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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夏令营 ...

  •   2004年夏天,北京的空气污染还没有那么严重,互联网还没有那么普及,通讯工具还是只能打电话和发短信的小灵通,买东西必需要支付纸币。十几岁的少年们暑假里不是在家玩游戏机就是出去和那一帮差不多大的孩子走街串巷的玩闹。

      那一年的暑假,14岁的许植和12岁的江天昊被送到一个为期7天的式封闭夏令营,美其名曰让两人得到一些锻炼。但其实就是家里人被他两一个暑假闹腾烦了,送过去图几天清净。

      这是个皆大欢喜的决定,大人们被吵的不耐烦,这兄弟俩一个假期也在家里快要闷坏了。听到出去玩,兴奋的出发前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夏令营在秦皇岛的一个休闲度假山庄里。进入到八月份下旬,北方的天气过了午后就有了一些凉爽的味道。

      北京的这一波是一辆大巴运过去的,到得最晚。下了大巴,就能看到在度假村的草地上聊天玩闹的一群少年少女。

      许植觉得缘分很奇妙,这一次的夏令营有七八十号人,女孩少一些,但也有二三十个。那么多人里,许植第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白色连衣裙、笑容灿烂的楚杉。

      后来江天昊说,那是因为一群人里楚杉最漂亮,皮肤白皙,头发黑亮,身量又比其他同龄人高挑修长些。去的男生第一个看到的都是她。

      可许植却觉得他看到的是楚杉周身的明媚和阳光,和旁人聊天时候,时不时露出的笑容比午后的阳光更有光彩。

      第一天是自我介绍和一些破冰活动,再随机组合成小组。许植拉着江天昊直往楚杉旁边凑。最终如愿以偿的和楚杉分到同一个小组,然后理所当然的坐在了她旁边。

      带队的老师滔滔不绝的讲注意事项:“同学们,我们大家能一起聚到这里就是缘分,为了能让大家在这里度过开心的几天,平平安安的回到父母身边......"

      许植在刚才自我介绍时候记了她的名字,伸手拍了拍她肩膀:“楚杉。”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总觉得这两个字在舌尖跳跃的感觉都和其他的字有所区别。

      楚杉回头,看到他微微一怔,然后露出好看的笑容说:“你好,许植。”

      楚杉来自上海,说话很好听,带着江南的软糯,和平时听的北京的丫头片子们说话的感觉很不一样。

      “你说话真好听,上海的人说话都像你这样么?”许植笑着和她说。

      楚杉笑的更灿烂了:“真的吗?你喜欢?其实我一直很喜欢听北方人说话,字正腔圆,干净利索。”她说着歪着头想了想,又说:“可能就是这样,我听着你说话新鲜,你也听着我说话新鲜,所以喜欢。”

      一旁的江天昊看着他和姑娘聊天,也凑了过来,和楚杉摆了摆胖乎乎的手:“楚杉你好,我也是北京来的,和许植一起。”

      楚杉也和他摆了摆手问:“你们俩是同学么?”

      许植说:“我妈妈是他爸爸的姐姐,我比他大两岁,是他哥。你呢?和谁一起来的?”

      楚杉拍了拍旁边专心听老师说话的男生:“我和黄宥亮一起来的,他是我邻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男生皮肤有些黑,脸上冒着一些青春痘,坐的十分端正。转头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和楚杉说:“老师在讲这几天要注意的问题呢,好好听。”

      “呦!你这小竹马挺认真的啊!”看对方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江天昊有些不高兴的说。

      许植伸手打了一下他的胖手:“不会说话别说,知道小竹马什么意思么,别乱用。”

      楚杉笑了笑说道:“他这人就比较认真,人其实很好。”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等到老师说完了冗长的注意事项,去餐厅吃过晚饭各自回了房间收拾行李。晚上七点到楼下的草坪集合,北方温差大,晚上有些冷,草坪上又有蚊子。老师嘱咐大家都换长袖和长裤下来。

      许植换好衣服,看江天昊拿着零食和其他房间的男生们打成一片。自己一个人先下楼去了。

      快到老师说好的时间,许植才看到楚杉说说笑笑着和几个女孩从酒店电梯里出来。楚杉穿了一个鹅黄色的卫衣,一条浅色牛仔裤,头发全部束在后面,扎成一个高马尾。非常机灵可爱的一副少女模样。

      许植向她打招呼,楚杉看到也笑着和他打招呼。

      许植距离她们大概七八米的距离,隐约听到其他几个女生哄闹她:“他好像专门在等你诶,下午就注意到他了,超级帅!”

      青春期的少女们敏感得像吉他上紧绷的琴弦,禁不起轻轻的一拨动。许植见过班上的女生在这种哄闹中落荒而逃的,突然有些不自在,担心楚杉被她们这一闹给吓跑了。

      但他看着楚杉落落大方的和她们一笑,嘱咐了几句,便向他走来,问道:“你表弟呢?你怎么下来这么早?”

      她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许植抬手挠了挠头发,说道:“他在楼上和其他人分零食吃,我不爱吃那些就早点下来了。”

      两人一起往外走去,许植听到她问:“你表弟很好玩,他叫什么?”

      许植说:“刚才你一下子就叫了我名字,我以为你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就忘了介绍。他叫江天昊。”

      楚杉笑道:“那么多人,怎么可能都记得。但你的名字很特别,让我想起曹植。所以一下就记住了。”

      许植说道:“我妈给我起名字就是因为怀孕时候迷上了《三国志》。曹植出生的时候,曹操有一场仗要打,便给他起名植,寓意种植下希望。我妈听了觉得这个名字最好。”

      楚杉说:“那你的姓也好,你的名字就是许下愿望,种植下希望。”

      “我妈听了一定会觉得你是她的知己。”许植觉得楚杉的周身的明媚中透露着灵气,反问她:“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家里人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

      楚杉说:“我妈的名字里有个枫叶的枫字,我爸给我们起名字就都是植物系的,我还有个弟弟叫楚杨。比我小两岁,本来要来,但是前几天生病了。”

      晚上的草坪上又是另外一幅光景。

      暮夏的夜晚,凉风习习,知了和青蛙在微风的抚摸下,叫声也变得轻柔。一条条小河流淌得散漫又有序,每一个水滴都随着河流前进,流向注定要去的但又未知远方。度假村里的房子隔很远,微弱的光芒在铺天盖地的夜幕中显得微不足道,与深黛色的夜幕融为一体,也像是来自远方的星星。但抬起头看,远方的星星反而格外的明亮,在天幕里争辉。

      两人并肩坐在草坪上,许植听到楚杉说道:“我和楚杨小时候每年夏天都会去奶奶家,在苏州的一个小镇上,我们最喜欢躺在草坪上看星星。就像这样的草坪一样。但在上海就没有这样的草坪,上海的晚上太亮太吵了。”

      许植转头看她仰着头,小巧的下巴有圆润好看的弧度,鼻尖微微上翘,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挠在他的心里。

      “那我们一会儿就去躺在草坪上看星星。”许植提议道。

      “可一会儿要集合。”楚杉扭头看着他说道,但眼睛里却闪着亮光。

      “一定也很无聊,等点完名我们就悄悄溜出来,快结束时候再回去,人那么多,不会发现的。”许植说。

      晚上的集合是才艺表演,两人找准时机就跑了出去。江天昊正忙着和刚认识的新朋友社交,黄宥亮皱着眉头和楚杉说不要跑太远。

      许植跑回房间里拿了两条大毛巾,楚杉带了驱蚊手环和花露水。两人找了个离活动草坪稍远的草坪上躺了下来。许植没有这样看过星空,兴奋的和楚杉说:“这么躺着看星空,感觉自己好渺小。好像自己也是广博星空里的一颗小星星。以前坐着看像是是2D的,这么躺着像是戴上了3D眼镜。”

      楚杉点头笑着和他说道:“就是这种和浩瀚星空融为一体的感觉!”

      两人安安静静的躺了一会儿,许植突然听到楚杉问他:“等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许植顿了顿说道:“我喜欢音乐,喜欢唱歌。但我爸总说我那是不务正业,说我是个男孩要承担家庭责任,注定要接他的公司。”

      楚杉转头看他说:“那你唱歌一定很好听,楚杨也喜欢唱歌,喜欢音乐。我们每次这样躺着的时候就他就会给我唱歌听。”

      许植问她:“你想听什么?我唱给你听。”

      “嗯...罗大佑的《童年》你会唱么?正适合夏天的晚上。”

      许植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池塘边的榕树下,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清扬的歌声在安静的夜里环绕在两人周围,吵闹的城市和成长里的小烦恼都丢在脑后。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里,两个躺着看星星的少年少女眯起笑颜看着彼此,一不小心就把对方装进了自己的心里。

      一曲结束,楚杉非常捧场的热烈鼓掌:“哇!你唱的好好听!你在学什么乐器么?”

      说到音乐,许植一只胳膊肘撑起上半身,说:“我妈妈是个钢琴家,我和姐姐从小就和妈妈学钢琴,我妈妈说我很有音乐天赋,是她见过的人里学的最快的。再后来我看到电视里乐队里有人弹吉他,真的酷爆了!所以现在也在学吉他。”

      楚杉也撑起上半身,说道:“我妈妈也是音乐家,她是拉大提琴的。我小时候也学过乐器,发现我没有太多天分,但楚杨就像你一样,是个音乐小天才。音乐天赋是不是传男不传女?”

      许植听了,笑着说道:“我姐姐也不喜欢音乐,但她很聪明,学习超级好。你也一定有你擅长的。你喜欢什么呢?”

      楚杉转过身来,趴在毛巾上说:“我喜欢看书和写作。”

      许植看着她说:“那很好啊,你以后可以当个作家。你最喜欢的作家是谁?”

      “最喜欢菲茨杰拉德,是一个美国小说家。”楚杉抬头看着他回道。

      “我看过他的书,他很棒!”许植说,“《了不起的盖茨比》”

      楚杉听了还是很惊喜,身边的同学都只看一些老师推荐的名著。于是很有兴致的说道:“他的这一本最有名。但我最喜欢的是他的《夜色温柔》,是一本有一些自传性质的小说。他现实生活中的妻子就是精神失常进了医院,小说里的女主角就是个有精神问题的人,男主人公是个精神科的医生。但他没能救赎她,却把自己也毁了。”

      人聊到真正自己喜欢的事情眼里的光芒是不一样的。

      “听起来很不错,我回家就去看这本。”许植说:“你还喜欢什么书?多推荐我几本书。”

      “那我回去列个书单给你,再给你写一些简介,你可以挑着你感兴趣的看。”楚杉说:“但可能需要点时间整理,这几天如果没写完,我到时候寄信给你!”

      “好啊!我一会儿回去写我的电话和地址,明天给你。你的也给我一份!”许植说道:“那你平时喜欢听什么类型的歌,我可以列个歌单回报你。”

      楚杉说:“我平时都跟着楚杨听,他最喜欢Beatles。我也很喜欢听他们的歌。”

      “我也喜欢Beatles。对哦。你有楚杨。”许植说。

      “那你也还是可以给我推荐,我给你书单,你必须要用歌单来换哦!”楚杉笑着说:“你和楚杨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你总是提起楚杨,你们两关系很好啊!我姐和我关系也不错,但不像你们这么亲密。”

      “嗯,我们从小关系就很好。等长大以后他做音乐,我写作。顺便兼职给他当经纪人。”楚杉说着,突然想到什么:“但我们也会有不愉快的时候。”

      “嗯?怎么了呢?”许植看着她问。

      有过歌唱训练经验的人说话时候也会带着一些特别的发声习惯,许植的“嗯”就很特别,通过胸腔的共振,走过声带,带着微微的鼻音。带着一丝温柔和安抚被微凉的晚风吹进辽阔的星空里和漫天的星辉一起散落在天地之间,也轻轻地吹进她的耳朵里,心脏就跳乱了节拍,末梢神经微微发麻。幸好微红的脸掩盖在了夜色中。

      辛华总是喜欢唠叨磁场论,楚杉一向不爱听这种哄小女生乱七八糟的理论。但在这一刻她突然开始相信了,在他旁边的这个少年,明明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但他的磁场似乎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爱听他说话,喜欢和他在一起。也许是微风吹过脸颊的温度刚刚好,星空也刚好璀璨得令人心动,而那个喜欢音乐的少年刚好看过菲茨杰拉德。少年人单纯美好的爱情就以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巧合降临了。

      许植看楚杉低着头逗弄着小草叶子,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于是又补充说:“姐弟之间有不愉快什么的也很正常,我和许简,就是我姐,也经常吵架。有时候还会趁爸妈不在时候打起来。”

      “有一个问题在我心里困扰我很久了,又不能和身边人分享。因为那是别人的秘密。”楚杉说。

      “那可以和我说说啊,我和你们身边的人都不认识,就当我是个漂流瓶。”许植坐了起来,手肘搭在膝盖上,上身微微前倾。又补充说:“就算我以后有机会认识了你身边的人,我也还是会记得自己是个漂流瓶。”

      楚杉也坐了起来,想了想,选了非常谨慎的用词问:“你有见过男生对男生有好感的事情么?”

      “当然见过啊,我小舅好几年前就带男朋友回家了。我觉得超酷的!”许植说:“我小舅很早就和家里出柜了,开始家里也不太同意来着。有一次我问小舅舅为什么喜欢男生,我记得他当时吃着苹果,然后指了指苹果对我说:‘没有为什么?就是有人喜欢吃苹果,有人喜欢吃香蕉而已。’”

      他看楚杉听得投入,便接着说:“我觉得喜欢苹果或者喜欢香蕉都是正常的,但在被别人骂神经病时候还能坚持自己喜欢的,在别人看变态的眼神里还能牵着对方的手。你不觉得很勇敢很酷么?”

      从楚杨带着辛华喜欢一个男生的神态说他喜欢方楠之后,楚杉就尝试着去找一些资料。但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的禁忌甚至超过了人们预防非典,网上能查到的信息很少,也很负面;而在图书管里,被分类在心理学类目、堆积在最角落的几本书里草草略过几笔,学术性的解释了什么是同性恋。她也试探性的问过身边的人这个问题,所有人都像她当时对着楚杨一样,好像碰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只有许植告诉她,这是一个简单的喜欢吃苹果还是喜欢吃香蕉的问题,而且是一个很勇敢很酷的事情。

      她心里的那个结好像一下子就解开了,只是更为楚杨感到难过,他即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世界。

      许植看着她有些难过的神情,小心翼翼的问:“是楚杨么?”

      楚杉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又接着说:“很勇敢很酷的想法也不是我说的,是我妈告诉我和许简的。我小舅从小和我妈关系最好,我妈总和我们说小舅很辛苦,很多人不能理解他,但家人一定要支持他。你开始不理解也不是你的错,我们家人也用了很长时间才开始接受这件事。”

      “我有点愧疚,但更难过他以后会过的很辛苦。”楚杉环抱着双腿,下巴放在膝盖上,乌黑明亮的一双眼睛看着她说。

      那双眼睛像两个清澈的湖泊,盛着满天的星斗,染上着稍许的悲伤,仍然清澈见底、充满生机。在之后的很多年里,许植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总会想起这个夏天里看到的这双漂亮眼睛中的灵动和活力,于是总想知道是什么摧毁了它们的生机,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让它们再次灵动起来。可答案被封锁了起来,他找到不到钥匙,甚至不知道到底封锁在哪里。

      “其实也不止是他们,所有人都一样。你一定知道约翰列侬的事情,因为娶一个日本女艺术家,遭到整个英国和所有粉丝的反对,但他还是在媒体面前说洋子是他这一生的真爱。是不是很酷!”

      许植像楚杨一样,提到喜欢的乐队和喜欢的偶像就会形喜于色,笑着对他说:“你也可以很酷!不管是谁反对,就去做自己想去做的事情。”

      许植也笑着和她说:“好,我们都做很酷的人!”郑重的像在说着一个诺言。

      懵懂又天真的年纪里,在夏夜的微风里躺在草坪上,和星空融为一体,谈论着的理想和烦恼,美好的像是清晨的露水,晶莹剔透,随着阳光变成水蒸气。而那些不成熟又大胆的建议也是独属于未经世事的少年人的,却比任何成熟建议的影响都更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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