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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1927年,平城。
      平城不过是靠着长江边上的一个小城,不留心去找,根本不知道民国版图上还有这么一号地方。平城虽小,但大小也是个城,而绝非村镇,从称谓上,颇能感受出这座小城的倔强。
      平城俯视,也就是一个规规矩矩的方形,靠左一弄是生意人,靠右一弄是庄稼人。城里没什么值得称耀的大人物,最有说头的,恐怕就是入了平城也就没落了的江南鱼家。鱼家入平城在20年前可是一件稀罕事,抛弃了祖上在江边捕鱼晒盐的积业,跑到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城,做起了炒货的买卖。鱼振业是鱼家最不成气候的小儿子,在老家娶了当时名躁京城的国民美人钱氏,鱼家老爷本以为成了家立了业,这小子就能收心做买卖,谁承想倾城绝代的钱映月根本栓不住鱼振业的心。就在钱氏有了鱼家骨肉后,迎春阁的花牌柳嫣嫣就公然侍寝到了鱼府上。钱映月是书香门第的出身,见此情景,虽心上有话,却从不吐露一字,每日仍像府中无所变故一般的过她自己的日子。即便偶尔和柳嫣嫣遇到,也只是目不斜视的走开。其实,内心深处,她自然有所怨言,奈何她母亲日日过府劝慰,说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无需费心的没用话,久而久之也就从一时的悲愤里平静了下来。钱氏虽美,但却不是一等身份出身,是钱家老爷最末等的妾氏所生,而这场婚姻,其始作俑者就是她同父不同母的大哥。大家大业,总有那么几颗老鼠屎,却能发挥着无穷的破坏力。钱有藏便是钱家最威力无穷的那颗老鼠屎,他气死了他老子,又逐渐的败坏家业,就是这个妹妹看似风光的婚姻,也是他赌场里几次输钱的筹码而已。钱映月在懵懂中上了鱼家的花轿,她知道就算自己多不想嫁也不许不嫁,毕竟,长兄如父,她只希望在没有她的钱府,大哥可以看在这样一场婚姻的面上,对母亲多有照拂也就是了。反观鱼府,自柳嫣嫣入府以来,便诸事不宁,先是老母辞世,再是老父病重,兄弟失和。鱼家大少鱼振生没少数落弟弟,只可惜,鱼振业不知道被猪油蒙了什么心,下了死心非要定了这个柳嫣嫣,就在钱映月生下鱼家的第一位孙小姐那天,鱼振业用八台大轿娶回了窑姐,气的钱映月差点大出血,拼着力气生下了女儿。据说,鱼振业只在门外略站了站,招呼小丫头问了一句:是男是女?里面的钱映月从那一刻起就死了心。
      丫头片子是赔钱货,鱼振业最头疼,本来就没什么本事,谁知又赶上时局动乱,衙门的官差老爷听说洋鬼子从天津口岸打进来,纷纷乱了分寸,胡乱的封铺子,抢银子。江南六大实业因此而元气大伤,而像鱼家这样后生晚辈不争气的便更是首当其冲的做了战时的殉葬。鱼振生眼见着守业无望,索性携妻带子跑去了南洋。鱼振业一边骂自己的哥哥不是东西,一边捡拾家中物件,变卖地产,扯着有孕的柳嫣嫣来到了平城。鱼二少走的匆忙竟没带着钱映月,当然,其中柳嫣嫣作祟也说不定,钱映月原想着可以回娘家,殊不知,钱有藏早就拖家带口的离开了府邸,钱映月永远忘不了她背着孩子来到母家看到的一幕,她的母亲在颓败的钱府大院里佝偻着身子瑟瑟发抖的样子。钱映月带上母亲,去了平城,她要找鱼振业,她要有个栖身的地方。
      从江南之地去平城,不是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能想像的艰难,周身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典当出去也不过换了几块银元,钱映月一路上奔波的连个奶水都没有,每每婴孩大哭,她也只得抱住那像小猫一样瘦弱的孩子暗自啜泣。钱氏看得女儿这样,想哭却早就哭没了眼泪,只是颤巍巍的从破布包里拿出平日她离不开的小银碗出了门。钱映月心里如同刀割一般的疼,她知道,母亲必然是上街要饭去了。母亲可是她父亲在世时府中最受宠的姬妾,平日抬抬手就有人扶,人参燕窝什么的流水一样的炖着。虽然落魄,但是每日晨起,母亲还是会好整以暇的鬓好头,拿着她的碗极具仪式性的吃着那些淡而无味的粗糠菜饭。逃难的路就算再难,母亲都没典当掉她最心爱的那只小碗,那是父亲亲自打的独属于母亲的碗,她还记得母亲在自己年幼时曾那样甜蜜的笑说,这小碗就是他们母女一生安乐荣华的金饭碗。现在看来,时年的风华有多盛,现在的际遇就有多难。
      不多会儿,借住的破庙的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钱映月未听得母亲的声音,赶忙抱着孩子躲在庙正中的泥菩萨身后,不想来人却正是钱氏。她散乱着头发,怀中抱着一个包裹。钱映月忙走上前:“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钱氏摆摆手,笑着把手中的包裹打开。端的是一个好看的女婴孩。
      钱映月不解的看着母亲:“母亲不是上街讨饭食的吗?怎么却带回来个孩子?”
      钱氏靠在菩萨像前早已破旧不堪的供桌上,笑着摆摆手:“世道乱了,我才到街上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抢,那人真是荒唐,抢走了我的碗还扔给了我个孩子,说什么兹当卖给我了,看上去也像是个读书人,也知道抢人物件不是什么光彩事,还知道以物换物。”
      钱映月走到孩子那儿看了看,笑着:“多半也不是他家的孩子,瞧这姑娘长得多俊,倒是把咱们家的孩子比下去了。”
      钱氏也慈爱的看着自己带回来的孩子,爱怜道:“人心不古啊,他们哪里晓得物件终归是物件,人毕竟是人啊!”
      钱映月看着母亲的模样,觉得她周身都在散发着柔和的光,就像这庙里的菩萨一样。但很快她就发起愁来:“只是......母亲,咱们都自顾不暇了,如何能再多照顾这一个娃娃呢。”
      “嗨,小娃娃小娃娃,喝水吹风都长大。”钱氏抱住襁褓里的女婴:“到咱们手里,就是跟咱们有缘,我多怕她这么个小小的人儿再步了我的后尘,被人带进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做不了主,享不了福......”
      钱映月听着母亲这么碎碎念,知道母亲又想起了幼年被拐,卖进青楼的悲惨,便噤了声,在一旁拾掇着娃娃的布包 ,不曾想百家布一样的包裹裹了三层,里面掉出来一张生辰八字,竟是和自家孩子一样的日子。钱映月不禁莞尔,默念道:“倒真是有缘,罢了,索性,往后就对外说,我钱映月生了一对双生子好了。”
      正说着,突然,襁褓中的孩子大哭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一阵腥臭。钱氏笑着:“得,这妈认下了就马上奉上黄金万两喽。”钱映月放下手中的孩子,帮忙打水换介子。一个踉跄,冷水便泼上了那婴孩的襁褓之上,钱氏慌乱的给孩子换脱衣裳,一旁钱映月的孩子也睡醒了觉,饿的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俩孩子哭声震天,直哭的钱映月额上沁出细碎的汗来。看着母亲照料那婴孩,钱映月转圜回身照顾自家女儿,把先前攒在小罐子里的米粥煨热,倒出小半碗来,一点一点的喂进孩子口中,直到半碗饭吃完,孩子还张着嘴像燕子似的等着饭食。钱映月一闭眼,心疼的抱紧孩子:“宝宝乖,宝宝乖,咱们留点儿给姐姐”。
      那边的钱氏也给孩子换上了自家孩子的衣裳,对着钱映月怀中的小婴孩苦笑着摇头:“怪外婆,外婆给你寻个姐姐,得分去你半边儿饭食,也是给你寻个倚仗,往后你们姐俩二人,总比人来世上独来独往的强。”
      钱映月安抚完自家孩子,端着剩下的米粥递给母亲:“喂些给孩子吧,瞧她这瘦模样,怪让人心疼的。”钱氏一边接下,一边打趣:“来喽,娘给饭吃喽!”钱映月臊个大红脸,一只手抱孩子,一只手腾出空来收拾那孩子换下的衣裳。不想,那衣服被水浸湿竟然隐隐透出来字迹,看着竟有些像...
      “母亲,你看......”钱映月将衣服递给母亲,。钱氏定定的看着那小衣服,突然用手将衣服从当中撕开,竟然掉落下一张银票,那上面的数值虽不过百两,可是现如今对于她们的处境而言,竟是如久旱甘霖般。
      “哈哈哈哈”钱氏喜极而笑:“女儿,咱们能活了,咱们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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