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风月未凉》良瑟

2、第 2 章

　　带着两个奶娃娃，母女二人凭借着百两钱银，一路被坑被骗的好不容易走了小两个月才来到平城。钱映月顾不上休息，在客栈安排下母亲就准备直奔鱼家。母亲放下两个熟睡的婴孩，拉住女儿，打开荷包，露出剩余的几两碎银子：“女儿，好歹把自己收拾收拾，姑爷又是那样好脸面的人。”钱映月低头看着自己磨得发白的鞋面子，一身土味的粗布衣裳，眼眶有些发酸，她按住母亲递过来的荷包，摇了摇头：“母亲，我当年那般风姿，他待我也不过那般，现如今，咱们已是落水狗一般了，还真想登堂入室的做什么鱼家夫人吗？我只求，他能看在孩子的份儿上，给咱们一处安身之所，左右咱们把孩子拉扯大。”钱氏佝偻着身子，收回了荷包，沉沉的叹了口气：“也罢，也罢。”
　　和母亲表明了心中所想，钱映月就直奔到街上，拉住一个卖冰糖葫芦的问询。平城鱼家，大家大户，自然不难寻得。钱映月一身破烂户的装扮站在鱼家刚刚装饰一新的大屋门口，那冬日的太阳冷冷的照在身上，明晃晃的打在鱼府两个金字牌匾上，值看的人头晕目眩。钱映月正准备上前扣门，大门赶巧的吱呀一声被打开了。走出门的是个五十出头的男人，多半是这府上的管家，长着一张方脸，唇边一个痦子格外惹眼，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钱映月，啐了一口，正想关门。钱映月一个箭步冲上去，用脚抵在门沿上，不等管家发话，抢白道:“我是你们鱼家夫人，你不能把我关在门外。”管家顿住，多看了几眼钱映月:“哟，稀罕了，这年头还有要饭的上门要做夫人的，就你这姿色，给我们家奶奶提鞋都不够，还夫人！”管家正想关门，突然远处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噪声，他循声望去，只一眼便快速将钱映月推到一边的墙上，自个儿麻溜的一溜小跑赶在地上请安。
　　汽车停住，司机礼貌又周到的开了车门，一个穿着虎皮大氅的贵妇走下车来，浓烈呛鼻的香水味刺激着钱映月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贵妇人不由的向这边看来，不看还好，这一看，钱映月蓦然发现这可不就是鱼家二姨太太柳嫣嫣嘛。不等钱映月开口，柳嫣嫣就看出来这钱映月讨债来了。她支开管家，只一把手拉住钱映月向府中走去。
　　平城鱼家虽比不得故家，但是院落布局那也是极考究的。雕梁画栋，假山流水，样样都有，样样都精。一路上丫头老妈子见着柳嫣嫣都忙不迭的行礼，嘴里口口声声的喊着:夫人。钱映月被下人这样的阵仗弄的晕头转向，也不知走了多久，跟着柳嫣嫣进了内室。内室布局不似旧时，新式家具比比皆是，钱映月都快看花了眼。直到柳嫣嫣笑意盈盈的扶她坐下。
　　柳嫣嫣转身关上门，这才靠在屋子当中的主位边上，一边玩弄着殷红的指甲一边一语不发看着面前这落魄了的曾经的美人儿。钱映月从江南至平城整整走了三个月，头发蓬乱，衣衫破旧，全然没有旧时的风采，一路上颠簸动荡，还要照顾家小，她几乎用尽了力气，她知道，从她看着柳嫣嫣进府就知道，自己输了，这辈子都输了，输给了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窑姐儿，她晚了柳嫣嫣的绝不是进平城的两个月，而是她人生整整二十一年的受教。“妹妹”钱映月低着头轻声喊道。“哟，可不敢当。”柳嫣嫣笑将着倒了杯茶:“你是江南鱼夫人，我是平城鱼夫人。鱼夫人你江南家大业大，咱们哪有什么关系呢？”钱映月听着这话猛的抬起头，眉毛皱着，心下迅速的分析盘算，却不敢猜测。柳嫣嫣起身把茶水递到钱映月手中:“这年月，国都不国了，鱼夫人还上哪门子的鱼府攀哪门子的亲呀！”钱映月口很渴，自打进了平城，她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忙不迭的找到这里。但此时，她望着眼前递过的水却不敢伸头去喝，她怕这一口水喝光她的下辈子。柳嫣嫣见钱映月楞在一边也着实可怜，就把水杯硬塞进了她手中:“喝吧，没毒！”
　　钱映月仍旧低着头:“振业呢？”柳嫣嫣玩味的摆弄着自己的耳坠，漫不经心的刻意道:“老爷去上海谈生意了，说是正好上海通商口岸有洋人，准备给我们家小少爷备张新式婴儿床呢！”“小少爷？！”钱映月不由得看向柳嫣嫣的肚子。“是啊，算命的先生和平城接生了十多年的稳婆都说，我这胎保准是儿子。”柳嫣嫣得意的用掌心摩挲着肚子，垂着眼皮看着眼前这位落魄的大小姐的倒霉样子，竟不由的呵笑出了声，继而又别有用心的取出自己侧衣襟旁绣着金丝孔雀的帕子掩着嘴。钱映月看见这帕子，惊得猛然站起身来:“你哪里来的金丝孔雀！”
　　“你说这个呀？”柳嫣嫣举起手帕在空中摇了摇:“自然是过世的鱼家老夫人给的了。这鱼家规矩多，只有明媒正娶得儿媳妇才得的了这金丝孔雀，全平城的人都知道。”
　　钱映月的身体不自然的抖着，她知道，这手帕自然不是老太太给柳嫣嫣的，这手帕是她不争气的大哥抢走的，说要抵他赌资带她母亲逃命出江南的。如果说，柳嫣嫣的欺凌不过是当空一鞭，那他大哥的所作所为无疑是使那鞭子上沾满了辛辣。怪不得，她跑遍了江南城所有的当铺赌档都找不回这手帕，原是自己的亲哥哥卖了自己。想来这手帕是鱼家传家之宝，说是宫中老佛爷赏的万金不换之物，鱼老夫人去世前颇为看重钱映月，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它交到钱映月手中，整个鱼家乃至整个江南六大实业的人都知道，这方帕子代表的就是鱼家主事人的身份。钱映月双眼通红，就是落不出泪来，就这么怔怔的站着。柳嫣嫣抚着肚子安慰到:“多大的事呀，不过是个帕子！你们这些做小姐的就是从小心思重，活的哪有什么劲呐！这手帕今日在我手中，我就是铰了它也没什么，可就有人这么在意，你得知道，有些东西看不见，但能进的去人心。”
　　钱映月像冰柱一样伫立着:“你别铰它，你做好你的鱼家夫人。”
　　“想通了？想通了就好，趁着老爷还没回来，天又不黑，你抓紧走掉好，不然，没得大家难堪。”
　　“可我得留在这儿，我还有母亲，孩子，我不能带着鱼家的骨肉露宿街头。”
　　“自然不行！”柳嫣嫣狠狠的瞪了一眼钱映月:“说了老爷只有一位鱼夫人，你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这是我老家，我家兄弟邻里看着，你到说说看，你是谁？！”
　　钱映月背向柳嫣嫣:“求你别做绝了，毕竟那是振业的孩子。”
　　“啧啧，倒是我多狠心似的。”柳嫣嫣点了一根水烟袋，侧躺在榻上:“从孩子出生到现在，老爷可是一眼都没去看的，不是我柳嫣嫣说大话，就在孩子这事上，我柳嫣嫣可以拍胸脯跟你保证，我一点没掺和。”
　　“我总有孩子要照顾。”钱映月的声音听起来沙沙的让人心疼，她迟缓的挪着步子转过身，直直的看向柳嫣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柳嫣嫣被钱映月这一跪，弄的一时间不知所措，不过，到底是风月场上的人物，柳嫣嫣只空了不过几秒的时间就恢复了常态，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木盒:“别说我没给你们活路，回鱼府是万万不能够的，这是我老家旧屋的地契，总算给你们个去处。自此以后，咱们钱鱼两家互不往来，各不相欠。”
　　钱映月看着手中发乌的地契，踉跄着推开房门。“鱼友娇，鱼友翘……孩子的名字，请你转告给，鱼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