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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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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美人美命,却不想今日在这小小的平城得以重逢,像是没写完的故事凭空被宿命做了续,伍燃慵懒的摇着头笑,顺手从架子上取下自己绢花绣凤的罩衫走下楼来。
眼前是拉拉扯扯的一队送丧的队伍与柳嫣嫣描金方正的坐轿因着谁先过谁不过的问题大动干戈。伍燃吩咐着龟公先去了解个大概,自个儿倚在芳菲小筑门外的柱子上,嗑着瓜子儿看热闹。一旁做街头生意的一并来往行人哪还有半个人有闲心思操那不相干的心,早就巴巴儿的眯和着眼来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尤物。
龟公不久便小跑着回来,贴在伍燃耳朵根儿说话。
原来,这钱映月被窑姐儿柳嫣嫣蹿了位,成了平城最不起眼的活寡妇,带着老妈子和两个女儿住在东头一进一出的院子里。今个儿是死了的老妈子发丧,钱映月花了不小的开销给母亲热闹下葬,身边两个身量不足、浑身披麻戴孝、嘤嘤啜泣的正是她的两个女儿。大的叫鱼友娇,小的叫鱼友翘,真真儿是整个平城最出色的女娃娃,跟着钱映月学了四书五经上的东西,说话都文绉绉的带着京腔的好听,只是姐姐友娇性格软弱,而妹妹友翘又过分好强。那柳嫣嫣的轿子本就很少出门,能穿金戴银的做大少奶奶,依着柳嫣嫣的个性,坐轿子的才是傻子呢,不穿堂走巷的让全平城人见识她的本事,她怎么肯罢休呢?!
不过说来也巧了,今个儿正赶上柳嫣嫣带着鱼家小少爷鱼晟尧礼佛归家,窄小的胡同口本来过一班人马就十分勉强,更何况这么两组人。钱映月性子虽软,但架不住母亲的棺椁被柳嫣嫣的轿子顶住加在两堵墙中央,进不得退不得,被雇佣的掌事眼瞅着吉时要过,一方面怕东家不给钱,一方面怕耽误了这一宗买卖更误了自己几十年积攒的好名声,吵吵嚷嚷的让伙计们硬挤,就这么活生生挤到进退维谷的境地。
柳嫣嫣直觉晦气,但又碍于自己大家大户的夫人的面子,不能出轿与钱映月理论,不然,乞要费这些许功夫,只消一个眼神,她钱映月就得乖乖让了这条道。柳嫣嫣正坐在轿中生闷气,不想鱼晟尧一个晃眼儿就跑下了轿。柳嫣嫣顾不得身份即刻出了轿子,在后头追。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看的好不热闹。她一手薅住儿子的衣领,一手水葱似的尖指甲戳着钱映月破口大骂。
“可见着咱们出门了,现欺负到我头上了,偌大的街有路不走,偏生和咱们撞到一块,可知你是有意。”
钱映月委委屈屈的搂着两个女儿,哭诉道:“没,不敢诚心,是我母亲老了,要借这路段到后山老林子安葬,不想夫人也从这儿过。”
柳嫣嫣早就想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摆威风了。眼瞅着自己靠着一个儿子坐稳了鱼家当家夫人的位子,不欺负欺负这前夫人,还真对不起自己的脾性。正撸着袖子准备动手,不想这一巴掌还没打下来,手腕子就被人抓的生疼。
柳嫣嫣抬着眼帘看着来人。不是什么别的人,正是芳菲小筑的当家——伍燃。伍燃轻蔑的看着眼前一身周正的柳嫣嫣,轻悄的把嘴里没吐干净的果子皮吐在一边。围观的人从没见过伍燃同这鱼夫人交手过,不由得更平添了几分兴趣,有抻着脑袋看的,有侧着耳朵听的,赶上一年一度去外城听社戏的劲头了。
伍燃笑着:“什么值当的,要夫人这般动气。”
柳嫣嫣挥开伍燃的手,整了整衣襟,看了眼周遭围观的路人,气焰顿时短了几分,看着眼前的伍燃,什么重话没说,什么眼色没使,就能让自己莫名的生发出几分忌惮。柳嫣嫣对她可真的是既好奇又害怕。她瞥着一旁的钱映月,对着伍燃漠然道:“说好了两不相干,伍小姐平白跑到咱们面前凑得是哪里的热闹?”
伍燃依旧风姿绰约的笑:“哪来的什么热闹,我好端端在我的芳菲小筑休息,耳朵里听着街上闹得实在不像话。睡又睡不好,可不是得出来看看。”
柳嫣嫣气急败坏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儿,别跟着搅和。”
伍燃还是笑,笑的云淡风轻,千娇百媚:“哦?是吗?如果我说,我偏偏要管呢?”
柳嫣嫣凑到伍燃身边:“伍小姐,你不明其中内里,平城的事儿就不劳您费心。”
伍燃看了一眼柳嫣嫣复又看了一眼钱映月,曾经多美的一个人儿,现在站在残风中瑟瑟发抖的搂着一双小女儿,眼神卑微,像极了许多年前某个阶段的自己,苍白怯懦,无力回天。
伍燃走过去,冲钱映月友善的微笑,然后转过身来,对着一干围观的百姓直言道:“从今个儿起,钱映月就是我的干妹妹,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她们家的事儿就是我们芳菲小筑的事儿,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任何人欺负她,侮辱她甚至、动手打她,如果我在这平城再看见一次这样事情,别管是谁家的夫人,我替湘军司令问候她全家。”
言罢,头也不回的直接走回了芳菲小筑。几个龟公上前,推开闹市的鱼家仆役。帮着钱映月的丧葬队伍顺利走过了巷子。钱映月带着孩子低着头从柳嫣嫣眼睛下像老鼠一样的躲过。而当钱映月穿过人群时,人们竟然摆出了一副礼让的恭顺神情,这是许多年来,钱家小姐久违的恭敬。钱映月不明白为什么伍燃要这样做、这样说,她想着把母亲的事了一了总要去谢谢人家的。
伍燃记得钱映月第一次走进芳菲小筑的胆怯与不安,就像被扒光了身子即将要被凌辱的丫头一般。这天的伍燃为了接见这样的一位旧时的故人,着意着自己的装扮,不仅没有描眉画粉,甚至连那代表性的红唇都免了去,一脸素净的穿着规矩的蓝旗袍,端坐在方桌前煮水添茶,分明一副好人家夫人的模样。
钱映月屈着身子道了个万福,伍燃也不拦着,拿着眼色使唤她坐下。许久,伍燃一版一眼的布着茶,看的钱映月眼花缭乱,可又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只能局促着双手攥着衣衫的衣角扭动个不停。
伍燃看着钱映月不自在的模样,笑了笑,把手中刚刚净好的茶递到她手中:“别不舒坦,整个芳菲小筑就属我这地方没男人进来过,且干净着呢。”
钱映月不好意思的笑笑:“不是那个意思。”
伍燃道:“想来,咱们也是故人了,只是我见过你,而你未曾见过我罢了。”
钱映月心下一动,没想到在这小小平城还能见到京城的所谓故人?虽说自己未曾见过这位伍姑娘,可听她这样说,心下便松快了几分:“伍姑娘是京城人?”
“不是。但是年少时很是在京城游玩了一阵,我记得那阵子咱们这家国天下的还是他们满族人当的家呢。钱姑娘的家里,我是去过的。也很有意思。”
钱映月被伍燃轻轻悄悄的几句话说的面红耳赤,她自然听出了伍燃的弦外之音,听出来当年哥哥做的那些个脏脏龌龊的生意给伍燃留下的印象。旧时的旧事从没给钱映月带来过些许的欢愉,除去鱼家给她带来的伤害和娘家带给她的屈辱,像现在这样有一双女儿相伴的日子竟显得如此可贵,又如此的安静平和,而伍燃突然带给她的回忆让她不得不面对自己与生俱来的那些个故事,像是烙在她身上永远洗不净的污点。
“伍姑娘,我,我并不想回忆过去的那些事情。”钱映月突然发声。
伍燃抬头看了一眼彼时的钱映月,粗布衣衫和寡淡的狭长的脸上一双眸子奕奕闪烁着光芒。伍燃笑:“哎,原是我唐突了呢。只是鱼夫人一口一个伍小姐的叫,把我也叫的忒年轻了,咱们原是一样大的人呢。只可惜,我没有儿孙命,这肚子里啊,生不了孩子呢。”伍燃故意捡拾一些不打眼的悲惨的事情想要分散钱映月的注意力。
果然,这个女人当下竟慌乱起来,热切的看着伍燃:“这个,不好说的,看过医生没有,咱们女人家能做母亲真真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你......”钱映月本想再说点什么,但她突然意识到面前坐着的女人现如今的境地,在这烟柳巷弄,没孩子倒真是比有孩子要多了许多的便利。便及时停了嘴,只是末了还是觉得很可惜的用一种颇为怜惜的余光扫过伍燃的脸。
钱映月坐在那儿什么都不说,伍燃都能把她要说的没说的心下思忖出来更何况钱映月坐在这儿还说了这么几句话,尤其是她末了心疼的眼神真真触动了乱世中几经波澜的伍燃,像钱映月这种把日子过得如此倒霉的还能有那份闲心思可怜别人,这种胸怀真是让人又可敬又可怜。“妹妹要真觉得我这身子可怜,索性认下我这姐姐吧,以后常来常往的,免得你们孤儿寡母的受委屈。”
“可是......\"钱映月欲言又止。
伍燃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你放心,芳菲小筑以外的地方,你是你,我是我,坏不了你的好名声。“
”不是这个意思......\"钱映月顿了顿:“既然你称我鱼夫人,想必是知道我的那些前尘往事的,这之后还请你忘记吧,在平城,嫣嫣容不得我们这样说道,我怕.....给你们带来麻烦。”
“麻烦?”伍燃站在床边,撩开珠帘向下啐了一口,回转过身,千娇百媚的:“她敢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就让她这辈子都不用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