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盛鱼

32、早恋

　　清晨七点多，早过了早自习的点，江知穿着校服短裙，嘎嘣嘎嘣嚼着糖，慢悠悠的迈进一中校门。

　　门卫大爷认识他，毕竟早晚自习都不上的全校就他这一个，每天踩着早饭点来，踏着晚饭点回家，是深陷在早晚自习折磨的一中全校嫉妒的对象。

　　不止一中学生羡慕，连大爷也羡慕。

　　江知进校门的时候，大爷对他行注目礼。

　　大爷乐呵呵的，“丫头，今年也不上自习？”
　　江知点点头，对这个称呼实在喜欢不起来。

　　大爷知道他的情况，说：“那记得补这个学期的假条。”

　　江知还是点头，随手拢了下自己的披散的黑长直，“大爷再见。”

　　大爷乐呵呵的摆手，“丫头再见！”

　　江知：“……”

　　江知身体弱，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整个人病恹恹的，像睡不醒似的，江知挺怀念赵裕的身体，虽然他作为赵裕存在的时候，并没有到‘大冬天掉进湖里还活蹦乱跳’的程度，但也绝对比他自己的身体素质要好得多。

　　刚穿过去的时候，他对姚卓每天都要吃药无比的同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十六年就是这么过的。

　　江知不紧不慢的走着，嚼几下嘴里的糖咽了，正准备再掏出一块，背后伸过来一条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往后带，江知抖着鸡皮疙瘩咬牙切齿，“夏、望。”

　　夏望赶紧松开手，看着他几步跑到旁边早已经枯死的柳树下，扶着树干呕个没完。

　　夏望做作的捂着胸口，“江知，你伤了哥的心。当初，要不是你哥我，牺牲自己的美色和□□，帮你做那个脱什么……”

　　江知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呕出来，纯粹是心理上的排斥，他晃晃悠悠的走过来，一张小脸惨白，没接他的话。

　　夏望觉得有些微妙，他知道江知是个冷淡的性子，但今天这种冷太不一样了，走过来的时候看他的那个眼神，让他觉得对他也像对……陌生人一样。

　　明明前些天见面交给他那个熊的时候，夏望觉得他算是和江知比较亲近的人了。

　　江知脚步也顿了一下，从那个世界回来之后，好多个瞬间让他觉得有些接不上‘频道’。在别人眼里他只是昏迷了十几天，对他而言却是在那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几年，这里的一切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更何况江知一向跟什么人都不熟稔。

　　江知看起来有点有气无力，“脱敏练习。”

　　“对对对，脱敏练习。这都练多久了，咋勾个肩还这么大反应？”
　　江知回忆着以前跟夏望相处时的状态，调整了自己的语气和神情，尽量不让夏望再觉得怪异，他道：“慢慢来呗，现在公交车都能坐了。”

　　其实他没有那么排斥跟别人接触了，但是突然被人这么从背后揽上来他不适应。
　　说到脱敏练习他要感谢夏望，作为唯一跟他有交流的人，帮他做脱敏练习，不然刚穿到赵裕身上的时候，他应该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坦然跟姚卓同床共枕的。

　　姚卓……
　　好想他啊。江知心不在焉地走着。

　　夏望感慨，“也是，刚认识你那会，离你还一两米远呢，你都能白着脸晕过去。”
　　江知不置可否，刚开始确实严重，现在好太多了。
　　特别是跟姚卓在一起之后，江知一度怀疑自己不是真的有这方面的障碍，相反很多时候他潜意识里很想黏着姚卓，要他亲亲自己，抱抱自己。更像是皮肤饥渴症。

　　但显然不是，他依旧排斥别人的接触。
　　特别是这种没防备的突然袭击，能让他的冷静瞬间瓦解。

　　夏望想到了什么似的，啧啧叹道，“那也不成，这点接触都受不了，往后你怎么找男朋友？要不你再找那个心理医生咨询咨询？”

　　“咱们县里就这么大地方，我转悠遍了没找到一个靠谱的，你说那个治疗所在哪啊？”夏望像个操心女儿终身大事的老父亲似的唠叨，“你这个医生有两把刷子，要不你把他介绍给我，回头我替你咨询咨询去。”

　　江知说，“在梦里。”
　　“……”夏望伸手扯他的脸，“耍你哥？”
　　江知一巴掌拍掉那只手，面不改色的过河拆桥，“脱敏练习以后就不用了，跟你小姨子动手动脚的，像话吗？”
　　夏望的真正目的显然不是要帮小姨子咨询，他威逼不成改利诱，从校服兜里掏出一把棒棒糖，“小姨子，你觉不觉得你姐……好像…也有点什么肢体接触障碍？”

　　鲜少有人知道江知不爱吃甜，都以为他嗜糖如命。
　　江知随手剥了个棒棒糖塞嘴里：“没有。”
　　“或者是其他的心理障碍，反正…”夏望不太好意思跟自家小姨子讨论这个，他挠挠头，“反正牵个手也不太能牵。”

　　江知扭头看他，面无表情地批判：“你们都高三了，几个月就高考了，还有精力想这些有的没的？”

　　“这哪叫有的没的。”夏望放弃了，跟他说不了这个，小姨子还没开窍。

　　这话要是说出来江知估计会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十几天前可能还没开窍，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我还没说你呢，从考进一中成绩就直线下滑，高二十四班，你知道十四班什么概念吗？你整天想什么呢？不高考了？”

　　一中分班按学生成绩，一年级十八个班，前四个班重点班，越往后的成绩越差，起初江知对十四班还挺满意，后来才知道十五到十八都是文科班，意味着十四班的都是年级倒数，学校为了保证本科率，估计会强制他们考艺术。

　　夏望说，“你要不考虑考虑住校，这样可以上早晚自习，成绩可以好好补一补。”

　　江知脚步顿了顿，住校…哈，住男生宿舍还是女生宿舍？
　　他掩下情绪，“我打算考美术。”

　　“你会画画？”

　　“嗯。”

　　夏望惊讶道,“什么时候学的？”
　　江知说，“梦里学的。”
　　夏望：“……”

　　夏望纯粹把他当成个小屁孩，自己亲妹妹似的，觉得他胡说八道就毫不客气地扯他的脸，“梦里挺丰富啊。”
　　江知已经没力气挣开他了，眼皮耷拉着，脸上没什么血色，走路晃晃悠悠。

　　夏望吓的松开手，“怎么又成这幅鬼样子了，这不吃着糖呢吗？脸也这么冰，早上吃饭了吗？”

　　“吃了。”江知揉揉脸，“跟你说了，别扯我脸。我难受。”
　　夏望记着了，拉开点距离让他缓缓，跟在他一边慢悠悠的走，“早饭吃的什么？”

　　“粥。”
　　“粥粥粥，一天到晚就只吃粥。我看你都快成碗粥了。”瞥见他嘴里的棒棒糖，又补一句，“还有糖。”
　　“正长身体的时候只吃这个能行？”
　　江知16岁，一米七，别说同龄的女生，就是跟十七八的比，也不算矮。但说不出为什么，夏望总觉得她不高，又瘦又矮。
　　江知心里翻白眼，因为我是个男的。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高二的教学楼出现在视野内。挺多人站在走廊上聊天，江知感受着那些灼热的目光，他嘟囔，“拈花惹草。”

　　夏望冤枉，“我拈花惹草？你稍微看看那些男生的眼神，能把我生吞活剥了。”
　　楼上传来清晰的口哨声，夹杂着几句调笑，明显是一群男生在逗楼下的江知。
　　江知没什么反应，习惯了，他从小穿女装扮女生，长的精致，路过男生总是引起一片骚动，被男的调戏，被女的排挤，他心里厌烦，也恶心。

　　现在没那么在意了，一群青春期小孩忠于外表的喜欢而已，随他们去吧。
　　“妈的，当我是死的？”夏望黑着张脸，一撸袖子就准备冲上楼，“你回班去。”
　　江知无语，“开学没俩月你因为打架记多少过了？”

　　江知想起来他姐对夏望的评价——小孩儿。
　　现在江知体会到了，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比江知还大三岁，却让他觉得就是一小孩儿。

　　江知淡淡出声，“我姐说让你少惹点事，好好学习，专心高考。”
　　“行行行，不打架。”夏望听到这话耷拉下来，“你回去跟你姐说，让她好好学习。我就是闭着眼也比她考得高。”

　　江知斜睨他一眼，那倒是。
　　夏望：“你姐还说什么了？”

　　江知就是个传话机器：“以后别再随便给她送东西了，上次我跟你见面被人看到了，家里怀疑我早恋，罚我关禁闭了。”

　　夏望目瞪口呆：“不能见面，连东西也不能送了？”
　　“一个县城的怎么谈出了异地恋的感觉？不对，人家异地恋也能收东西啊？”

　　“我服了，你们那的人什么眼神，就跟你说几句话，送个生日礼物都能怀疑你早恋？那你没跟家里解释吗？我们清清白白，就是我去你们家解释也是可以的。”

　　江知压了压校服裙摆，总怕一阵风吹来露出他的平角内裤，让别人看见他掏出来可能比楼上那群吹口哨的男生还大。
　　“流言蜚语就是这样，家里能听我解释，外面说闲话的听我解释吗？”

　　“……”夏望：“那意思是，不管你早没早恋，只要外面有人说你闲话，你家就会罚你。”

　　江知点点头。
　　夏望：“……”

　　“不说这个了。你回班去吧，高三时间紧。”江知看了看后面的高三楼：“你们楼走廊上都没人了，估计都在学习呢。”

　　夏望不在意地摆摆手，想打听宋遥安更多事，看看宋遥安有没有说别的话。
　　江知：“有时间再说吧，我站着累。”

　　夏望被气笑了，拎住他不让他走，但想到他那毛病，又很快地松手了，“那你就快点说。”
　　江知无奈，“她说，她知道你肯定会不开心，但是没什么办法，只剩下高三一年了，如果因为谈恋爱让你太分心，或是成绩下降，她会觉得这不是段很好的感情，最起码对你来说，不是。”

　　“我们家管女孩很严，如果舅妈知道她早恋，可能会疯掉。你妈妈说在不影响成绩的条件下可以允许你谈恋爱，但你现在已经影响了。”

　　“你别整天只想着怎么逃课去见她，怎么约她出去玩。这对当下的你们来说都不是好的做法。这一年你就好好学习，熬过高三上了大学，现在一切的阻碍都不攻自破了，优等生，这么简单的道理也要我教你？”

　　“优等生？”夏望皮笑肉不笑，“先管好你自己的成绩吧，前优等生。”

　　江知翻了个白眼。
　　夏望：“说的简单，你这种没谈过恋爱的不会懂，一天不见就要了我的命了，何况这么久？”

　　夏望自觉跟他没什么可说的，摆摆手让他上楼去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警告江知，“你个小屁孩可别学我们早恋昂。”

　　.

　　夏望走后，江知把嘴里那根装样子的棒棒糖拿出来扔垃圾桶了。

　　江知的班级在三楼，他被一个男生拦在了班门口。
　　这个男生留着寸头，长得痞帅，江知看了他一眼。

　　有的人头发想剪多短剪多短，想堵哪个女生堵哪个女生，而他因为不能暴露真实性别，被堵了去处却连句‘让开’都不敢开口说。

　　江知只当被石头挡了路，绕开就好了。只是这颗石头会动，右跨一步挡住了他。

　　“喂，江知。”
　　这人比江知高了半个头，有一米八。江知抬眼看他，像死人一样平静无波。

　　程郁祁不怕他冷淡的眼神，他抱着臂倚在班门口：“你跟那个夏学长是一对？”

　　江知连个眼神也没有，静静地站着等他让路。
　　程郁祁：“我跟你同学那么多年，你一句话也没跟我说过，怎么跟他就可以聊这么久？你喜欢他？”

　　意料之中，依旧没有回应。
　　程郁祁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江知完全把他当空气。他侧侧身，让江知进去。

　　但是他人高马大，把路占了一半，江知不想挤着他进去，于是依旧站着不动。程郁祁啧了一声，自己先进去了。

　　班里的同学都比他来得早，在早读的时候已经分好了座位。江知大眼一扫看见角落里唯一空着的位置，知道那是自己的。

　　程郁祁大马金刀地坐在旁边，身体倚在教室的后墙上，“我特意向老班申请的，坐你旁边。”

　　他们班都是单人单桌，据说是因为班主任为了防止他们这些差生上课搞小动作、交头接耳。

　　江知拿出自己的书和笔，尽职尽责的扮演着一个哑巴。
　　程郁祁这种恣意张扬的邻家大男孩，不知道为什么会看上他。

　　程郁祁：“现在都高二了，你应该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别想着谈恋爱知道吗？那个夏学长不是什么谈恋爱的好人选，我俩都是校草，除了学习，我也不比他差到哪去，你要是真想谈恋爱，不如来了解了解我。”

　　江知笑了声。

　　虽然是嘲笑，但是程郁祁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江知，你理我了。”

　　“……”
　　江知把脸往手臂上一埋，企图睡觉。但没一会，他露出一双眼睛，里面藏着些水雾，他想姚卓了。睁着眼，闭上眼，无时无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