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舞》公子尘兮掌上灯

4、第 4 章

　　润玉幻想过很多次他和公子景见面的样子，或许是在山崩地裂末日来临时的匆匆一瞥，或是哪次仙乐梵音袅袅的天界清晨，不管是哪个惊天动地的时刻，他们相遇、然后一眼对视便是相隔万年。

　　但到这相遇真正地到来了，却比他所能想象的一切可能更加美好，他肖想了上千年的人走在他的右侧，他们沐浴着皎白的月光，并肩行在万丈红尘中的人间街道上，凡人从他们身边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却看不见他们，恍惚是天地中唯二平行的两粒芥子。

　　润玉藏在广袖里的手指轻轻勾了勾，深紫夜幕里的明月和星河都更加璀璨了些，有凡人抬头看见，惊喜地连忙拉住自己的同伴一同驻足看这美妙的奇景。

　　公子景亦抬头注意到了夜空的景象，脚步放缓，眼神带着一丝疑惑说道：“这可真是奇了。”

　　润玉只笑问：“怎么了？”

　　“我昨日算过今天的天气，”公子景掐了掐手指，有些苦恼地皱了眉头，“云多星疏，如此百姓的烟花倒也不至于被星光抢了风头，怎么现在看来，倒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星夜。”

　　“那阿景看来，是烟花好，还是星光好？”润玉侧头问。

　　“自然是星光好，”公子景几乎不假思索便有了回答，“烟花是易逝之物，热闹过后终会散去，星光却是在大多数孤独的旅人在深夜唯一的陪伴。”

　　顿了顿，公子景感叹一声：“如此想来，天界负责布星的那位神仙，必定也是很寂寥的吧。”

　　润玉一愣，心底有说不出的意味，许久之后缓缓道：“比起别的神仙，他昼伏夜出，虽无人常伴身边，但好歹，还有头鹿能陪着他，时间久了，也便习惯了罢。”

　　公子景听他话里有话，关心察看他神情，却突然看向润玉身后，眼眸微微睁大，问道：“润玉方才说的鹿……可是你身后这头？”

　　润玉一惊，果然见到魇兽庞大的身躯撒欢着蹄子就往他们的方向冲，只因魇兽在他身边太久气息都几乎一样，使得他一时之间居然都没能察觉到魇兽在身后。

　　还好凡间的街道够宽，魇兽撒着欢儿跑过来倒也灵巧地没撞到不知情的凡人们，在将将要擦到润玉公子景两人时刹住车停了下来，开始亲热地冲润玉撒娇。

　　“原来润玉便是天界布星的仙人。”公子景笑着眯了眼。

　　润玉也不打算纠正，颔首一笑便默认下来，伸手挠了挠魇兽下巴：“阿景要摸摸它么？魇兽脾气很好的，就是和小时候一样爱撒娇。”

　　魇兽听润玉这样说，这才转头看到这和主人并肩走在一起的人，清澈的鹿眸由疑惑渐渐转向意外再变成蕴满了雀跃的惊喜，一向在天界诸神面前高傲满满的头颅竟也少见地低下头讨好地蹭了蹭对面的人。

　　“果然很爱撒娇啊！”公子景勾唇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拿手轻轻抚摸着拱到手边的毛茸茸鹿头，魇兽被摸得舒服了，更加一个劲儿往公子景的手心里蹭，小短尾巴撒欢儿地摇啊摇。

　　天帝陛下在一旁看了看，突然握拳在唇边掩饰着轻咳一声：“不如再去别处走走？”

　　公子景颇有些留恋地收回手，这才注意到了被冷落在一旁已久的润玉，心中一阵愧意，主动提起说：“不如我带你们去我的住所？”

　　润玉一听，心底一颤，微微有些激动，深觉不经然间竟跨出了如此之大的进展，然则面上仍不动声色关切道：“会不会太打扰了？”

　　“无碍的，我那里常年也就我一个人，除了景色尚过得去些外，僻静得很，还要你们不嫌弃才好。”公子景笑笑，右手伸出，光芒闪过一支晶莹剔透的墨笔便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随手往身边一划，一道散发着柔白光芒的空间光门出现在两人一兽眼前。

　　润玉的眉头几乎是在那支笔出现的时候就轻轻皱了皱，但在公子景的回头笑意注视下很快地舒展了眉眼，带领着魇兽跟随着脚步步入光门之内。

　　尽管有准备，但从光门中出来，完全不同的景致依然令润玉愣怔了片刻。

　　这里看起来似乎不属于六界的任何一处，最起码，天帝辖下，没听说过这么一个空间。脚下踏着的是厚实的青石板路，路边不见寻常泥土，却是厚厚柔软的云朵蔓延至远方，各种世间难寻的奇花异草自云朵上长出，开出或清雅或绚丽的颜色，几片灵蝶在花丛间纷飞，懒懒散散地拖曳着逶迤着瑰丽的尾翼，顺着青石板路往后走，便又是许多种形态各异的奇树鳞次栉比地排列着，不远处竟还有着一条倒流的小瀑布，清凉冰透的水流不知受到何方的引力，竟自下而上灌入云朵中。

　　魇兽早已在一声开心的呦呦鸣叫后原地蹬了两下蹄子，冲进了花海中打滚儿。

　　“不可……”润玉为魇兽这失礼的行为微微尴尬，正打算训斥时被公子景挥手拦住。

　　公子景笑道：“无妨，让它随意些自在玩耍去吧，并不会有什么损害。”

　　润玉摇头笑说：“怪我平时对它太过放纵，没个正形，让阿景看笑话了。”

　　“能有魇兽这般灵动活泼的灵兽陪伴在身旁可是让我羡慕不已，何来笑话一说，”公子景说完，手下一挥，就在青石板路的中间又凭空出现一张样式古朴典雅的木桌，两个木凳，木桌上还有只红泥小火炉咕噜咕噜地烧着壶茶水，“润玉请坐。”

　　两人坐下后，便看公子景行云流水地进行着一道道烫壶、置茶、温杯等沏茶的工序，润玉看着公子景认真地专注着手下的动作，不由盯着那张眉目如画的脸有些出神。

　　遇到神交千年的人固然是值得欣喜，但润玉毕竟也已当了许多年的天帝，悦然之余也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有些事时隔千年，本应渐渐模糊，但在此时，却莫名的被从记忆中翻起。

　　直到一杯清茶被推至眼前，伴随着公子景极力推荐的声音：“此茶中水是旁边飞珠溅玉瀑布中的飞流，茶叶也是长在瀑布边，常年受这飞流灌溉，我多年前尝试着沏了，竟一点也不比那些凡间流传已久的名茶差，润玉赶紧试试看，比起天界的茶如何？”

　　润玉听罢遂端起茶杯浅尝一口，入口果然清冽甘甜唇齿留香，眼睛一亮赞道：“香醇韵滑、甘甜清远，果然别有一番风味，比起天界的茶来也是不遑多让！”

　　公子景往前凑了凑，仔细端详着润玉神情。

　　润玉耳后微微一红，手下不慌不忙端起茶杯做掩饰递至唇边，问：“阿景在看什么？”

　　公子景弯目一笑，眼尾勾勒着惹人心扉的温柔弧度，说：“我在看润玉的神情，以好判断润玉方才说的是发自肺腑的真话，还是说客套话在诓我。”

　　“那阿景可有看出了答案？”润玉也受了公子景的影响，眼角眉梢跟着染上了温暖的笑意。

　　“自然，”公子景落下两个字，也端起自己的茶杯浅饮一口 ，“答案便是今后只要润玉喜欢，不管何时来找我，都有此茶相待。”

　　润玉看着公子景的眼睛，慢慢地凝聚上最明亮的笑意：“这话，润玉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