面命时时教导，这才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那边乔氏已和秦妈妈说上了，“本来只叫昭柳瑗柳回来也就罢了，偏偏她还要带上那戏子养的一道回来……当时我和婆母怎么劝的，是大伯喝醉了被人陷害了，这指不定谁的种呢，一个戏子，打死先不谈叫她落胎也就算了，偏偏她，偏偏她要做好人贤妻，叫生下来好生养着，竟也十四岁了！当时为了这事儿，大伯多好的官声都险些受了损，差点也没牵连了我们去！明明老天有眼叫那戏子难产又生了女儿，她又上赶着送上脸去给个贱人打，叫她死前给孩子起个名，结果起了个什么，戏子又起的出什么，若柳，若柳弱柳，一听就是个妖妖调调的贱…”秦妈妈赶紧给乔氏顺气止住了她要骂出来的下个字，低声劝着，“太太可别再说了，已经认了是咱家的三小姐，没法改了，那便是一家人您的侄女儿，这些话若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可不好。横竖只是个庶出的姐儿，比不得咱们意姐儿黛姐儿，面上扯的过去，过两年早早的打发一副嫁妆嫁了也就是了……”

　　意柳有些烦，抬声喊了一声娘，见乔氏顺完气看她，便道，“女儿先回去了，祖母安顿龚嬷嬷住在橙园，家里现只有我与茗柳，我得去看看才不失了礼数。”

　　乔氏听了这话倒欢喜起来，直念叨女儿懂事了，又叫雕阑挑几个瓶瓶罐罐的摆件跟着意柳一同去。

　　秦妈妈送意柳出院门才停下，悄声向意柳弥补几句，“姐儿也别恼太太，从前那些日子姐儿也是知道的。大太太不是个坏的，咱们太太心里也清楚，就嘴上抱怨几句也就过了，毕竟也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被大太太数落那一丝一毫的错处，面上也着实有些难看……” 意柳低头嗯了一声，向秦妈妈告辞。后头秦妈妈悄悄叹了声气，意柳偏头对砚抒道，“咱们去五婶那儿喊上五妹妹一起罢。”

　　五太太今日代方家女眷去杨家喝杨十公子的满月酒，下人们便懒散地各自找地儿避暑去了。院里有些空落落的，意柳也乐得躲清净，转过正屋过了花园，直奔菊园西边的舢斜居去了。
　　茗柳才起身，正净面呢，就有小丫鬟带了意柳进来,听她笑道，“好哇，我都被训了两训了，你却才起，连被褥子都还热乎着呢!”

　　茗柳又惊又喜，粗粗抹了两把脸出来，“太阳打西边出来—你怎么来了！”

　　意柳早自顾自在她妆台前坐下，从铜镜里头看了看她素着的头发，翻了只梅英采胜簪出来递给一旁侍立的丫头，对着茗柳道，“宫里的龚嬷嬷来了，要在橙园教导咱们几个好些时日。大姐她们还在路上，如今嬷嬷才来，我与你先过去见见礼，帮着安顿下来。”

　　茗柳瞪圆了眼睛，“是为着什么？教规矩？难不成是为了明年的选秀么可我明年也才十三，够不着选秀哪！”说着便缩进了屏风后头喊道，“你们去，我可不去呀。宫里头的嬷嬷，才来你就挨了训了？我可不去，我可不去！”

　　“由不得你不去，”意柳想想又软了语气，“连那三姐姐都要来…你真不去？”

　　“那个三姐姐？”茗柳登时探了头出来，“从未见过，倒不知道长什么样！”

　　意柳从铜镜里头看她圆溜溜的眼睛笑骂道，“你只说你去不去，不去你连见她也见不上！”

　　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弱了下去，不多时便又斥了小丫头，“还不快把衣裳给我拿来啊…”

　　意柳不禁笑出声，起身让开了妆台子，到外头去喝茶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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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Hello，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哪怕一个人也很心满意足啦。
新手第一次发文，手里好多一两万字的梗烂着，现挑个本人最爱的发吧。读过了很多本宅斗宫斗，但是总没有一本可以让我从头到脚爽到淋漓尽致，不是很喜欢的配角gg了就是某个配角太讨厌。所以秉承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理念开始动笔，希望就算没有人看也可以博得自己这个读者的喜欢，自己爽到就好了。
留学时差党，如果有人看的话应该写下去的动力会大一点，不然就自己慢慢写想起来了写上个几笔扔一边半个月也无所谓哈哈。
目前先日更吧，如果有人看的话！
蟹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