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盛鱼

119、趋避

　　钟行和他一起下车，牵着他站在宋梅对面，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上车吧。”
　　宋梅也知道人来人往的什么也说不了，但她也不想上钟行的车，看了一圈随手一指街口的甜品店：“去那。”
　　钟行两人都没什么意见，宋梅却伸手拦了下钟行：“钟少爷就不方便来了吧。”
　　钟行温声道：“还是要打扰一下的。”
　　“我们母女说点私密的话。”宋梅直接道：“不方便。”
　　江知没什么所谓的拆她台：“没什么不方便的，反正我也都会跟他说的。”
　　“你……”宋梅一脸恨铁不成钢，觉得他没出息，说这种憨话。
　　江知已经率先往甜品店的方向走了，他穿了一件森绿色的吊带长裙，外面一个白色外搭，因为嫌太阳晒走得有些快，江知走到道路旁的林荫路上回头等他们两个。
　　宋梅踩着高跟鞋走得很有气势，钟行不紧不慢地坠在最后面，对上他的目光，江知微微一顿，心里那股躁气莫名沉静下来了。
　　宋梅挽住他的胳膊，强硬地扭着他继续走，咬牙切齿地小声道：“你的事他知道多少？”
　　江知有点心不在焉地：“都知道吧。”
　　宋梅差点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松开了他的胳膊，自己大步率先进了甜品店。
　　这家店是简单的怀旧风，一推门有风铃叮铃叮铃的声音，很适合学生来的店。
　　所以当宋梅几人进去时是有些突兀的，几个店员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凝聚在他们身上——尤其是最后的钟行身上。
　　几个女店员眼神落在钟行身上，很激动地窃窃私语，江知抿了抿唇。
　　“干什么？”宋梅没好气地说：“不点东西就去找座位，反正也不会待太久。”
　　这不是什么高端的地方，处处充斥着学生时代的幼稚气息，闻起来也有劣质奶油的味道，还有一面贴满了便利贴的墙。
　　江知粗略地扫了几眼，有写着“和XXX永远在一起”、“一定要考上X大”等等。
　　店员只管点餐收银，也不会接待，宋梅便自己找了个角落里的座位。
　　她坐下之后看到江知在等钟行一起准备点餐，很依赖很亲密地站在钟行旁边，她不悦道：“江知，过来。”
　　她声音有些大，虽然这家店本身就有些嘈杂，这一声没引起太多注意，但江知还是不自觉地拧起眉。
　　“去吧。”钟行低声说：“哥哥给你买好吃的。”
　　江知有点无语，哭笑不得地翻了他一眼，去角落里找宋梅了。
　　他坐在宋梅对面，宋梅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又提意见道：“你坐这边来。”
　　江知随口道：“就这样吧。”
　　“过来。”
　　江知叹了口气：“妈，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宋梅一下怒火中烧，“我还问你想干什么！”
　　“你到底在干什么？江知，刚刚如果我不出现，你想跟这个男的干什么？”
　　江知沉默地盯着面前的碟子。
　　“准备亲嘴是吗？”宋梅脸色白得吓人，她深吸一口气，“你是装久了女孩脑子装出问题了，是吗？！”
　　她心里有惊涛骇浪，又不敢大声质问。
　　“你们俩都是男人！你也是男人！”
　　江知嗯了声。
　　“你还有脸嗯？”宋梅手脚冰凉，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不是他教坏你的？！不然你怎么会知道还有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
　　江知莫名笑了一下。
　　“我怎么不知道？”他说：“妈妈，干嘛这么震惊，我跟你说陈彦猥亵我，不是比这个更邪门歪道吗？你都很平静地接受了。”
　　宋梅提高了声音：“我说了你哥那是……”
　　“行了，别说了。”江知打断了她：“我恶心。”
　　宋梅的表情几度变化，看起来想骂什么但忽然止住了。
　　江知的肩膀上落了一只修长的手，钟行分寸适中地拍了拍他，示意让他给自己让个位置。
　　“你坐哪边？”
　　江知的脸色也不好看，但他还是忍住了脾气，尽量装作没事的样子很乖地问钟行。
　　“外面。”钟行说：“等会要去端东西。”
　　江知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一句“什么破甜点还要少爷亲自去端”，把自己逗笑了。
　　碍于宋梅在场，钟行忍住了想捏捏他的脸的冲动，低声道：“自己在高兴什么？”
　　江知仰头对他咧嘴笑了笑，往里挪了挪给他让地方。
　　宋梅看着他们的互动，眼里像针扎一般不舒服，自己的儿子’误入歧途’，她的拳头都快捏出血了也没什么用。
　　宋梅脸色森寒：“早知道你打的这个心思，我绝对不会同意让他跟你走。”
　　她这话是跟钟行说的。钟行坐下来，平静地说：“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同意我把他带走。”
　　宋梅脸色变了变，没再说什么。
　　僵持了一会，钟行起身去吧台取餐。宋梅给自己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强迫自己先不去想这件事，只说：“今天你就跟我回去。”
　　江知敛着眸不接话。
　　“我处心积虑给你改了性别瞒了这么久，你这么轻易地告诉了一个刚认识两天的男人，江知，你脑子不错。”
　　“不回家，这是准备跟男人私奔，是吗？”
　　她说的恶毒又难听，江知很麻木的样子，半分没被她伤害到，面无表情地说：“我以为，关于我身上的芯片，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该说的我都说了。”宋梅的脖颈处有青筋鼓动，看得出来用了很大力气在忍。“你宁愿相信我在害你，连家都不回，我真的很寒心。”
　　钟行端着一个大大的盘子回来，把一杯像茶一样的热饮放在宋梅面前，其余的连带着托盘都推给江知。
　　“不知道您爱喝什么，随便点了一杯，这里条件有限，有机会再请您吃饭。”钟行说。
　　宋梅冷笑一声：“不会有这种机会。”
　　气氛又凝滞起来。但钟行只是微微笑了笑，一样一样拿给江知，基本上都只让他浅浅尝一口。
　　“用料好像不太好。”钟行低声说：“随便尝尝，出去带你吃别的。”
　　宋梅的气都窝在嗓子眼，她不耐烦地叫江知：“你敢给我养成这种吃一口就扔的毛病试试。”
　　江知微微顿了下，叉子想去夹别的东西也瞬间停止了。
　　钟行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积蓄，乌沉沉的瘆人。他看着宋梅，缓缓道：“别吓唬他。”
　　宋梅微笑，笑意不真，“我管教我孩子，关钟少爷什么事？”
　　两人之间波涛暗涌，剑拔弩张。江知缓缓吃了一口冰淇淋，说：“好吃。”
　　他在冰淇淋球上又挖了一口，递到钟行唇边，让他尝。
　　钟行脸色稍霁，他能理解宋梅的心情，也不想不尊敬她，不想当着她的面和江知亲昵，他低声说：“乖，自己吃。”
　　宋梅的视线落在那勺冰淇淋上，眼睛里漫上了水光，她一字一顿地轻声说：“真他妈白养你一场。”
　　江知没想让宋梅下不来台，只是想要岔开话题缓和一下气氛，但宋梅显然被他的举动误会了，他递了杯甜点给她，说：“妈，给你尝尝。”
　　宋梅直接挥到地上，玻璃杯碎裂发出巨响，整个店都安静下来，往他们这边看。
　　店员慌忙跑过来看情况，江知说：“妈，你这样很不礼貌。”
　　“养出你这种儿子，我死了算了。”
　　江知的牙齿在轻轻发抖，除了他没人知道。有什么东西涌到喉间，叫嚣着想吐出来，让他眩晕、窒息，但他只是看起来很无动于衷地说：“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宋梅的神色似乎裂开了一瞬，模糊的警笛声由远及近，那个表情似乎是错觉一般消失了，她转而冷笑一声：“想都别想。”
　　江知此时还没意识到外面嘈杂的声音代表了什么，直到一队警察推门而入，直直走到他们面前。
　　为首的警察随意地举了下证件，严肃地说：“钟行是吧？我们接到报警称你涉嫌诱拐未成年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江知猛地看向一桌之隔的宋梅，宋梅正漠然地抱臂看着钟行。
　　江知试图向警察解释他没有被诱拐，宋梅轻飘飘地说：“我女儿已经被他洗脑了，说话不可信的。”
　　江知紧咬牙关，愤恨地喊了一声：“妈！”
　　钟行捂住江知的嘴巴，像按住了他正漏气暴走的阀门。他担心的关于江知的监护权不在他手里而导致的问题还是发生了。
　　钟行早有准备地翻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调查令，调查对象是江知，盖着代表国家最高级别的公章，执行人一栏严谨地写着基地的名字。
　　正是他曾经发给过宋梅的那张。
　　警察看到文件，客客气气地表示会配合上级工作，宋梅也早有心理准备，抱着胳膊冷声道：“我们也不是不配合，但也没有让我家女儿跟陌生男人住在一起的调查方式吧？警察同志，你也看到了，刚刚这位钟少爷还对我家女儿动手动脚的呢。”
　　“这……”警察有点踌躇，“确实没这么个道理。”
　　“让我女儿跟我回家，如果需要配合调查，我会亲自送他。”
　　有很多人看着这边小声讨论，为了避免给店家的生意带来影响，警察让他们去外面说。
　　钟行让他们在马路边稍等一会，自己去车里取一件东西。
　　江知满是担忧地看着他，被宋梅拧着脑袋转过来，咬牙切齿道：“没出息。”
　　警察连忙喝止，跟她说别弄疼了孩子，宋梅才慢悠悠地松了手。
　　没一会，钟行拿了个文件袋过来，里面装着两份证明，一份是刚刚大家看过的调查令，一份是连江知也没见过的‘监察执行令’，申请人是钟行，申请二十四小时监察的对象是江知。
　　警察看完文件之后再看向江知的眼神有点古怪，估摸在想这是什么级别的危险分子，值得国家下发这种程度的监察令。
　　宋梅见大家脸色都不对，连忙夺过来看，粗略地扫了几眼她的脸色便难看起来，跟钟行说：“你这是以权谋私。”
　　钟行慢悠悠地叠好，这份文件还是来接江知之前他刚刚拿到的，及时雨，来得正好。
　　“你们官官勾结！签这些莫须有的执行令扣押我女儿！”
　　警察赶紧制止她：“女士，这话不能乱说，对你自己没好处的，你冷静一下。”
　　江知犹豫许久，说：“妈，你先回去吧，真的没事，我又不是……”
　　又不是真的女孩。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模糊，宋梅看着他的眼神里说不出的失望和哀怆，一字一顿地说：“你非要把我气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