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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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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燃依旧不言语,略耸了耸肩,算是应承。
柳嫣嫣见过洋人,她知道这洋人最喜欢用肢体语言说话,可她不喜欢,一来她自卑,说的不漂亮,二来她长相不受洋人喜欢,没学的必要。她见伍燃这般,不由的说:“别拿洋人那套糊弄我,芳菲小筑的主人就不能开开金口说句话?还是你要把你的那些腻歪人话都说与男人听,你才舒服?”
伍燃抬眼看了一眼柳嫣嫣,轻启朱唇:“柳小姐自然是见过洋人那套的。”说完兀自哼笑着用一种似是而非的眼神打量着柳嫣嫣。
柳嫣嫣不笨,她自然听出伍燃话里话外藏着话,可她上着台面只能装傻,归根到底,她不信这刚进平城的女人还能有通天的本事掀自己的老底。
“伍小姐,你刚来平城,恐怕有许多事情还不是很清楚,我是鱼夫人,不是什么待字闺中的小姑娘了。当然,嫁为人妇的辛劳,你们这种人是体味不到的。”柳嫣嫣摆着一副鱼府正房太太的嘴脸,一本正经。
“是吗?不是柳小姐吗?我看夫人与我旧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姐妹倒是有七八分相像,我记得……是扬州的……”不待伍燃说完,柳嫣嫣就开始心神不定的大冒冷汗,她实在害怕伍燃这个定时炸弹说出些什么,毕竟这么多家仆看着。平城守旧,十分注重伦常旧历,要是族长知道她柳嫣嫣的作为,只怕身败名裂都是轻巧的。
伍燃冷眼瞧着柳嫣嫣和嬷嬷窘迫的样子,故意停住了口,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岔开话题:“瞧瞧这天,怎么好好的让鱼夫人出了这些子汗,人都死了吗?还不给鱼夫人好好扇扇凉?!”言毕,起身走上主位,冲着柳嫣嫣耳边吹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柳嫣嫣被句末这话几乎惊的一身冷汗,如果说先前她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她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这个女人,这个叫做伍燃的女人,已然掌握了她所有的黑历史,她永远洗不白的历史。
柳嫣嫣恨恨的咬着唇边儿,杏眼微挑却不能声张。她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井水不犯河水,我只希望伍姑娘别碰着咱们老爷。偌大的平城且随你折腾去!”说完踩着小高跟噔噔蹬蹬的就走出门去。
伍燃看着柳嫣嫣的背影只觉得可笑,打着哈哈回转身向室内走去,看见小龟公畏畏缩缩的模样,笑着抬手冲他的太阳脑门子戳:“蠢物,连个老货都拦不住!”小龟公红着脸点头哈腰的连连称是。
伍燃见他还算乖巧,只点了点头示意一旁的打手饶了他,复又回房睡去了。
鱼家大奶奶见芳菲小筑大当家的事第二天天一亮就在平城传开了。那些个正经妇道人家本指望鱼家的这位大奶奶做头,把这么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一窝端了,没成想,这样泼辣厉害的角色都灰溜溜的打道回府,可见伍燃做人的手段。也就从这一天,平城再没有一人敢在芳菲小筑的门口闹事。
而伍燃和钱映月的结拜,也可说是,不打不相识了。那是十年前的冬天,芳菲小筑开在平城已有小半年的光景。伍燃每日除了应对来往的商贩走足,就是调教那些年轻不经事的姑娘。每日日上三竿起床,喝一杯黑咖啡,抽一支进口雪茄,逍遥快活的在斜倚在貂绒铺就的红木实心鸳鸯椅上,透着二楼推窗的缝隙懒散的观望。忽然,一阵喧闹扰了她的清修。先是听见一阵霹雳乒乓,后又有人哭天喊地,要死要活。她有些错愕,这八国联军连平城也稀罕攻得不成?想罢,她又摇摇头苦笑着觉得自己的想法着实幼稚,就算八国攻来了,她伍燃还不就是换个地方另起炉灶这么简单?!伍燃站起身,想去合上窗子,猛然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灰白的麻衣,左右不过30出头的模样,看起来纤瘦的像一张纸片,佝偻着身子不住的抽泣。就在她回转身的那一刻,伍燃几乎要惊得呼出声来,那是钱映月,钱有藏的妹妹,钱映月。她记得的。钱映月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常常让见过的人终身难忘。
那时的伍燃还是直隶府千金,江南一等一出挑的闺中女子。且不说与京中的达官贵人交往甚密,就连外国来的一些使节也颇为高看这个学识过人的年轻女子。容颜样貌自不必说,单就她高调做事,高调做人的性子,便很受当时思潮欢迎。自然,这样的女儿让直隶大人头疼也是意料中事,只是左说不听,右劝无益,阖府上下都围着这个嫡亲的长房小姐说道渐渐便把伍燃说的头脑发胀,浑身不舒坦,索性搬出了定海的府邸来到了皇城根儿下,跟着她的格格舅母过起躲懒的日子来。
这日子清闲,又没人成天介在耳朵边啰嗦,更省下了给各房姨太太们请安的琐碎,伍燃只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恨不能即刻便在京城生出一副翅膀,闯出一番天地来。只可惜,彼时的中国还是个容不得女子放肆的国度,她伍燃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扰乱了整个中华,更何况这是在京中,老佛爷的眼皮子底下。但是,伍燃每天依旧过活的很开心,女扮男装各处走南闯北,也就是在那时结识了钱有藏。
平日里的北京城没什么大的动静,可着皇城根儿晃悠,最有意思的就是去钱府听戏。甭看听戏这两个字本身没什么劲头,您得看搁谁家看了,钱府,可是满京城最漂亮的女人最集中的地方,那是上一朝遗老用剩下的女人,说好听点,叫遗孀,说难听点,这钱府活脱脱就是八大胡同的升级版。钱维庸的大儿子钱有藏仗着自己身上穿着父亲临终前托付的黄马褂,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过活,名声极臭,自身没什么能耐,连祖上世代传习的一官半职都做不好,闲赋在家,靠着自家姨娘们的身子骨赚钱,每每下午日头落了,便阖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人都说,那是男人们的温柔乡,在八大胡同都进出自如的伍燃怎么能放过这样一个千载难逢长见识的机会呢?她自然,是要去见识一番的。那是5月的下午,伍燃还记得自己穿着一身紫衣好不富贵,摇着扇子,提着鸟,粉黛不施,就这么满身铜臭味的溜达进府。看门的小童多半是看着了自己身上的这件五彩刻丝木槿紫褂衫,连问都不问一声,作着揖就推搡着伍燃进屋子里耍。
其实,钱家大院早就破落了,哪有伍燃舅母家的好看,伍燃的心思也全然不在景致上,浑身的注意力被莺莺燕燕穿梭不停的男人女人遮了个大概,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穿着片银边琵琶襟小紧身,一袭青色撒花洋绉裙的女子用帕子掩着面目在一个红衣粗布丫头的陪同下,一路避着人施施的行走在连廊。照伍燃的见识,越是这样的女子,生趣儿越多,她挥着扇子扫荡开周身旁人身上那令人作呕的淫靡之气,尾随而去。
伍燃一副无赖的脸孔跟在少女身后,很快进到了内院,眼见着少女在门外请了安,道了万福,回转过身来,那叫一个出尘绝色,容颜秀丽,眼眸清澈,仅是抿起嘴来轻轻的一声呵笑直痒进伍燃心里,正欲再向前探个究竟,不想身后的小司竟追将过来,猛然呵住了举止轻浮的伍燃。
小司跪在地上止不住向伍燃磕头:“爷,您要玩还烦请前院开心,这后院清净是万不能够的。”
伍燃点了点头,摇着扇子指向小门:“那位神仙姐姐是什么人物?”
小司跪在地上,并不敢抬头:“回爷的话,这是咱们家六小姐,跟着她母亲住在这内府偏院,已经许了人家的。若是扫了爷的兴,小的给您赔不是。”小司慌不迭的又是一串砰砰作响的磕头声。
伍燃心下暗自思忖,这样的绝色,若不是已经许了人家,恐怕在这虎狼般的家里也活不了多久,到底这美人都是天可怜见。想罢,她挥了挥手示意小司起身:“我只最后问一句,小姐芳名?”
小司抬头看了一眼伍燃,复又低下头来:“钱、钱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