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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相助 ...

  •   南雅推开门,赫然看见门前立着一位白净面皮,身量适中的青年男子。

      “二当家,方才是寿姐姐唤我吗?”南雅探出头左右看了看,并未发现寿鲜的身影。

      被南雅唤做二当家的是一宿无眠的主事罗漠,人如其名,向来是个惜字如金的作风,他微点下颚:“贵客到,她迎去了。”

      许是话语太少,力气都用在眼睛上,罗漠看人惯是直白而用力,加之平日不苟言笑,纵然身形并不出众,也莫名给了南雅一股压力。

      南雅醒来后,除了寿鲜,多数时候是罗漠料理她的日常,但一个多月了也没让她适应这自带凛凛煞气的眼神,她抚着额头,脸微微一侧,道是要下楼寻人去,方才避开如炬注视。

      一宿无眠的格局是典型的南岭风格,青瓦白墙,轻盈秀巧,风廊堂庑沿河而建,藏于活波的水声之间,又间杂着几处枯山水小景,灵秀之余又沉淀下几番端静之美。

      拎着裙摆,南雅穿行在风廊之上。正值傍晚,凉爽的河风拂过娇妩的桃花面,将远处的欢声笑语吹过她的耳鬓,又抛掷在悬于廊顶之下绛色的轻纱柔幔间。

      待风儿吹远了,走到近处,方探得喧闹的源头。南雅深知,在这样的源头,定找的见一宿无眠不甘寂寞的主,寿鲜。

      彼时,寿鲜正笼着如烟似雾的衣裙,斜卧在门厅正中三尺高的戏台上。满室的灯火中,即便是侧卧着,也看得出女郎身材的高挑,她此刻弯着一条腿,另一条腿搭在台沿下,雪白的足从裙摆下露出,悬空半趿着木屐,有一搭没一搭地懒懒摇晃着。

      男子们簇拥着她,她捏着一把绢扇,在热烈的注视中笑得正张扬。谈笑间,若烟似雾的眼神朝台下的男子斜斜飘去,疏离的眉眼,下巴上深深的美人沟,勾勒出蓬勃而别致的美丽。

      “寿当家你这一闹,那娇娘子就不唱了。”被斜乜了一眼的男子谄笑着,一手握住那懒懒摇晃的屐,一手朝旁边正掩嘴轻笑看着热闹的娼伶指去:“娘子正唱到云想衣裳,正精彩着呢,却被你骂的气儿出半截不成句了!寿娘子,这后面是唱的啥啊,你唱给我听呗!”

      寿鲜看也不看他一眼,将绢扇朝鼻尖一搭,扇面“花想容”三个字遮住大半的芙蓉面,一时风情万种。被截住的玉足又朝男人心窝轻轻一蹬,将男子连屐带人蹬到一边去,她柔若无骨地撑起身来,嘴里不忘娇嗔泼辣着:“听什么听!诓得我欧阳家的小郎君来了,妾迎得喘不过气来,见的竟是你这旁枝远门的混珠鱼目!还听什么听,散场吧,散场吧!”

      “寿娘子是个掏我心窝的势力眼,只记得欧阳家的夕郎君,就忘了旁人了!”男子见寿鲜半是绝情半是柔情,心窝子被挠得痒痒,还想死缠烂打时,忽见正厅门扉边立着一位俏佳人,不禁惊叹道:“寿娘子是哪里寻到这样一个妙人儿!”

      大伙儿循着男子的惊呼朝门口看去,却被寿鲜一把扯下,朝半空抛去的纱衣挡住了视线。此刻,寿鲜只着抹胸长裙,旖丽的身姿上纤骨腻肌,瞬间又吸引住众人的目光。她将团扇毫不留情地敲在男子额头上,随意地将雪足伸到他面前,指指他抱在怀中的木屐:“还不给妾穿上!”

      男子一喜,忙弓背哈腰地伺候着眼前的宝贝人儿,全然忘却方才还让他惊呼的门扉丽人。
      寿鲜垂眉瞟了眼脚下,也不道谢,娇哼一声,扇着扇儿,扭着楚腰就朝大门走去。男子这才想起方才那位一眼惊艳的美人儿,还想细看,却被寿鲜一把拉住那美人转了身。

      男子不死心,唤道:“寿当家,别走啊,好歹把美人留下啊!”
      寿鲜回头,白了他一眼,凶巴巴地应道:“方才还是寿娘子,见到新人就成寿当家了,被你气得心窝子疼!别家可是良家女,专程医我这心窝病的,你这宵小就别做白日梦了!”

      寿鲜扯着南雅,离得人群喧哗处远了,才停下脚步数落着:“你这蛮姑娘,叮嘱了你平日少往人多的地方来!我这勾栏瓦舍,你又没存那心思,端着这张脸蛋就是招惹是非!”

      南雅倒是不屑地回头瞄了眼人声鼎沸处,搓了搓手指,心道谁人又惹得了她,不过好歹寄人篱下,又转眼笑道:“寿姐姐说的是!”

      寿鲜看她口是心非的模样,忍不住轻捏眼前这个粉嫩的脸蛋:“你是不知你如今的模样是多招人!”

      拾得这娘子是两年多前的事,当时还是个及笄姑娘的可人模样,经历筋骨再造容颜重塑之变后,而今人儿已值花信年华容颜正盛之时,身形也是欣丽窈窕,俏丽若三春之桃。

      尽管容颜已非旧时样,偏还是一双顾盼生辉的杏儿眼,让人挪不了眼。“罢了,罢了。”寿鲜摇着绢扇,痴看着眼前的脸蛋,叹道,“对着这张脸,我还能生什么气呢?正好,你随我来,我正有一事与你商量。”

      南雅身形一僵:“姐姐莫不是又要给我塞什么美郎君吧?”

      “你呀,学姐姐我多好,偏又享不了这个福气。”寿鲜轻哧一声,颇有些不满前几日,南雅将她送入屋中的美郎君赶出来之事。

      “情爱之事不也讲究个你情我愿,水到渠成么?”南雅见识过寿鲜的作风,忙反问一句表明态度。

      “我也赞成这个水到渠成,妾对每段感情都是付出了真感情的啊!唉,美色误人啊,偏叫世间美色乱人眼!”寿鲜望天感叹一声,忽又正色道:“不过这话倒不像是雅妹妹口中说出来的啊,莫不是旧情人说过的话吧?”

      南雅微抿着唇,也不应话了。有些记忆,烙印深刻,带着漉梨汤的滋味,想忘也忘不了。

      寿鲜轻笑,再不追问。绢扇轻摇间,衣裳披上她尚裸露的肩头,回头一看,原是罗漠赶来,将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接了罗漠的好意,寿鲜抬头凑到他的耳边,斜搭着绢扇轻言了几句,罗漠面上没有什么动静,只是点点头,便离去了。

      眼瞅着人远去,寿鲜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衣容,紧接着对空翻了个白眼:“这闷葫芦哪天才能把嘴开开光!真是闷人,早知五十年前就不当拾他一命了!”

      五十年前,寿鲜于乱葬岗偶遇一名垂危昏厥少年,见这闭眼小儿郎秀色可餐,一时心软救了下来。谁知少年醒来后竟是瞪人如炬的煞煞眼神,寿鲜嫌弃就想随手扔弃。不料少年拗性大,寿鲜只好将就收留下来,以千年人鱼之血喂食以作长随。是以罗漠生长缓慢,虽年过半百仍是青年模样,又胸怀一颗阅尽沧桑之心,更是让本就凶煞目光如坠千钧之力,行走江湖唬人甚为有用,倒助得寿鲜在人间行事顺遂不少,反成意外的收获。

      往日的闲谈中,南雅已知晓这番前茬,于是由着寿鲜一路囔囔悔不当初,直到被引进靠街边阁楼的一间屋子里。

      屋内已被罗漠番才唤人拾掇整洁,窗边放着一盆红菊,榻案上还置着餐食小点。南雅一看便知是有事要谈,于是客随主便,脱下鞋子,俏眉一挑,袅娜身姿就选好一边斜靠了下来。

      寿鲜拾扇轻笑,捻着“花想容”在耳边轻摇两下,搭着裙摆也坐了下来。

      “雅妹妹是个爽快人。”寿鲜唇边酒窝盛满笑意,“今日待你见个郎君。”

      南雅低着头,手指尚悬在小盘上挑着小点,听寿鲜这一说,手指僵住,拾眼轻叹道:“寿姐姐为何还是不死心呢?我已被人间男子伤透了心,如今奉得是难得清静之意。”

      “此郎非彼郎。”寿鲜轻声解释道,“如今我有事相求。”

      南雅好奇道:“我能助寿姐姐何事?”

      寿鲜仰头望着窗外,夕阳如火的残影路过她眼中的烟窗,将如云的鬓发映照出暖暖的金色光芒:“总归都有涉事未深之时,也总会有遇人不淑之事,我不过也就比你早了两百年。”

      两百年前,寿鲜已过千岁,初游人间,偶遇一女子,唤做阮青梧,两人情同姐妹,无话不说,这是前话。后又巧遇一俏郎君程澈,长得是儒雅风流,玉树临风,叫寿鲜爱不释目。两人眉来眼去,起了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之意。寿鲜表露真实身份,程澈坦然接受,只叹两人岁月不同流,虽可厮守,但这同白头之愿终难成。

      “那时情浓意浓,叫我牺牲一切也是断不会拒绝的,何况一颗人鱼内丹。”寿鲜笑了笑,“我告知他,服我内丹,便可与我同寿。”

      “于是你把内丹给他了?”南雅睁大眼,有些吃惊,寿鲜身边并无程姓男子相伴,对于故事的结局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寿鲜点点头:“给了他。结果他携着内丹,就与我那好妹妹阮青梧一道逃了,此生再也未曾谋面。”

      寿鲜的话语平静,眼中也无多少波澜,仿佛只是在静静地叙述着他人的故事。南雅不禁想到,时光或许真是一道良药,只是不知自己心中那道深深的沟壑,又要多久的时光才能填满。

      但她还是疑惑一个词:“此生?谁的此生?”
      寿鲜的故事中有三位人物,她活得逍遥,怎能断定此生?若非有人不在世,才可有此生一说,另两人是有人已亡故了?

      “偷丹不久,程澈便去世了。”寿鲜冷冷道,“长生之术,岂是那么容易的。我那时我对他话留一半,若是要与我齐寿,还要有我的心头血才可。只可惜他太心急了,人鱼内脏皆毒,若单吞那内丹,类服毒无疑!”

      “所以,程澈是被毒死的?”

      寿鲜摇摇头:“或许不是。内丹之毒,会让人肠穿肚烂,神智癫狂,又不让人好好死,成活死人罢了。我寻到程澈时,他早就死透了,向旁人打听,才知阮青梧有肚痛吐血之症,想来吞下内丹正是她吧。至于她和程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南雅仍是不解:“你即取了内丹,为何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呢?”

      寿鲜瞬即从严肃的气氛中抽离出来,掩嘴笑道:“这个傻妹妹啊,真是缺了内丹就什么都不知啊!你不也活得好好的吗?我乃千年人鱼,丢了内丹,只是腿遇水可起鳞但不能成鱼尾罢了。”

      南雅这才恍然:“那你岂不是真成人了?难怪寿姐姐你人间生活两百年,竟活得这般潇洒!”

      寿鲜噗嗤笑了:“这般丢脸的事到你嘴里倒成件好事。也罢,这两百年间我一直在追寻阮青梧的下落,而今终是查到了。”

      南雅了然:“想必就在这南岭之处吧。”

      寿鲜闻言轻轻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门外响起叩门声,紧接着是罗漠低沉的声音:“人来了。”

      寿鲜旋即起身,玉手赶紧理了理鬓发,捻着裙摆几步小跑至窗口。南雅转头看去,只见寿鲜一袭柔骨正斜倚着窗挺,扇着绢扇,朝楼下抛着媚眼:“欧九郎,好巧不巧,竟在这儿撞见你,是专程来看妾的吗?”

      楼下传来一阵如玉石相撞的不羁之音:“哟,寿娘子,又给小爷改姓啦?小爷是坐不改姓的欧阳家九郎,好巧不巧,这一撞见又调皮了!”

      寿鲜娇笑一声,折下窗边的一朵红菊,朝楼下抛去:“欧阳九郎惯会取笑我,送你一朵花赔赔礼呗!郎君若是原谅了妾,何不入屋来与妾谈谈心呢?”

      南雅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不禁好奇是怎样的一个人,竟让有无数段真感情的寿鲜如此上心制造这番巧遇。趁着两人言语间,她亦起身走到窗边朝外虚眼望去。

      楼下柳树细眉正招展,一身形俱佳的男子正手捻一朵红菊别在头顶玉冠旁。男子抬头望着瓦舍烟窗,模样显了个清清楚楚,瑞凤眼,眉宇间自带芝兰,红唇边挂着薄笑,天生风流俊逸的好模样。南雅心想,难怪寿鲜如此上心

      男子显然也看见了她,美人入目,眸中不由得点亮。他轻轻顿首,微笑致意。

      南雅也带笑点头,算是回礼,正要转头坐下,却一把被寿鲜拉住。寿鲜摇了摇她的袖,带着绢扇凑到她的耳边,悄悄私语道:“雅妹妹,寿姐姐就请你帮个忙,让他娶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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