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荣宠》路**4

4、[由来只闻新人笑]

　　朔月宫近来清冷不少。
　　我依稀记得那日我哭昏在梨花树下，是他抱我回来，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他说荣儿你已昏迷两天了。我望着他憔悴的脸，本是星泽璀璨的眼眸此刻却布满血丝，我一阵心痛，想要抚摸他苍白的脸，却猛然忆起了那滩刺目的血红，便冷淡待他。
　　看着他黑眸的光亮愈发黯淡，我知道身为君王的无奈，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死了个宫女，不足以以此向媚贵妃问罪，而他软禁媚贵妃几日已是惩罚了。我本不应怪他，只是胸腔中郁积着痛楚，无法释怀，便与他冷战起来。他一直陪着我，见我如此，无奈只得让我安心养身体不再打扰。故而宫中皆穿我已失宠，门庭清冷。
　　“娘娘，您要用哪只钗？”小宫女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我抬眸，望向菱花铜镜里那袭单薄的身影，眉如远黛，肌若凝脂，绝美之中透着凄然，目光散乱无神。忽而铜镜里的人变成了媚贵妃妖艳的脸，嘲讽的看着我，恶毒的话语纠缠着我——
　　“皇后又如何？你不过是无权无势的敌国公主，我爹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你凭什么跟我斗？”
　　随之那血腥的记忆如肆虐的海浪翻腾而来，湮灭了我最后一丝淡然。深宫之中若是不争权势，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了。呵，竟是她一语惊醒梦中人。
　　广袖中的手狠捏紧，剧痛反而让我愈发清醒。
　　绾绾，我定不会让你白白死去。
　　“娘娘，您可算有些精神了，”小宫女为我贴好花钿，“过几日新选的秀女便要进宫面圣了，娘娘您身为皇后，是必须亲自挑选的。”
　　一抹嘲弄的笑意在我唇边泛开。
　　我竟要亲手将别的女人送上我夫君的床榻。
　　呵，后宫就是如此悲哀。
　　小宫女见我在听，便自顾自道：“这批秀女里论才貌家世最出色的是碧瑶小主，据说她还是媚贵妃娘娘引荐的，是贵妃娘娘的表妹。”
　　心中不禁冷笑。
　　媚贵妃如此善妒心性，却也不得不让自己的表妹进宫结盟，必然是他那日软禁她的结果。
　　很好，我会把握这个机会，即使身坠地狱也无妨。媚贵妃，我便要你整个家族为绾绾陪葬！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教，那些秀女终于得以进宫面圣接受钦点。等的就是这一天。一大清早，我便差宫人为我打扮，身着正红双凤展翅镶金线宫装，腰系紫色缎带佩玉环玲珑，头梳凤髻，带凤凰金步摇，贴花钿，点绛唇，盛装出席。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拉长了嗓子通报。
　　我在宫女的搀扶下，抬首挺胸，从容华贵步入正殿。目光落在首位一袭明黄的身影上。几日不见，他却瘦了，温润如玉的脸苍白了许多，几近透明。几缕墨黑的发丝散乱的略微遮住了他幽深的眼眸。他几乎贪婪的凝视着我，似乎是怕下一刻我便会从这里消失。
　　我终于到他面前，停下脚步，不卑不亢地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荣儿……”轻轻的一声，柔软无比，带着浓浓的缱绻。他走下来拉我到他身边入座。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我不自觉颤抖了一下，他却拉得更紧了，黑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欣喜、心痛、忧郁的复杂神色竟全涌了上来。
　　我狠下心不去看他，只淡淡道：“新入的绣女个个皆为天姿国色，臣妾恭喜皇上了。”
　　他身体一僵，眼底流转着刺目的疼痛，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低声道：“荣儿，你变了。”
　　我冷笑。我当然变了，是你们教会我用权势决定人生死，无权之人名如草芥。广袖中的手暗自用力，强迫自己忽略他痛苦又缠绵的目光，那目光刺得我心脏一阵阵的抽痛，可是绾绾，我要替你报仇，我必须狠心改变自己。
　　正当这时，软禁了好几日的媚贵妃也来了，不甘愿地向我与他行了礼。我死死盯着她，与他我在一起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恨不能此刻便去掐死她。而他感觉到我浑身不停的颤抖，握着我的那只手轻轻用力，仿佛是在给我力量，又仿佛是在提醒我克制。
　　我深吸了口气，恢复如初，笑道：“贵妃来的正好，快与我一起为皇上挑选新人。”
　　呵，我竟能与自己的仇人说笑，这般虚假的自己，真教我想吐。
　　她狐疑了一会，似是以为我怕了她，便也笑道：“皇后娘娘此言极是，为皇上尽心才是正事。”
　　他深深的看着我，不语。
　　钦选也就正式开始。
　　在外等候多时的秀女们这才一个接一个传召而入，一番挑选他都未曾留意，依然凝视着我，紧紧握着我的手。我心中升起一股温暖，却在那名叫碧瑶的秀女应召进来后，瞬间化为冰冷的恨意。
　　一番问话与才艺展示后，那碧瑶便伏在地上，看上去弱不禁风。她面如芙蓉，唇如桃花，腰若细柳，身姿高傲，仿佛认定了自己会入住后宫，眉眼里无不得意。与方才那些秀女相比，她确实美艳许多，亦才气傲人。
　　“皇上，碧瑶乃是臣妾的表妹，为人品行臣妾再清楚不过。秀美温顺，才貌无双，不如且将她留下？”位于下首的媚贵妃道。
　　他没有回答，痴迷地看着我，星眸潋滟，温柔醉人。他从不在他人面前掩饰对我的喜爱。
　　我知道他在等我回答，只要我摇头，他便会毫不犹豫让碧瑶退下，可是这却是我报仇的大好机会，我不能错过了。
　　嫣然一笑，我抽出被他紧握的手，道：“秀女碧瑶才德兼备，自是有资格侍奉皇上左右的。”
　　他一阵僵硬，黑眸死死看着我，俊美的容颜苍白苍白的。我避开他的视线，淡淡看向别处，笑得凄凉。这一刻，我才知道，什么是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
　　媚贵妃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不想我竟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但也未说什么。碧瑶当场封了才人，叩谢隆恩，而他连下旨赐封的时候亦是看着我的。
　　我却不敢看他。

　　自从上次回宫后，我便不敢再见他，连每日必要的问安也推脱身体抱恙。每次一闭眼，浮现在眼前的便是他温润俊美的脸，深情唤我“荣儿”，与我诗酒论赋朝夕相对的画面，最后还有他那布满悲凉痛苦的眼眸。
　　我等不下去了，必须速速报完仇，此生也就了无牵挂了。而他，若我未死，必然会好好待他。及思此，我换上了宫女装，从枕下拿出早命人从宫外带来的药粉，向外走去。杀人灭口这种事，纵使我再心狠，也是做不出的。罢了，揭穿便揭穿吧。
　　外边明晃晃的太阳刺得我眼睛不适，顾不得这些，径自往御膳房走去。看了看手中一小包的药粉，这药粉若是食下，服食者全身起疹，瘙痒难耐，症状与那花柳之病无异。只要将它下在碧瑶的食物中，届时病症发作，宫内出了这样的丑闻，媚贵妃作为碧瑶的表姐与引荐者，自是罪不可恕，而媚贵妃一族，只怕都脱不了干系。如此，既报了仇，亦帮他夺回了媚贵妃之父大将军手中的兵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冷笑自己心狠，却加速了脚步。
　　“荣儿……”身后传来如清泉流过的声音。
　　我怔住，慌忙紧握手中的药包缩进广袖里，却被他从身后抱住。淡雅的龙涎香飘来，瞬间扰乱了我的思绪，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心脏怦怦跳。
　　我未曾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他。
　　我特意选的一条幽静小路，四周皆是茂密的树丛，覆盖住了小路的一切。这下好了，也不用指望会有人从这里路过。只是，他怎会孤身在此？
　　我叹了口气，刚想与他拉开距离，他抱着我的手臂却渐渐收紧，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他将头埋在我的静卧，轻浅的呼吸喷洒在我脸上，心湖顿时澎湃起来。
　　“荣儿为何要替朕选妃？为何要对朕避而不见？”
　　他的声音低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同他一样难过。可是一想到绾绾的惨死，我又怨怼起来，冷笑道：“荣儿不选皇上就不会纳妃了么？”
　　他的身子慢慢僵硬，我趁机离开他的怀抱，那么温暖，还有熟悉的香气，我怕再停留就会忘记仇恨迷失了自己。
　　他苦笑，俊颜忧伤：“荣儿可还在怨恨朕？”
　　“荣儿不敢，”他墨黑的眸子里满是疼痛，我的心也跟着痛了，却装作没看见，嘲弄道：“死的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
　　“荣儿，”他向前一步，伸出如玉的手，小心翼翼抚上我的脸，“朕知荣儿与他人不一样，荣儿心善，眼里没有贵贱之分，不因人身份卑贱而轻视，朕知道。”
　　我怔怔看着她，不明白他为何说这些话，他的表情，仿佛是曾经历过这些。他见我未避开他的手，便再次抱紧了我，柔声道：
　　“朕只想守护荣儿这如水般洁净的心。”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随即又恢复了神智。如水般洁净，呵，那是以前了，自绾绾死后，我便只是满心仇恨的肮脏之人。再这样下去只怕我真的要沉迷了，可是现在还不行。我再次推开他，落荒而逃。
　　我知我又伤他了。
　　心中又是一痛，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