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盛鱼

9、新妇

　　知道了大山每晚都会来，晚上睡的时候江知留了门。
　　但是真到了半夜大山站在床边准备扶起姚卓时，江知还是被这动静吵醒，朦胧间看见床边一个黑影，吓得他一个激灵，疯了似的朝大山扑去，甩了他一巴掌。

　　“赵裕。”姚卓知道他应该是吓到了，拉住他说:“没事，是大山。”
　　大山莫名挨了一巴掌也有点懵:“少、少夫人，是我。”
　　江知梦魇住了似的，像是刚反应过来居然有两个人，闷不吭声的扑到姚卓身上，掐住他的脖子！大山吓了一跳，赶紧去拉他，不料江知反应愈发剧烈，放弃掐身下的人，拼命不让大山碰到自己。

　　姚卓趁机扣住他，抓着他的手搂进怀里，低声说:“赵裕！没事了赵裕。”
　　江知身子一震，清醒了。

　　赵裕…
　　江知趴在姚卓身上，脸就埋在他颈窝里，无声的喘息。
　　真的吓到他了…

　　“不怕。”姚卓还抓着他的手换成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安抚的捏捏他的后颈，“大山，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江知闷声说:“别熄灯。”

　　过了一会，他慢吞吞的从姚卓身上挪下来，“抱歉啊姚少爷，做了个噩梦，还以为有人要杀我。”
　　姚卓说:“没事。”

　　江知还是挺愧疚:“大山没事吧？好像打到他了。”
　　姚卓安抚他:“没打到脸，没事。”

　　江知稍微松口气，“尿吗，我扶你。”

　　……

　　伺候姚少爷重新躺到床上，江知把灯吹熄也爬上床。
　　夏天实在炎热，昨夜铺的那层喜被一早换成了凉凉的竹席。
　　也许是受了惊吓的缘故，江知躺在床上不多时出了身冷汗，只能往床上唯一的热源靠去。

　　翌日清晨。
　　江知还没睁眼，入耳就是小桃的尖叫。
　　“少夫人，你怎么能睡在少爷身上！”

　　江知皱眉，不耐的睁眼。
　　一只手放在他腰上安抚性的拍了拍:“没事，再睡会。”
　　小桃急道，“少爷！你身子不好，怎么能…”
　　“嘘…”姚卓食指抵唇:“等他睡醒再说。”

　　江知已经醒了，他是不记得昨晚怎么爬到人家身上了，但他也没压到姚少爷腿啊。
　　是两膝跪在他腰侧，趴他身上撅着屁股睡的好吗？
　　但是半夜不老实爬人家身上确实够不妥当。

　　而且……这姿势他是怎么睡得下去的……姚少爷这一夜又是怎么忍下来的……

　　膝盖都跪麻了，江知要翻身下来，姚卓一只手摁紧他不让他乱动。

　　“小桃，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个问题。”
　　“他是姚家的少夫人，是你的主子。”
　　“别说是我身上，起码在我这个院子里，他想睡哪睡哪。”

　　江知:“......”

　　不是，哥我寻思除了这个床我也不会睡别的哪吧？

　　姚卓继续道:“以后没我吩咐别进来。”

　　小桃瞪大眼睛:“少爷！奴婢是进来服侍您更衣啊！”

　　江知是不想再有一个早晨是在她的尖叫中惊醒的了，他还是从姚卓身上翻下来，没什么表情的说:“以后我来。”

　　小桃怒道:“你昨天给少爷穿的就皱皱巴巴，让别人看见岂不笑话！”
　　听了这话，姚卓让江知扶他坐起来。

　　他半靠着床头，看了今天的小桃第一眼，竟然还是笑着的:“小桃，你对少夫人这么不满意？”

　　小桃忿忿道:“奴婢不敢。”

　　“没关系。”姚卓愈发温和，“早知道你不喜欢他，我说什么也不会娶他。”

　　小桃猛的涨红了脸，讷讷的看着姚卓。
　　“你是我母亲的人，我不听你的怎么行呢？”

　　小桃变脸似的，脸色唰的白了，噗通跪下来:“少爷，冤枉啊少爷！小桃虽然是夫人送给您的，但小桃对您绝无异心啊！”

　　姚卓笑道:“母亲挑的自是好的，只是她给我挑的丫鬟看不上她给我挑的娘子，我有点为难罢了。”
　　“奴婢不敢！奴婢给少夫人赔罪，求少夫人原谅！求少爷不要赶奴婢走！”
　　姚卓惊讶，“我什么时候说赶你走了？你是母亲送来的人，我得供着你呀小桃。”
　　“少爷，小桃错了，”小桃呜咽出声，“小桃真的不是主母的人，小桃愿意领罚。”
　　“怎么哭了？”姚卓无奈的叹口气，“我什么时候罚过你，快起来吧。”
　　小桃福了福身子擦着眼泪走了。

　　江知全程一言难尽地看着姚卓。
　　好茶。

　　再进来的是另一个丫鬟小红。

　　江知对她也有印象，那天晚上在门外说姚少爷‘不行’的那个，江知觉得她比小桃还大胆，毕竟小桃也只是说姚少爷‘不会’。
　　但没想到她的态度不卑不亢，也安安静静的。

　　小红拿进来一架子衣服，是给江知做的那些男装。
　　江知直男审美，没什么所谓挑不挑的，让她随意拿了件。
　　小红又从衣柜里给姚卓拿了件，自然而然的想给他换上，还跟江知解释一句:“少夫人稍等，奴婢给少爷穿好就给您换。”
　　语气神态，丝毫看不出半点不敬的样子。

　　江知可没有让女生给他换衣服的习惯，“你出去吧，我给少爷穿。”
　　小红不着痕迹的看姚卓一眼，姚卓点点头，小红才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江知没照顾过人，甚至照顾不好自己。

　　以前宋兰总说他‘糙的不像个女孩子’。

　　他留着长发，早起也就随手抓一抓，自己梳不好马尾。给他穿裙子，他蹲的时候毫不顾忌，坐的时候就随意岔着腿。

　　现在他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要学着怎么照顾别人。

　　早饭过后，江知去找了趟大山。

　　道歉是一方面，毕竟他疯起来力气不小，就这么挨了他一巴掌，不管怎么说他得去赔礼道歉。

　　大山本人不像他的名字，大山是个清秀的小厮，白净净的脸上一个巴掌印挺明显。

　　江知吓一跳:“对不起啊大山，挺疼的吧？那什么…我给你找个郎中看看拿点药吧。”

　　其实他一没钱二不认路，说这话实在没什么底气。想着昨天他那一头簪子应该还值点钱吧？

　　大山连连摆手:“这点小伤不用看郎中的少夫人，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

　　江知以前受伤就没有擦药的意识，虽然家里让他扮女孩，却从来不将他当女孩照顾，他身体不舒服想看医生，宋兰便说‘又不是真的女孩哪这么娇气’，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他这不是打到人家的脸了么。

　　江知一再坚持，但大山说什么也不肯随他看郎中。
　　江知只好匆匆回屋拿了几件金钗，“你收下这个，自己换点钱去拿药。”
　　大山更是受宠若惊:“少爷已经给过银钱了。”

　　江知不知道姚少爷什么时候给的，见他死活不肯收又没办法。

　　他叹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罐药膏，“那你用这个涂吧，过不了一天印子就消了，不过我用过一次…”

　　大山突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少夫人自己留着用便好！”
　　说完一溜烟跑走了。
　　江知一脸莫名。

　　回到屋里，姚卓在桌案后端坐，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姚卓见他皱着眉，问他:“怎么了？”

　　江知走近了把钗子药罐放到桌上，“没事，你忙你的。”

　　江知凑近了看才知道他是在画画，刚勾出一个轮廓，能看出是个人形。
　　他弯着腰站旁边专心的看了起来。

　　姚卓挺习惯，偶尔他画画的时候姚成姚熙也会站他旁边看几眼。
　　“拿个椅子坐。”

　　江知‘嗯’了声，却没动作。倒是见他边画边说，不受影响，开口道:“姚少爷。”

　　“嗯？”
　　“昨晚不好意思啊。”

　　“不是都说过了？”姚卓轻笑，手里勾画动作不停，“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压一下不会碎的。再说，昨晚确实是我和大山吓到你了。”

　　“嗯。”江知半开玩笑的接下话，“所以今晚别吓我了，让我接了大山的活儿吧。”

　　姚卓笔尖一顿，“其实她们都知道你的身份了，现在给你另外安排一间房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只不过你家这险恶情况，我也不敢自己住哇。”江知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画:“昨晚是个意外，平时我睡相都挺好的。”

　　“姚少爷，咱俩都算是相依为命了，我也该学着照顾你。”

　　江知说着人话，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晚上睁眼床边站着个人实在太吓人了。
　　姚卓应了。

　　他本意不想赵裕做这些伺候他的事情，他说把赵裕当亲弟弟是认真的，哪有让亲弟弟给自己当牛做马的道理呢。

　　但是想想要是天天把他吓成昨晚那个样子也不太好。

　　——

　　江知渐渐看出了他画的内容，是他们‘成亲’那天，他盖着大红盖头，刚被推进门内，面前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穿着大红喜服，正专注地看着他的‘新娘’，他容貌堪称绝色，活灵活现的跃然纸上，其卓然神韵，不难看出勾画者的水平。

　　江知有点不自在，他们又不是真的成亲，画这个干嘛。
　　“干嘛画这个？”他问。

　　姚卓正想解释，门口小桃的声音传来:“少爷，夫人请您过去。”

　　姚碧华只叫了姚卓一人进屋，似乎还有点怪他‘为什么把赵裕也带过来’。

　　江知才懒得进去听他们二人说什么，他就在门口也听得一清二楚。

　　“老大，母亲知道你心里有气，怪我给你娶回来这么个‘媳妇’。”
　　“但我不仅是你们的母亲，还是咱们姚家的一家之主，是不是？”
　　“而且，这个赵家小子看起来也乖巧的很…”

　　这话江知听了都嗤之以鼻，乖巧，乖巧能抵媳妇用？
　　也不知里面姚卓是不是也听不下去她在这惺惺作态，他说:“您有事直说。”

　　“就是这个明天回门的事。”姚碧华悠哉悠哉的喝口茶，语气也不像是在跟他商量，“你跟你媳妇都客客气气的，别乱撒气。免得伤了两家和气，传出去叫别人笑话。”
　　姚卓轻笑，“知道了。”

　　“今时不同往日，老大，你且再忍忍，现在的委屈都是为了咱们姚家啊!”姚碧华切切道:“等过了这阵子，母亲再给你娶个好的。”

　　一副良善的慈母样子，听的江知冷笑连连。

　　姚卓却笑得愈加温煦:“娶男人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传出去抹黑的是姚家的脸，劳烦母亲多留意了，都是为了姚家啊。”

　　姚碧华微微捏紧了杯柄，假笑道:“这个母亲自然会处理。”

　　——

　　江知觉得莫名憋屈，他漫不经心地说:“直接给她、她儿子也下个毒不就完了。”
　　自己的杀母仇人，还害得自己半身不遂，换做是他，他绝对做不到笑着周旋。
　　姚卓听后先是一怔，一改往常的温和，一脸严肃的教育他，“赵裕，这是违背律法的事，我们不能做。”
　　江知不以为意，他一个现代文明穿过来的人，还用你姚少爷在这教我法不可违么？

　　“她们怎么就能逍遥法外呢？”江知轻声补充，“逍遥法外的意思就是做了违法的事还没遭到惩罚，咱们这样也不过是以牙还牙。”

　　“她们会得到报应，但不是现在。”姚卓放缓了声音，“也不是以这种方式。”

　　江知扯着嘴角笑了下，“别紧张，我只是提个建议。”

　　江知是认真的这么想，仇人就在面前，还整天来添堵，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个毒让她也尝尝这种滋味，不挺好的吗？

　　又不是现代社会，杀人要判刑。江知漫不经心的想着，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起来，坐上了轿子摇摇晃晃的回赵家。
　　江知穿了件月白色的衣袍，头发是小红帮他束的，姚卓偏爱红衣，早上江知给他换好衣服也不由得怔了一瞬，红衣皓齿，眸光潋滟，江知脑子里只剩两个字‘绝色’。

　　赵家应该对于‘一个不受宠的庶子换来整个赵家的繁荣’这件事充满期盼，居然一家子在外面迎接。

　　江知饭没吃几口就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他侧眸一看，是那天把他送上了花轿的二哥赵东。
　　江知对他没什么情绪，他一贯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样子。

　　吃过饭之后，姚卓跟赵家一众人寒暄，江知被赵东悄悄叫出去，赵东显得有点尴尬和无措，“小弟，那天的事…哥也是有任务在身，迫不得已的。”

　　江知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说不清是单纯看戏找乐子的想法还是享受这种愧疚，他就静静的看着，不吭声。

　　赵东也没想到小弟性情这么古怪，只当是还在生自己的气，不过那天的事他着实愧疚，他硬着头皮解释道:“小弟，哥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是因为二哥确信你去了姚家会过得更好…嗯，姚少爷人还是挺好的吧？”

　　“而且我知道姚少爷不是gay诶…那个断袖，不是断袖，你在他那不会受委屈。”

　　“我听说，你在姚家过得挺好的吧？”

　　江知来了点兴趣，因为姚卓昨天的话，姚碧华把姚家的事包的严严实实，生怕透漏出去一点就给姚家抹了黑。

　　他问:“你听谁说的？”

　　赵东笑着打哈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嘛啊哈哈哈。”

　　江知其实挺怕别人指指点点，他想再问问清楚，赵东指着他身后:“哎哎小弟，母亲叫你呢，哥先走了啊。”
　　江知:“……”

　　江知跟着王夫人进了偏厅，王夫人和煦的问:“小裕，在姚家还好吧？”

　　好是挺好的，但是江知没说话，毕竟按理说，被自己家人打包送上男人的床，他现在心情应该是很生气的。

　　王氏循循劝导:“这姚家老大长得真是俊，比什么孟城四大公子都强几分!”

　　“虽然是个半瘫吧，但依你这寡淡的条件，娶媳妇，啧啧，你娶不到这么好看的。”

　　江知:“……”
　　这话怎么跟姚碧华说的那么像啊？

　　江知轻嗤:“媳妇好不好看至少能过夫妻生活啊。”
　　江知没说太直白，王氏照样臊得老脸通红，颤着声“这…这这…”
　　江知不用再听她在这虚与委蛇，乐得清净，客客气气的说了声:“母亲再见。”

　　他会审时度势，赵家现在巴着他还来不及，不会给他添堵，江知没把这点插曲放在心上，就是回去的路上，姚卓神色颇有些古怪的看着他。

　　他觉得莫名其妙，也不太自在，刚一皱眉，姚卓就一脸复杂的开口:“赵裕，你现在还有点小。”

　　江知:“？”

　　“等过了这阵子，哥哥会帮你好好相看媳妇的。”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