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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学艺(五) ...

  •   一夜无梦。
      陈遇睡得浅,不过两个时辰就醒了过来,身下藤床随着翻身不时传来声响,左右也睡不着了,他将床头搁置的入门服拿来,放在怀中抚摸绸面。
      家中有过绸缎生意,自己小时常去店铺中玩闹,织锦云锦苏锻棉麻摸过的数不胜数,可这身衣服摸在手里,陈遇又抻平布料,也没看出来是什么料子。
      他想起月光下,薛彦发髻上盈润着浅光的发带,又想起他袍角上繁复的卷云纹路,也将衣服从床上摊平。
      果然没有。
      换上崭新亵衣,试穿弟子服,仔细捋好衣领双襟。
      广袖拂风的确仙气,但是不利于持剑修行,会使剑招拖沓,流于浮华,更易遮挡视线,进入某些荆棘丛或密林中,也不利潜行。
      所以相对于高阶弟子,陈遇他们的弟子服虽主色也是白衣,但不是广袖样式,而是各配了三副束腕绑腿,简明干练。
      穿戴整齐后站在高镜前,陈遇看着镜中自己,些许陌生,这衣服薛彦只稍加打量就翻找了出来,穿在身上却宛如量身定制,自肩宽,胸围,再到腰线都完美贴合了身体线条,严丝合缝。陈遇对着镜子笑笑,颊侧便凹起个小酒窝。
      年轻,又充满活力。
      桌上有薛彦分发的纸墨笔砚,每人一套,用以记录日常学习或抄录书籍。
      立烛点光,陈遇将窗子推开了些,正好能瞧见窗外半隐弯月。
      墨香随着动作传来鼻尖,润笔抬腕,正身悬肘,想着这两日所见所闻,笔下小楷各个端正,不一会儿的工夫已洋洋洒洒写满两页小字,而这时,窗外薄雾消去,不知不觉便天亮了。
      等到陈遇收拾好出门时,房屋前已经聚集满了人,他们的脸有些是陈遇眼熟的,都是同几场考试中位于前几名的佼佼者,其他几名应该则是另外几个考场中的。
      “嗨,兄台,你是昨天晚上刚到的吗?”说话的是个身形魁梧的男子,陈遇看有另外两名随他问话一同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笑着迎人走上。
      “嗯,有些事耽搁来的晚了些,我叫陈遇,几位幸会。”
      这边陈遇还在和身前的几人交谈,就隐约听到有谈论声传来。
      原来各大世家的考核只不过是第一步,在世家弟子经历最初的灵丹检测,体能六艺等筛选之后,会进入到诛寂学习,以一个月的时间为期限,还要通过诛寂的考试,才能算作诛寂的正式入门弟子。
      如果首测不过,会得到三个月的延长学习时间,但如果第二次考试还不能合格的话,就只能回到家族中,或是三年之后再试,或是改投其他玄门。
      之前没听到过有这个情况,陈遇和另外三位少年往人声嘈杂处挪去,围到了人堆边上,才看到原来刚才解释这个事情的人,正是今天要带他们的师兄,薛彦。
      透过人群,陈遇的视线正好和薛彦看来的目光相碰,后者微微笑了一下,声音自觉拔高,扬手使围簇上来的少年们稍稍往后散开些,才继续讲到。
      “考核不会很严格,你们都是各大世家中选拔上来的很优秀的少年,也已经掌握了入道的法门。只是诛寂需要判断你是否适合这里,是否适合剑道,后来的几位,我刚刚说的话你们有听到吗。”
      林猛,也就是那个足足比陈遇高了一头还多的人,中气十足问道:“这位师兄,正式入门之前的学习期都是你来传授我们知识吗?”
      “是的。”
      “那看来我们要有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朝夕相对了,不妨来介绍一下自己吧,我们目前对你知道的只有一个名字而已!”
      闻言,陈遇眼睛一亮,略垫了垫脚往里看去,他自然也十分好奇这位看起来不比他们大太多的师兄是何来历,在门派中又司何职。年纪轻轻已经可以来领新弟子了,一定也十分的厉害。
      可是林猛的话听在薛彦耳中却是一扎。
      他面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比先前笑得更暖了些,字正腔圆回着这个明明初来乍到,却可以颐指气使质问他的人:“我是明月尊座下首徒,在戊字弟子中行二,同期的师门,大师兄是掌门的关门弟子,三师弟于戒律阁掌罚,但现阶段,他们二人还暂时先不会下来。大师兄卓绝,三师弟严厉,师弟他应是在整个诛寂你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人,掌戒尺的时候,是诛寂容错率最低,弟子们也最安稳老实的时候。”薛彦的尾声里含了浓浓的笑意,本是打趣的话,可刚说完,人群中刚才嘈杂的窃窃私语声反而彻底消失,连林猛也闭上嘴了。
      戊己庚辛壬癸,戊字最高,癸字为末,就比如最新这一届的弟子,等到成为正式弟子时门派辈分就是从癸位开始排。而眼前这位无时无刻不在笑着的师兄,给人春风之意的人,原来位份竟已到戊,并且还排在第二。
      的确可以称得上一句“天资聪慧,少年有成。”
      这时人群中没有人对被区区一位师兄教导而有异议了,甚至觉得哪怕一个月之后的考核不能通过,能够有这一个月的时间,对于之后人生来说,也是一件极为有益的事情。
      介绍过自己后,薛彦领着他们走到山峰边缘,手指指向的位置,望尽后一左一右各有两峰,讲到:“诛寂总计九峰。三矮峰,五中峰,一首峰。矮峰为新弟子和癸级弟子学习,生活,操练的主要场所,待你们学会御剑之后,可以在三峰间自由来往。五中峰,其中东南,东北位的两峰是诸位师尊长老住所,另外三峰则为壬字到戊字的弟子生活学习之地,首峰为掌门人闭关处,属于诛寂禁地,设有三重结界,单纯御剑无法到达。简单讲了下诛寂九峰,下面我再来说一下你们未来一个月会学习到的课业。”
      薛彦往那些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师弟们脸上扫过,温声继续道。
      “首先是《寻道》、《经年》,《周天十二经》这三本书,一本为玄门简史,一本是诛寂成立至今大事记,一本是内丹说浅讲,除此之外,你们还要学习凝聚灵力,御剑飞行和以心御物,指诀,剑诀的基本功也要学。”
      薛彦用着最温柔的语气,给与了在场所有人最沉重的打击。
      听到这,陈遇已开始眼泛金星,而真正觉得绝望的时候,是在他领到了书本之后。
      《寻道》这本书里足有百万来字,上到天文星宿变化,下到四野八荒帝国,可以说是从各方各面事无巨细的讲述了从千年前到如今的人间玄门变化以及其牵涉,即时更新,几乎囊括了每一个门派的形成发展壮大或是衰亡过程,都被详细记录在册。
      这一本书看下来需要的消化时间已非朝夕,更遑论还有另外两本厚书堆在那……
      除了这主要的三本书,日常安排更是紧凑。
      早起是运转灵丹,行运周天,练习指诀剑诀,上午学习寻道和经年,午后在矮峰中干活,或除杂草或清扫书阁,下午御剑,黄昏继续运转灵丹,入夜后诵读周天十二经。
      从早到晚,除去吃饭的时间,有些暂且做不了的课业也会被其他的替代上,安排的满满当当,这充实的作息安排使陈遇不禁想到满耳朵被学究讲课之乎者也支配的恐惧。
      在几天的修仙生活度过之后,几乎是一片哀嚎,苦不堪言。
      薛彦见惯此等惨状,深知众人的情绪变化与身体劳累并非三言两语口舌之辞可以宽慰,所以特意将后山中的温泉池子清理出来,让大家想用的话随时都可。
      但几天过去了,似乎并没有人还有多余的精力去泡温泉,一个个都瘫在了自己屋床上,仿佛被榨干,身心俱疲。
      陈遇也不例外。
      他仰面躺着,眼睛虽看着天花板,可是脑海里来回飘荡的却是那些生涩难懂的天文星宿,飘得他双眼皮不停发沉,可经历过短暂的昏昏欲睡后,陈遇一猛子从床榻坐起,又坐回了书案前。
      白天有个地方没想明白,惦念了一天,说什么也要在睡觉前搞清。
      矮峰上空气比下界不知清新多少,尤其一早一晚,吞吐之余丹田涨暖,通体舒畅,所以今夜陈遇依旧没关窗,对月小烛,拇指不停摩挲页脚,将那几行字翻来覆去的读。
      薛彦正好在巡视看他们今夜睡眠如何,还未上前,就见有火光从屋内映出,刚刚走近,陈遇认真温书的模样随即隔窗展现。
      他在窗外站了好一会儿,陈遇也没能察觉到。可见看的有多认真。
      “不必把自己逼的太苦。若起初发力过多,后续无继,岂非得不偿失。”
      陈遇闻言,手掌下意识捂回书本,眨着双鹿儿似的眼望去,见是薛彦,憨憨笑道。
      “薛师兄,我是有个问题早晨翻到,不想搁置到明天,这才拉了晚。”
      “哪里,正好我不困,来给你讲讲。”
      此话一出,陈遇喜出望外,赶忙扶桌起身,道:“真的!!”
      “嗯,真的。本来现在我也算你们半个老师,只可惜大家似乎都更喜欢埋头啃书,不大喜欢来问我问题。”
      这么想想,十之八九是自己读书,倒真是少有去问的。
      陈遇快步跑去门口,将人迎到屋中,怕烛光太暗,又添来了个烛台,搬好椅子,等一切妥当了,伏回案上,以笔尖虚点书册,引薛彦来看。
      所闻之事,为千年前烛龙坠天。
      《寻道》所记,当时天中晴朗无云,北星闪烁,以易卦算得当有两星黯淡。后天现奔雷,炽灼晴空,骤起云海,隐啸龙吟,四野大地动荡,百川同哭,不多时就有一驼头鹿角蛇颈鹰爪,浑身布满金鳞的怪物从天而降,正落昆仑山,连吼三天才气绝。
      据说普通人以清灵二气修炼,而皇家血脉则天生灵力,所得气运衰强,也自有安排。
      一切都源于那条盘踞于昆仑山巅上,如今只剩巨骸的真龙。
      人间几朝更替,数代兴衰,寻常修士难比其先代前辈,而直属皇家金吾军的能力却是日渐强盛。他们每一代血脉中所含有的能力,都在诞生新的婴儿时继承了下去。
      所以纵使如今玄门昌盛,一国大权仍是皇帝执掌,书中还有记,某一年兵乱,朝廷中有人试图谋反,领了皇帝使命的金吾军前往平复时,所踏土地寸草不生,他们甚至未亮兵刃,滴血不留,就夺去了在场千人的性命。
      是天威所至。
      故而除却皇权,不论何人执政,“金吾”这官职,自始至终也从未变动过。
      而自打烛龙落入人间,易理变动,排星更替,便是从这里陈遇算不明白了。
      薛彦从书中前言讲的文字中回过神,抽来张纸,开始绘制星象图谱,边画边道:“这知识细讲属于六爻的范畴,所以我们需要掌握的只是个粗浅的皮毛,你得先排好当日地盘,才能将星宿一一归位。”
      每说一地象,薛彦便从纸上落两字,彻底说完时已绘出一副完善的图表,又虚线将中间位置一一连过。
      陈遇听的认真,看的更是眼睛一眨不眨,薛彦每落一笔,在他眼中都极其缓慢。
      雪白的宣纸上,那些如人般端方的字,一个个记入脑海里。
      他悄悄偏过头,烛光下的薛彦,无论眼神还是语气,都温柔到好像浸到暖潭当中,令人很难再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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