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盛鱼

120、转折

　　回家的路上车厢里有些沉默，江知的头发是早上钟行学着帮他扎的，一天不到就变得有些松散，这会儿他索性散了下来，一绺一绺捏着发呆。
　　临走时宋梅那个失望至极的眼神仿佛剜在他的心里。
　　江知好像没怎么得到过家人的认可，每个人对他似乎都有这样那样过高的要求，那些要求他理解不了也不想去完成，但宋梅露出那样的眼神他又不能做到真的心如死水无动于衷。
　　钟行打破沉默，说：“在学校怎么样？”
　　江知愣愣地嗯了一声，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钟行似乎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他的无语，笑着说：“问你呢，发什么呆。”
　　江知敷衍地点点头，“挺好的。”他想了想说：“哥哥，我妈就是这样的脾气，说话做事不给人留余地，你……”
　　说起来宋梅会报警这件事他一点都不意外，反而宋梅没有当街撒泼，这么顺顺利利让他们走了让他有点意外。
　　不是说宋梅在他眼里是个泼妇，而是他还算了解自己妈妈，虽然不算迂腐，但绝对没开明到能亲眼看着他和钟行亲亲我我之后再携手‘私奔’的地步。
　　他本来想说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又觉得不是那个味儿，他想着措辞眉头都皱起来。
　　钟行轻笑，说：“我知道。”
　　他松了口气，又想到钟行拿的那张二十四小时监察执行令，从后座上拿过来翻看了一会，说：“那我明天还继续上学吗？”
　　钟行嗯了一声，“不想去了？”
　　“不是。”他叹了口气惆怅道：“我去基地让他们检查吧，感觉比掰开江宏超的嘴要容易。”
　　“别心急。”钟行说：“取证总需要时间。”
　　但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几天后江宏超反而先一纸诉状把基地给告了，其中详细控诉了基地对他的不合理监禁与调查。
　　江知听到这个进展的时候目瞪口呆，“有不合理吗？”
　　“基地所有人员有义务对于保密项目随时接受调查与监察。”钟行说：“这是合同里有的，而且有官方下达的文件，没有不合理的地方。”
　　“至于监禁，纯粹是因为他自己身体状况原因离不开医院。”钟行面无表情地指出：“所以对他的监控显得好像是限制他人身自由的监禁一样。”
　　虽然时机不合适，但江知看着钟行的表情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钟行无奈地扶起他，呵道：“好好吃饭。”
　　他顿了顿接着说：“而且，江宏超拿出了直接证据，证明芯片1.0失窃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江知的笑容戛然而止，“啊？”
　　“据说，他提供了一枚芯片数据，出于专利保护这项证据不能公开，但据说——这枚芯片的数据和基地检测到的波动是一致的。”
　　“……啊？”
　　“换句话说，你身上的这枚不是芯片1.0，而是江宏超自主研发的另一枚芯片。”
　　江知被这话里的信息量冲击得懵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江宏超还挺牛的，自主研发出能跨越时空的导体芯片，完全刷新了江知对他的印象。
　　虽然是个不完全成功品，每次都害得他因为和芯片不适配产生危险的高热加休克。
　　江知说：“这好像不能证明芯片1.0失窃和他没有直接关系，说不定他就是偷了芯片1.0之后才研究出的这枚呢？”
　　“他提供了芯片1.0失窃前后他所有的行动轨迹的监控。”
　　江知深吸一口气，夹着的菜一时都忘了吃，“不是说当时基地的监控坏了么？”
　　“当时科技水平不行，监控坏掉是常有的事，所以事发时有考虑过监控是不是坏的时机太巧了，但总体来说没有太大怀疑，现在看来里面大有问题。”
　　江知理解地点点头，就像以前他们学校的监控一样，老师总通过监控抓作弊、早恋的学生，好用的很。可每到有人丢了东西，监控一准坏掉。
　　“等等还有个问题。”江知说：“基地的监控是他想拿就能拿到的？”
　　“以前是的。”
　　“那也挺有猫腻了，拿着一段古早的监控录像自己留了那么多年，很怪。”
　　“就像——知道有会用到的这天一样。”
　　钟行像是天塌下来都没江知吃饭重要似的，给他夹他爱吃的菜，帮他擦嘴边没来得及擦的油。
　　江知皱着眉边出神边任他动作，“江宏超是真聪明还是真蠢，露这么明显的漏洞？关于录像这点他怎么说的？”
　　钟行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喂他一口平菇，江知还没发现异样，一口含住他的筷子含糊催他：“嗯？”
　　钟行敛眸，慢慢地说：“他说当时你妈妈怀疑他出轨，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才去备份了监控。”
　　江知愣愣地不嚼了，听到他说：“至于为什么留了这么多年，是因为你妈妈是个喜欢翻旧账的人，隔三差五就挂在嘴边念叨，保险起见他才没有直接删除。”
　　“这点你妈妈出庭为他做了证。”
　　江知感觉嘴里的菜都不香了，靠了一声才慢慢继续咀嚼起来，然后咽完了不确定地跟钟行说：“这个事我听我妈说过，她应该真的是单纯以为我爸出轨。”
　　钟行又喂他，他愤恨地咬住筷子尖：“这个江宏超心眼真不少。”
　　钟行被他逗乐了，晃着筷子从他嘴里抽出来，安抚道：“虽然最终判了他无嫌疑，但我们反而都确定他身上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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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宏超拿出证据之后，钟行以芯片为由对江知的二十四小时监察令也自然作废了。
　　这件事情发生得太快，他们还完全没有准备，就有警察上门了。
　　几乎和前几天差不多的理由，有人再次以钟行诱拐未成年的名义报警，钟行因此被警察问话。不同的是这次的警察似乎和钟行认识，登门之后先揶揄地说：“钟少爷金屋藏娇啊。”
　　江知最近被钟行养的气色好了些，穿着休闲的家居服，少年的骨架开始显现，他浅浅拧眉站在玄关，对这时候上门的警察有种潜意识的排斥。
　　多年的老警官，眼睛跟透视仪似的，一眼看出江知的情绪，开玩笑地说了句：“呦，不欢迎呢。”
　　钟行搂了下小朋友的腰，哄小孩似的，温柔地说：“乖，不许不礼貌，叫人。”
　　江知也不是真的小孩，他的情绪表现得也不明显，只是在场的人社会经验一个比一个丰富，一点细微表情都逃不过。
　　他敛起排斥，跟着钟行叫了声：“张队好。”
　　张警官的眼神在他们二人间扫过，露出了然笑意，“你不谈是不谈，一谈起来这么大阵仗。”张警官进了门，拍给钟行一张纸：“喏，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法院传票。”
　　江知还以为是江宏超起诉基地的传票，第一反应是“怎么拿到钟行这里来了”。
　　他凑过去看了几行就愣住了，上面写着原告宋梅，被传唤人钟行。
　　江知愣愣地仰脸，钟行正垂眸看他。他想再仔细看看，钟行已经随意地折了起来，卷成纸筒敲了敲他的脑袋让他回神。
　　张警官说：“怎么就闹到这种地步了？这不是你钟少爷的作风啊。”
　　钟行无奈地笑笑，让张警官别再打趣他。他们两个都没有喝茶的习惯，但他家里有待客的茶具和茶饼。钟行找出来准备给张警官沏茶，江知心乱如麻，有点坐不住。
　　他小声说：“我来吧。”
　　他会沏茶还是姚卓那时候教的，两世过去他有些生疏，但步骤都还记得。
　　张警官看了一会，赞道：“不错，现在的小孩还有会这个的。”他看了钟行一眼：“你教的？”
　　钟行笑了笑，没否认。
　　“也别怪人家把你告了啊，这么好一姑娘，还没成年呢，跟你住一起不回家，人家爸妈着急应该的。”
　　钟行说理解，他问张警官：“您今天专门过来给我送传票？”
　　张警官叹了口气，“这事我们建议还是调解，人家爸妈那边也同意。”他看了看钟行的脸色苦口婆心劝道：“小年轻谈恋爱么，想黏在一起我理解，但人家爸妈不是还不同意么。”
　　“毕竟是未成年。”张警官敲了敲被放在茶几上的传票，“把人送回去，恋爱还是照谈嘛。”
　　江知心不在焉地冲着茶，满脑子都是那张传票上明晃晃的钟行的名字。
　　他算是个挺传统的人，被法院传唤和被警察叫去喝茶对他来说是一样的严重。
　　“张队。”钟行说：“我们这情况特殊。”
　　张警官一听就知道他是不准备把人送回去的意思，顿时头大：“这官司你没得赢啊！你不送我真得带你回局里喝茶了。”
　　江知把茶沏好端给了他一盏，他尝了一口，也不是很懂，但很捧场又豪放地朝江知说：“好！”
　　钟行的视线落在江知身上，随着他移动，“我会跟他妈妈再聊的。”
　　张警官一口闷了，“好！那就好！尽量私下调解，别闹上法庭了，以后说不定都一家人。”
　　钟行随意地嗯了声。
　　张警官走了之后，江知沉默地收拾着茶具，钟行叫了他一声，说：“来。”
　　江知走近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腿说：“来抱抱。”
　　江知自然而然地跨坐在他腿上，两膝跪在沙发上。
　　他知道江知受影响了，小脑瓜里不知道又在一个人嘀咕什么小主意，煮茶的时候被烫到了好几次。
　　钟行的手虚虚搭在他的腰上，专注地看着他说：“吓到了？”
　　江知说没有，他便捏起他的手指举到两人中间，有点心疼地低声说：“红了。”
　　“只是太久没煮，生疏了。”
　　钟行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捏着他的手指说：“我知道你夹在中间不好受。”
　　“上次在甜品店，和你妈妈闹成那样我很抱歉。”
　　江知想说这怎么能怪你？但钟行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不让他说。
　　“这次我会好好跟她谈的，别担心。”
　　江知不自觉地瞟了眼茶几上的传票，沉默了一会，说：“我还是回去吧。”
　　钟行眯起眼睛，狭长的眼睛本就很有侵略感，微微眯起的时候江知总是忍不住心虚地避开，他盖住钟行的眼睛，小声说：“别生气啊。”
　　钟行毫不客气地咬了他一口，引得他低低地啊出声。
　　“想都别想。”
　　江知胡乱道：“我学籍也还在B市，总要回去高考的。”
　　钟行不为所动：“这都不是问题。”
　　“这还不算问题？”
　　钟行淡淡地笑了一下，“你对你老公的能力好像没什么认知。”
　　江知有点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想要从他身上下来，被钟行按住：“去哪？”
　　江知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种话，一本正经地摆出自己的权势，还有点沾沾自得的幼稚感。
　　“你好狂。”江知嘟囔着：“还有点油。”
　　钟行要被他气笑了，把他按在怀里揉了一通。
　　之后钟行话锋一转说：“这官司我赢不了，但也不会输。”
　　这话江知是很信的——如果他能坐以待毙看着自己的妈妈和男朋友打官司的话。
　　钟行说的很对，学籍什么的都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是宋梅是他妈妈，而不是其他什么不想干的人。
　　钟行玩着他的头发，说：“我不是非要拘着你，让你和家里作对。”
　　“他们也许爱你，我不否认。”他说：“但他们没有保护你。”
　　“所以如果你妈妈还是选择把你送去B市的话，我是不会同意的。”
　　他看了眼江知，低声道：“你撒娇也没用。”
　　江知抿了抿唇，讪讪地咳了声，说：“少自恋，谁要撒娇了。”
　　钟行闷笑，怕他恼羞成怒也不敢笑得太过分，“可以撒娇。”
　　“那……”
　　“但是没用。”
　　“……”江知瞬间忿然，推着他的肩膀真的要下去，钟行稍微用了点力气就把他结结实实抱在怀里，哄道：“有用有用。”
　　江知已经不信他，因为力气相差悬殊，在他怀里挣得头发乱了脸也红了。
　　钟行没忍住吻了下他的脸，发出啵的声音：“会更想吻你。”
　　第二天钟行就去找宋梅谈了，并且拒绝带江知一起。
　　放学的时候，江知知道他们已经见过面了，但钟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闭口不谈，江知坐进副驾，边摘书包边好奇道：“是不是不顺利？”
　　钟行没说话，想要发动车子又把手放下了。江知感觉不对劲，叫了他一声，问：“怎么了？”
　　钟行看了看他，说：“还算顺利。”
　　江知摸不准这个还算顺利什么意思，只哦了一声。
　　“你爸妈会结束分居，在你高考前的这段时间履行监护人的义务。”
　　江知愣了愣，品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半晌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