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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再现 ...


  •   时光很快来到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时节,空中鸿雁南飞,屋檐下燕巢却空。南雅靠在窗边托着下巴,穿过重重云层的阳光刚刚好,将她的眸子烘得通透,满目都盛着琥珀光。

      秋风尚怜人,额前坠下几根青丝,在临窗的微风中轻轻飘动。

      身后的仆妇见状,忙上前给她罩上碧色的披衫,又理了理团花绿夹衫子:“娘子这是作何?这时节,打不得马虎,别贪这小风,着凉了可有娘子受的。”

      南雅却懒得理她,未离窗户半分,只掩着嘴出了口舒畅的呵欠:“好吧,好吧!”

      仆妇无可奈何地皱了皱眉,心里只暗自肺腑着这新主子好伺候也不好伺候。好是好在这杨家小院当家作主的只得眼前这位杨娘子,伺候好这一位主子即可,坏就坏在这杨娘子父母双亡,又常年寄养在外,性子就似那放敞了的羊羔儿,比家养的总少了几分家教,难怪族人眼不见为净,就雇了几个婆子家仆照顾,怎压得住这任性的性子!

      南雅却不知身后仆妇的心思,心中只想着寿鲜所托之事,盘算着待这恩情报了,就各走各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想到这里,她就不禁想起张棠那卑鄙模样,牙巴暗自咬得咯咯响,一股子怨恨在胸膛里蹿来蹿去,直到身后仆妇连唤三声“人来了”,才将她唤回神。

      人是自个儿请来的,南雅也不在乎虚礼,就让人直上她这里来。

      好歹是闺房附带的偏厅,怎可见外男,仆妇脸上先是一番犹豫,嘴巴蠕了蠕,终究是随她去了。

      杨家小院不大,人很快被引了过来。虽有闯闺房之嫌,来人却不在意,一身着联珠暗纹深蓝翻领袍衫的翩翩身影就这样堂堂正正地迈了进来。

      男子并未正眼瞧来,板直着腰身,敷衍地拱了拱手:“九郎与杨娘子素未谋面,几番邀约,倒让我好奇了,杨娘子所邀何事?”

      南雅皱了皱眉头,她还不太习惯这个新称呼。杨秀雅,寿鲜替她弄的的新身份,云县杨家镇一小门小户的外养孤女,年十九,会点医术,靠父母所留积蓄为生。寿鲜还给她买下一个小院,诓来几个家仆伺候,对外说是一宿无眠专程请来的女大夫,方把这身份造实了。

      “欧阳郎君说笑了,我与你前不久才见过。”南雅撇目,冷笑道。

      欧阳夕这才将她细看,面前的女子倩影斜倚,跪坐茵榻,生就一副桃花面,杏儿眼,鸦发云叠,眸似琉璃,唇灿若三月花红。偏就那眉眼霎那间一瞥,犹如水鸟掠过湖面,荡起心田上一轮轮的涟漪。

      此般美人,常在软玉温香中游走的男儿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那不就是前不久柳绿烟窗上的佳人么?

      眼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看来佳人作风颇为豪放,欧阳环抱双臂,就看这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番邀郎君来,”南雅摸了摸鼻尖,还是有点难为情,“是有事相求。”

      欧阳夕自认为还未与她相熟到见面就相求的地步,倒有些好奇了。

      “就劳烦九郎能不能娶娶我?”开了头,接下来的话也不是南雅想象中那样难说。

      “为何?”欧阳夕先是一愣,而后轻哧一声。

      “我知九郎心仪白音将军,可惜白将军出身也高攀不上欧阳家,”欧阳夕面色晴转阴,南雅却也无所谓,依旧自顾说着,“我倒有心一帮。不若九郎先娶了我再休我,届时续娶也并非要那么高的出身了。”

      “你倒是好心,莫非娘子这章台圣手就上得了多高的台面吗?”欧阳夕一脸讽刺。

      南雅唇角微垂,面色不虞起来:“也罢。真如她所言,何必费这口舌功夫,又不是非得你同意似的。”

      话音才落下,紧咬着欧阳夕的眸子噌的变蓝,将人带入一场蓝色的烟霏中。

      南雅托腮闭眼,神识紧随其后。只是在进入欧阳夕的梦境时,她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真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寿鲜初闻她打算与欧阳夕先谈谈时,差点闪着腰,诧异道:“你竟还不知人鱼第二次苏醒后,就可寄梦改命吗?何苦费那些口舌功夫!”

      末了,媚眼狭了狭,似乎洞察到什么:“我当你走得是野路子,你这文绉绉的毛病是跟谁学的啊?”

      是啊,是跟谁学的啊?南雅一时迷茫,脑中不禁回忆起轩窗里议事的遥遥身影。他总爱对着他的朝臣说“你先说说看”“这事先聊聊看”,不知不觉间,她对欧阳家的竟也用上了这个习惯。

      她摇摇头,甩掉头中的那个人,蹙眉跟随着欧阳夕记忆中的景象。

      如寿鲜所言,她此番成长,已能随梦读取入梦人的记忆。脑中凝起白音二字,她便颇为无聊地开始翻看,无非是青梅竹马生情谊,门第之差阻情缘的老套故事。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欧阳夕看起来是个风流浪子,实则是个情根深重之人。他这温柔乡内声色享乐的爱好,却是堵自个儿成亲路的计策,门第相配的看不上他,门第差点的欧阳家又看不上,是以浪到如今媒妁之言还没个音讯。就连三年前的勾栏之争,也是他故意而为之,生生断了欧阳家好不容易诓来的亲事。

      想起自己曾期盼这般一心一意的感情,南雅忍不住有些嫉妒白音。她定格了欧阳夕脑中白音的画面,将她脸上的胎记抽出映在自个儿的额头上,又将白音的脸蛋替换为了自己的模样。

      寄梦改命,但真改不了命,不过是变换一些记忆,生造一些人物罢了。南雅忙活一阵,终将欧阳夕的心中所属换为了自己。

      倒也是个体力活,南雅觉得有些累,正欲退出,忽然又想起什么,她翻看着欧阳夕的记忆,心中想着那个名字,欧阳夕的记忆从南岭到天南地北之游,从勾栏常客到学堂稚子,终翻到锦都城的篇章。

      一方宅院,顽童调皮之声响起。她看见贺千帆儿时胖胖的模样,骑着竹马打着战,喜笑盈腮,俨然一个孩子王;也见他背着贺烨,满头大汗,追逐着欧阳夕打闹;还见他领着头,缩墙踮脚,偷吃着才酿好的橙齑……这样调皮的胖小子,所作所为哪儿能想到那位高坐庙堂的帝王身上去呢?
      难以抵制的诱惑,她仍搜索着欧阳夕记忆中关于贺千帆的只言片语。

      场景来到了贺千帆的封王宴后,欧阳夕寻物返还偶然间偷听到欧阳皇后和贺千帆的争吵。

      “我儿,莫因一个王位就满足于此,你还可以走得更远更高!”

      “可是,母亲,当一个王不是挺好吗?无国事压身,自在逍遥,不是挺好吗?”

      欧阳皇后冷冷笑道:“陛下封你为夏王,你可知为何?夏,为大、为盛、为暴。我儿性格温暖如春,可守成,但面对你那些争强斗狠的兄弟们,你还得强大,还得角力,是以你父皇赐你夏字。”

      “可儿臣不喜欢啊,儿还是喜欢.......”
      “事事哪能皆如意!待你长大,你才懂世间有多少的身不由己,你现为王,又为我的孩子,你以为人人都如你所想,你可知你那梁王哥哥今日看你的眼神像要吃了你一般!”

      传来少年小声的呜咽声,还伴着不甘的吸溜声。

      许是见少年伤心,皇后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儿啊,不是母亲逼你,若是梁王坐上那个位置,我欧阳家面临的便是覆巢之灾,儿啊,你这一生不是只为自己而活,你这一生注定了千斤万担的命运!”

      “我才不要什么千斤万担,才不要坐上那个位置!”贺千帆终是爆发,“我要去景山找我的亲生阿娘去,只有她才不会逼我!”

      南雅终于明白了当年在锦都城当王当得好好的小胖子,为何会被追杀至临海,临海临近蜍州,想来当年他是来蜍州寻母的吧。

      再往后,便是贺千帆临海遇险返回锦都后的事了。一年后,他的欧阳舅舅因病辞官,他前来送行。此时的少年比临海时清减了不少,气质也变得沉稳,眸中少了些许星光,添上淡淡的雾霭。
      他拍了拍欧阳夕的头:“小九,此番送行,不知何日再见。”

      话别,他又回头看了看欧阳的家主,曾经的中书舍人那略有些臃肿,但又异常坚定的归乡身影。他抿了抿唇,眼底滑过铮铮光芒:“委屈你们了……我会变强,再不会险入当初的临海险境!且待你我重逢之时!”

      时光奔逝至重逢之时,昔日的胖小子在年复一年的争斗中剥去青涩的外壳,蜕变为挺拔成熟、通权达变的轩俊男子。此刻正值帝星殒落前夕,他身着素衣白袍,骑着高头骏马,踏着猎猎北风,在数千将士的簇拥下,一言不发,牢牢地把守着高大的皇城正门。

      “辽东安!”
      “北地安!”
      “江南安!”

      各地蠢蠢欲动的势力终在夏王的运筹帷幄中偃旗息鼓,一干得令赶赴锦都的皇亲国戚惴惴不安地聚集在他面前,千里通传的将士声音在他们头顶上此起彼伏。

      成王败寇,尘埃落定面前,曾经各怀心思各自动作的众人不知接下来面临的将是什么。

      “幸哉!”贺千帆眉间夹起隐隐的“川”,嘴边浮起浅浅的笑,醇厚的嗓音一如即往地温暖如春,“天下安平,兄友弟恭!”

      欧阳夕的视线是仰望着那个身影的,于是,南雅也仰望着曾经朝思暮想的人儿。

      “真的不一样了啊。”南雅自语着,“人是会变的啊!”

      飞速流逝的记忆,让少年与男子年华的对比更加强烈。
      不变的只有她,是她傻了。
      南雅发着愣,沉默了许久。
      不再看了,不再想了,早就没瓜葛了,她告诉自己。
      “南雅,向前看!向前看!”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鼓着劲,准备退出欧阳夕的神识。

      突然,一道光,如破开了天地混沌的惊雷,以针芒而起,又从远处绽放四散,将南雅面前的景色置换为海天水色。

      湛蓝的天空,海鸥结伴飞过。蔚蓝的大海,窈窕的身影从水中而跃。

      那身影先是一道人身鱼尾,眨眼间又化为妙曼的女郎倩影。女郎背对太阳,南雅一时看不清她的模样,待人儿摇摆着腰肢缓缓走近,方才看清那是两次在梦境中见到的奇怪女子。

      “又是你,你不当菩萨了?”南雅警惕地往后一退,大声问道。

      女子只用眼神瞟了她一眼,并未将她放在眼里,那清亮的眸中忽而流出泪水,顿染烟岚云岫之气。

      裙裳在潮湿的海风中飘飘,她与她,错身而过。

      南雅面部微征,每次此女子出场排场非凡,这次就这么过去了?她还未弄清楚人是干嘛的呢!
      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一声轻飘飘的声音从她耳后传来:“吾,还是好痛啊!”

      一股凉意从她的脊梁骨嗖的一下爬到了天灵盖。这声音太熟了,这不就是张棠的话音吗?

      她猛地回头,瞪大着眼寻找在她口中研磨了数百次的仇家,未料却被人狠狠地抓住了手。

      哪儿还有什么张棠的影子,握住她手的人分明是消失了许久的缙云介!只见他身着黑色大袍,发丝披散至腰,脸色苍白,衬着额上的朱砂痣分外的醒目。

      他目光依旧凉幽幽,却有奇异的光芒闪了闪,说出的话语分外吃力:“藏起来,别被找到!”

      还未等南雅回过神来,他往她手中塞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猛地将她向后一推!

      睁开眼,依旧是在杨家小院闺阁之中,欧阳夕还未清醒过来,软绵绵地瘫在地上。南雅这才后知后觉她已从他人的梦境中清醒了过来,可最后的梦境还堵在她心上,她手指动了动,惊觉手中握着一物。

      摊开掌心,她低头看去。

      白白的,泛着冷光,这赫然是另一只人鱼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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