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ol短篇故事集》苍青连海

2、【威丐】女儿红（中）

　　后来一晃两年过去了，杨麟倒是时不时就给她买米送过来，整体价钱早超过当时损坏的酒了，她也跟他说过债已还完，可这小子还是接着送，没办法，她也只好投桃报李——给他的酒都是最好的，报以最便宜的价格——说是免费他师兄们会不服咧。何况杨麟外出买的米跟镇上的米略有不同，酿出的酒味道独特，她还真挺喜欢的，没了就可惜了。
　　说曹操曹操到，店门外响起了马蹄声，是杨麟来了，两年下来光是听马蹄声她也能认出他。百里荆一般不会过去帮忙，但这次她还听到了别人的马蹄声，还有人来了？她一过去就闻到股血腥味，她立刻脸色一变：“你受伤了？”
　　没等杨麟开口她就先看见了杨麟马背上浑身是血的男人，百里荆见杨麟身上并无伤口就知是不是他受伤而是他马上的人受伤了，杨麟身上的血都是他的，急急帮着扶人下马进店里去。
　　店里正在喝酒的人们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停下动作看他们。百里荆没空去解释，酒肆里也有防着客人醉得不省人事的客房，她和跟着杨麟一起过来的沈坤扶着这受重伤的男人进客房，杨麟一身血平静地跟在后面，倒是让一些多事者不敢跟过来看了。
　　“这是怎么回事？”刚把这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的男人扶上床，百里荆赶紧追问。
　　“这小子被西夏兵砍了，我们巡逻时看见就给救了出来。他血流那么多我们不敢带回营里去，你这里最近就先送到你这里了。”沈坤舔舔舌头回答，他闻到这酒肆里的酒香就口渴，“至于他为什么会被砍，还等他醒了才能问了。”
　　“那这可怎么办？我可以帮他止血，但他这么重的伤我可治不好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百里荆在他回答的时候就已经去拿止血药与绷带来了，还在荆湖时跟师兄弟们切磋就没少受伤，她也习惯了常备这种药物，所以轻松就能找到，已经在脱这男人衣服准备上药了。
　　“这没事，你先帮他止血，能挺到杨麟回神威堡把大夫叫来时就行。”
　　“你自己怎么不去？”百里荆开玩笑地瞟了这大威爷一眼。
　　“他追营里大夫里的一位天香弟子很久了。”一直没说话的杨麟突然开口就是一句八卦，脸倒是黑得很。
　　百里荆听了笑撇沈坤一眼：“追太紧令人家厌了吧？活该！”
　　“哪儿的话！”沈坤被拆穿老底，高大个脸涨地通红：“阿湘是…是害羞了！你们不懂！今年年底我就娶了她！”
　　“行！那么你们成亲的喜酒都我包了！谁毁约谁是小狗！”百里荆乐得看他尴尬，索性就加了一把力刺激这别扭的大威爷。
　　“这…好！谁毁约谁是小狗！”陈坤羞得大吼一句，就直接用力一拍杨麟：“你在这守着！我这就去请我家阿湘过来！老板娘你这顿酒是免不了了！给老子备着！”
　　“好好好，快去吧，这里还有人等着你未过门的媳妇儿救命呢。”百里荆笑着把他推出去，不给他后悔的余地，还关上门挡住外面好奇的目光。
　　陈坤一出门就后悔了，可迎着满店看戏的目光他又不好再挤回屋去，只能吼一句：“瞅啥？喝你们的酒去！”声音够大，气势却虚了。
　　酒肆里也有着已经脱了盔甲来这里休息偷闲的神威堡后辈们，也都是常客各自看各自脸熟，看到窘迫的前辈羞怒是一点也不怕，前面在房间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就听到陈坤大喊的那几句了，纷纷都大笑起来说着“等着喝你的喜酒啊！别忘了请我们这群兄弟们！骗人是小狗！”
　　“去！一群混球。”沈坤赶紧往外走，心里也直打鼓：等下见了阿湘，该怎么说才不会被她拔剑要砍呢？
　　送走沈坤，百里荆就忙着给这受伤男子脱衣服，杨麟主动过来说“我来。”她给挡了回去：“不用，你们男孩子大手大脚的，别弄得更严重了。”杨麟的脸就又黑了，訹在一边不说话。
　　百里荆小心翼翼脱下外衣，血肉都黏在衣服上，一掀开血腥味扑面而来。她摸着这衣物手感虽然被血浸透，但依旧轻滑，竟是丝绸。男子手中紧握一把扇子，扇骨细薄，骨尖隐有寒光。百里荆撇了一眼还是没敢去摸，她闯荡江湖时可没少吃这类扇子的亏，谁知道里面的机关会不会突然伤了自己？就凭这象征性的机关扇与这价值不菲的丝绸衣物，这人是唐门弟子无疑。
　　能被几个西夏兵打成这样，居然还放心让这人下山？看他外貌俊秀，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功夫如此菜，真是……百里荆叹口气，寻思着等这唐门好了后非得好好教他怎么打架，八荒弟子怎么能弱成这样呢？
　　脱了上衣，露出唐门精壮而伤痕累累的上身，看着也不像疏于练武的人啊，但那几道长长的伤痕还真没法说他厉害。百里荆盯了一会儿，想着让杨麟帮忙扶他起来好上药，回头一看小威爷站旁边不说话，已经脸黑得跟阎王似的，本来就是不言苟笑的模样，这样更显是在发怒吓人了。
　　这孩子……百里荆无奈地说：“你来给他上药吧，我女儿家又不是大夫不好直接触碰。”
　　说完，果然看见小威爷脸色好转了，默默地去帮唐门上药。
　　百里荆更无奈了：果然自尊心太强啊，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呢？都这么大了，脾气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趁着杨麟换药，她就出去跟酒客们解释一下，顺带让他们别说出去。
　　从最近几个月开始西夏兵就很少来了，最后一次见到是上个月一个无酒不欢的西夏兵操着一口生疏的中原话跟她说最近他们整改训练，士兵们都不能擅自出来了，就算要出来也是得护着那些将军四处搞破坏，酒也都喝营里的，日子难熬啊。老板娘你看我们特意不过来免得你的店被盯上，你就免了我这次酒费呗？
　　百里荆看这西夏兵年纪不小估摸着是个老油条，还是毅然而然拒绝了免酒费的提议，然后真没再见一个西夏兵过来。后来问杨麟，杨麟也说神威堡也在整改训练，不过还是能出来巡逻给大家休息一段时间，只怕是因为将来的战役更艰苦了。
　　也因为这样，现在店里是一个西夏兵都没有，都是中原人，百里荆倒还觉得松了口气，这可比她总担心店里打架好得多了，少一波顾客完全不是问题。
　　跟大家简单说明下，大家也都谅解，还有好事者表示老板娘你就放心好了吧，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刚刚看见那被救的小哥模样俊俏，也跟你差不多年纪，老板娘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这种话还没说完，就被刚出房门的杨麟阴沉的脸色唬住了嘴，悻悻喝酒不敢看过来。
　　百里荆正被他们逗得脸红，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要结婚嫁人还是会不好意思，一看那人不敢说了，回头一看杨麟已经怵在她身边，脸色阴沉地连她都不敢再笑，只好僵硬地干笑着：“上药好了？”
　　杨麟当着满店扶上了她的肩，惩罚似的握了下，才闷闷应了声：“嗯。”
　　百里荆疼得呲牙咧嘴，心想着：这小子吃错药了？生什么气呢？但还是随着他回房去看那唐门的伤势如何。
　　他们俩一走，都看到杨麟的动作的酒客们都停下动作，眼神乱飞，纷纷都会心一笑起来。
　　进了房，百里荆专心看唐门的血止住了没有，失血这么多可麻烦了，还得小心别让伤口感染。就听见身后的小威爷问她：“你要嫁人了？”声音里还有着莫名的小委屈。
　　百里荆觉得好笑，他没听出来那些人是开玩笑吗？她也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也该了，我都22岁了，再不嫁人就是老姑娘了。”
　　“那我娶你。”
　　百里荆心一跳：“胡说什么！我可比你大4岁呢，都是你姐姐了。”
　　“我从没把你当成姐姐过。”杨麟的声音认真，他甚至走过来，“看着我，百里荆，我是真的想娶你。”
　　她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心乱如麻。这混小子说的什么胡话！还说从没把她当姐姐…虽然他确实从没喊过她“荆姐”，但直呼名字也太…太犯规了！这可是她第一次被人求婚哟！她…而且对方还是个小她4岁的男孩子，但他也是杨麟…她…她该怎么办呢？
　　可身后的男人一抱住她，她的脸就红爆了！心里简直是一百个人打战鼓咚咚咚跳个不停！脑内乱纷纷想着这小子什么时候长那么高的？什么时候手臂这么有力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侵略性的？什么…什么时候，已经成长成能当她夫婿的男人了的？
　　男人紧紧抱住她，也没再说话。
　　反应过来的百里荆心中暗骂这小子还是一样木讷，人都抱住了她也没挣扎，就不会再顺势说点甜言蜜语？这样说不准就成功了呢？
　　气氛就仿佛凝固了，听到有人急匆匆往这边过来他们才大梦初醒似的慌忙分开。
　　“老板娘！人我带过来啦！那唐门还没死吧！”沈坤猛地一开门，就见两人尴尬站两边看他，他奇怪道：“怎么回事？你们两个的脸怎么都红红的？那唐门死了？”
　　“他死了我们也不该脸红吧！”百里荆吐槽道，转移话题：“你怎么来那么快？大夫呢？”
　　一名天香弟子从沈坤身后走出来，文文静静的模样，虽然赶过来还有些狼狈，但依旧不损惊艳美貌。一来就先对床上唐门扔了个素手，声音也柔柔的：“已经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接下来有劳老板娘拿些绷带和消毒的酒来。”
　　“有有有，都有，都在。”百里荆赶紧拿给她，沈坤冲上来抢着把唐门扶起好让她传功疗伤。天香弟子羞怒地扫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百里荆在旁边乐呵呵看着，觉得这俩有戏。
　　“怎么会来那么快？神威堡还是挺远的。”其实她还是挺想他们慢一点再来的，晚一点也好让她追问下这小威爷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不过救人是最重要的……
　　“我刚好要出来采购草药，没走多远…”天香弟子白川湘回答，瞪了面前这对她一脸痴痴傻笑的神威一眼：“他就突然出现，直接拉我上马了。”她差点还以为是被遇袭而拔剑了！这莽汉…！
　　被她瞪了一眼的沈坤不好意思地笑咧嘴，完全没有原来的威风气。
　　帮唐门疗伤完，白川湘松口气说：“好了，接下来慢慢调养就成，暂时别让伤者做些大运动，过几日就完全恢复了。”她自己累得满头大汗，脸色都稍有发白。
　　沈坤已经去找水盆手巾去了。
　　“这可真厉害。”百里荆看着咋舌，“那么严重的伤一下子就好了，如果我有这本事就不怕打架会输。”
　　“这是我们天香的医术，不过医术再好上了战场也总是不够用的。”白川湘轻轻叹气，接过沈坤递来的湿手巾擦汗——沈坤正迅速帮唐门换上干净的衣服。
　　“我想，这位唐门弟子恐怕还要麻烦老板娘您一段时间了，他的身体太弱，暂时不适合奔波。”白川湘也看出了这伤者内功出自唐门世家。
　　“哪里，好说好说，反正我这房间也是闲着没用。”——因为有时她会在这午睡一刻，所以这房间说是给客人的其实还是自己用，醉酒的酒鬼全给哄回去了。
　　“那么过几日我还来，就辛苦老板娘了。”
　　“还来？这伤这么严重吗？”
　　“并不是，主要是他曾经受过几次内伤，外伤不断，加上长期奔波劳累，需要慢慢调养。过几日我再来看看他的恢复情况才能给他好好治疗，这几天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行，等这人醒了我问他要医药费，辛苦大夫来一趟了。”百里荆故作玩笑，白川湘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拒绝：“同是八荒弟子不必多礼，何况救人一命这也只是举手之劳。”
　　两个女子说得愉快，都忘了旁边还有两男人等着。不过各自倒安静，没有丝毫不耐烦。
　　详细交代了照顾唐门的注意事项，沈坤就要送白川湘回去了。杨麟也得跟着回去，他们俩本来就是出来巡逻的，出来那么久已经是要被罚了。
　　这两年下来百里荆也知道神威堡这规矩，杨麟这被罚一次没个十天半个月禁闭是出不来的，所以她想她也可以趁这段时间冷静下，认真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
　　——说不准杨麟只是把对姐姐的感情和对爱人的感情弄混了呢？何况夫妻都还有“七年之痒”，她可大了他4岁，等他厌了她，她就真人老珠黄了，她到哪儿哭去？
　　——还是得好好想想。
　　这唐门弟子虽是脆皮，但恢复能力还是不错的，第二天他就醒来了。
　　唐无律做了一次漫长的美好又残忍的梦，导致他醒来时还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喉咙有些发苦，闻着熟悉的浓郁酒香，床边有女子轻步走动的声音，他舒心一笑喊着妻子：“七七，帮我拿水来。”
　　这一喊，他就醒了。
　　百里荆刚让店内伙计帮他擦身完，又亲自一勺一勺地喂了这唐门一碗苦药。这唐门弟子好喂得很，很快就喂完了。她轻手轻脚准备出去，就听唐门说了什么，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百里荆赶紧放下药碗过去，果然看见唐门是睁开了眼睛，满目迷茫。她先问他：“感觉怎么样？哪里痛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唐无律只觉得脑内一片浆糊，身体也随着意识苏醒渐渐发痛。听见陌生女子的关心，他费力回答：“还…好。你…你是？”
　　“你在燕云，这是酒肆，我是这酒肆的老板娘。你被人砍了，有人捡到你就留在我这给你疗伤。”百里荆松了口气，“醒了就好，我还担心你若醒不来，这些医药费我找谁要去。”
　　听了她的话唐无律也想起来了，彻底清醒了，他怔怔地想到：
　　……七七，七七是真的死了。
　　刹那间，所有美梦都破碎了，他还在这片酒香中，身处炙热的燕云沙漠，却仿佛赤身躺在秦川，刺骨的冷。
　　“不碍事吧？真不痛了？还听得见我说话吗？”百里荆看着这人突然又一副神游的模样，担忧他该不会受伤把脑袋弄坏了吧？
　　唐无律回了神，感激回道：“无碍，有劳老板娘了。医药费…我这有。”
　　“那就行，你就休息着，我去忙了啊，有事叫我或者我家伙计。”百里荆放心不下店面那群酒鬼，看病患恢复意识了也就放心了，边交代边急急赶出去，生怕去晚了那群家伙就喝空了她的店。
　　唐无律看着她离开，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是没再说话。
　　他想让她别走，别让他自己一个，别让他自己面对这…漫长的安静。可是当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想到七七，仿佛耳边还能听见七七的吹叶声。
　　悠扬，深远，而悲伤。
　　无比怀念。
　　百里荆出去，已经有人喝嗨了，喊着再来一坛！她上去就是一掌呼他背上，咬牙笑道：“还来一坛？还来一坛客官您还喝得下不？”
　　那喝得脸发白的壮汉被她一掌拍得差点把胃里的酒水又吐出来，伙计立刻拿起准备好的醒酒汤给他灌了下去。
　　看看，这群不省事的家伙们！
　　百里荆气得牙痒，有这些渣酒量的酒鬼，她倒是没时间去考虑终身大事了。
　　一晃几天过去了。
　　因为店里有个病患需要照顾，所以百里荆没离开店，这几天都是住店里的，就睡唐门隔壁，他喊一声她就能听见。
　　不过唐门也很安分，无论是上药喝药都乖乖听命，有时她都看见伙计动作重了他疼得皱眉也不抱怨，还会对伙计道谢。
　　是个很有礼貌的人，并不像坏人。
　　百里荆问他是怎么被西夏兵砍了的？他不反抗吗？怎么会伤得如此重？
　　唐无律苦笑：“在下唐门弟子，姓唐名无律，来燕云是为了追寻音律…大概是在下在附近打听可有人会某种奏乐，结果被他们误会我是要对他们不利吧……在下傀儡不在身边，功夫底子太差，让老板娘见笑了。”
　　“那你可真倒霉，他们看来是真要打次大的了。”百里荆想到了杨麟…因为打仗，他这次禁闭看来会延长更久了。
　　“值得吗？为了追寻音律。”百里荆问他，又自己答道：“对你来说这是比命更重要的爱好吧？就像我离不开酒一样。”
　　唐无律笑了：“丐帮弟子不都是嗜酒如命，已然不是爱好的程度了。”
　　她不服：“听起来你很了解我们丐帮？”
　　“是，舍妻就是丐帮弟子。”
　　说完就见百里荆一副他好像突然长了副驴耳朵的表情看他，他奇怪问到：“怎么了…？在下说的话有何不妥吗？”
　　“没…只是没想到你有妻子了…”百里荆无力地扶额，这唐门与她同龄……
　　“成亲已有三年矣。”唐无律不明白她的意思，解释道。
　　“………哦，祝幸福。”她仿佛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她，她果然算是老姑娘了吗？
　　唐无律微微苦笑：“爱妻不在身边些许日子了，在下这次出来，正是要寻妻子所喜的音律。”本来已经历览八荒，最后来了燕云看看，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却没想到意外被人砍成重伤，七七在家要是等烦了吧。
　　“………这…你加油…”百里荆感觉不知道说啥才好。
　　“老板娘不必拘束，在下已经与妻子说定了。。”他温柔地笑着：“说来老板娘与在下的妻子气质有几分相仿，也许是老板娘的师妹也不一定。”连身上的酒味都很像，所以老板娘在的时候，他总觉得七七就在身边似的。
　　气质？她有气质这玩意儿？她怎么都不知道？
　　百里荆古怪地看他一眼，若不是感受到唐无律是真心深爱他的妻子，她都要以为他这是想与她另开一支了。也幸好杨麟不在，不然那小子肯定一张臭脸摆给她看。
　　“丐帮弟子众多，我也不一定认得。”
　　作为八荒中人数最多的丐帮，恐怕连帮主也不清楚丐帮一共有多少名弟子。但这也正是丐帮消息流传速度最快的原因——人太多，哪都有，轻轻松松传遍八荒不是问题。
　　“妻子的师兄黄力泓听说常四处走动，老板娘不知认得不认得。”
　　“………认得…是我师弟。”百里荆艰难地说…不认得才有鬼！她师弟！那个爱扯她头发的师弟！那个常常被师兄逮来给她道歉的师弟！这龟崽子四处走动居然不然来看她？回头见面就让他尝尝师姐深刻的爱！
　　这…江湖真是小……
　　“我就说老板娘和我妻子有些像。”唐门含笑说，“跟我妻子的哥哥更像，比如现在老板娘你的表情就跟他要打我时一模一样。”他受过两次最重的内伤，都是妻子的哥哥打的。一次是新婚之夜那时，一次是妻子病故之后，旁人拦都不敢拦的凶狠，打得他连轻功都使不得。
　　一时无话。
　　白川湘第四天才来了，护送她来的是个年纪轻的神威弟子，看着神态和杨麟有几分相仿，百里荆没忍住盯了人家几眼。
　　神威弟子被她盯得很紧张，或许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他露出一抹歉意又羞涩的笑容来，可把“老阿姨”百里荆萌得不轻。
　　小伙子真招人疼！
　　白川湘看不下去了，让这小神威弟子出去守着，然后她埋怨她：“这孩子刚来，别吓着他。”
　　“抱歉抱歉，我只是好奇怎么这次不是沈坤送你来？”就算不是沈坤，也应该是他信得过的杨麟啊。沈坤那性格她最清楚了，自己喜欢的只肯自己护着，不是自己人的碰都不给碰。
　　白川湘美目嗔怒地瞪她一眼，老板娘这看热闹呢她能不懂？一定都是那莽汉教的！
　　“近有仗，他被令带队一支，没法抽身。杨麟是副队，也抽不出身来。”虽同为女人，她可比老板娘这粗神经的丐帮弟子敏感多了，杨麟对老板娘这情愫她第一次过来时就看出来了，就好奇老板娘何时才发现。现在看来，好像自己刚好赶上这俩人摊牌的时候，那么她才是可以看戏的那个呢。
　　“我，我问你沈坤，你跟我说那小子干嘛！”被看穿的百里荆羞红脸炸毛了，羞怒把捧着的脸盆往她怀里一塞：“你继续给他看看，我让我家伙计过来帮忙，我出去看看店！”就躲出去了。
　　关门时还能听见白川湘轻轻的笑声。
　　百里荆一走，白川湘就收了笑，反而脸色沉了下来。
　　一直默默无言看着的唐无律轻轻问她：“大夫，在下还能活多久？”
　　“你知道？”白川湘惊讶道，她也是这次复查才发现他的伤势已经……
　　“在下曾粗略学过一点医术，也自己感觉到身体是撑不住了，不忍告诉老板娘，打算过几日就回去陪妻子。”
　　白川湘想直叹气，“你的伤…比我想的还严重。已经感染到内脏了，目前这还没人能解决，没办法了…你…你可能……还有几个月的寿命，准备好后事吧…”
　　“谢大夫，几个月，够我回去了。”他轻轻一笑，已然看开了一切。
　　作为就在神威堡里的白川湘，也是见多了生死，知道对于有些人来说死亡反倒是解脱，她没忍住还是叹口气承诺道：“我会帮你瞒着他们的。”
　　“有劳大夫了。”
　　百里荆再进来时，白川湘已经准备要走了。她惊讶问道：“这就走了？没事吧。”她以为还要久一点呢，白川湘这才来了两坛酒的时间。
　　“我这次出来已经算偷跑了，神威堡里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大家都很紧张，找不到我他们是要着急的。”
　　“这么严重？这次是要搞个大的了？”在燕云住了两年的百里荆很惊讶，她还是第一次见神威那么紧张，以往都是小打小闹。
　　“嗯，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怕说出来造成民众恐慌。”白川湘叹气，“不过大家也有所察觉了，西夏那边是打算真刀真枪来跟我们打一回，可能就在最近这几天了，如果要疏散民众逃难，还望老板娘多多照顾。”
　　“那是自然！”
　　送走白川湘，百里荆独自在店里担忧不已。百川湘是“营大夫”，说的话自然可靠。那么西夏兵这次是真要跟神威打场大战了？打仗还是好的，问题是会不会误伤民众…这里资源缺乏，老百姓们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能护着他们的江湖人也少，要是有人趁乱袭击民众，她…她一个人可护不来啊！
　　民众的安危比个人的婚姻大事更令人担忧，百里荆又把对杨麟的回复抛到脑后。
　　她希望她能为这片土地做些什么，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行，她不能跟着参战，就算她是会武的八荒弟子，在神威堡眼里她也只是普通民众。他们不会让她上战场的，可她在这呆了两年，坐以待毙等着被护送被人救什么的完全不是她的性格。
　　战事突如其来。
　　百里荆吃力地背着唐无律，逆着人流走，唐无律的血从湿了她的背，染红了她身上的粗麻裙。
　　入目之处到处是张牙舞爪地火舌与漆黑的浓烟，让她想起了曾经九华血衣楼那烧了三天三夜的镇子。
　　人群拥挤，妇女们顾不上脸上的灰，抱着背着牵着哭得鼻子通红的孩子快速走着，还要时刻注意着老人走太急会摔倒。
　　负责疏散人群的神威弟子站在高处紧张地眺望，他神经绷紧，一点儿不对劲他都能察觉到。
　　然后他注意到了逆行的百里荆，他赶紧跑过来：“这位大姐！你要去哪儿？”
　　他应当是本地人，看着还年幼，亲热地喊她大姐并不过分。
　　百里荆的脸上与衣服上也都是沙子与灰，她嘴角还带着血，带着久违的拳套的手紧紧地抓住唐无律的手臂，怕他滑下来。
　　“哎，小兄弟！”她颤着声应了，问他“你可认得第三营的营大夫白湘川？她是否在后方？”
　　“白大夫？他们第三营的都在战场上，那里危险…哎哎哎大姐你要去哪？！危险啊！”
　　百里荆窜得飞快，头也不回地喊：“救人！”
　　她心急如焚，往战火连天的那边狂奔。沙漠的烈阳红如血，但背上的人没有被这分炙热晕染一分，无力垂下的手依旧冰得她寒到骨子里去。
　　“别死啊大兄弟，我马上带你去找白大夫，她一定能救你！”百里荆是真的怕了，他奄奄一息的，她该怎么办啊？
　　唐无律是替她挡的刀，本来是她鲁莽着要去救被袭击的百姓小孩儿，没想到顾着安慰小孩儿没注意到背后有人偷袭，他刚好的身体就这样硬生生接了一刀，瞬间血流不止。
　　那偷袭的西夏兵被她揍了半死，但还是留了他的性命，把他交给了神威弟子。
　　因为那西夏兵的脸是店里常客的模样，迷茫的神情，被带走前还在用着撇脚的中原语对她不断道歉“对不起，老板娘，我不知道是你，老板娘，对不起…”
　　百里荆觉得心酸，不去看他，赶紧去看唐无律的伤势如何。
　　这一刀几乎要把他劈成两半，触目惊心。
　　“兄弟，别死啊！”她揪紧了心“你不是还要回去见你的妻子吗？别死呀！”
　　唐无律紧闭着眼，没有一点回应。
　　当下百里荆就决定要回去找白湘川，她之前都把他治好了，这次她也一定有办法。
　　于是她背着他，就要去前方找他们。
　　但这大漠茫茫，看似触手可及的距离竟是如此的遥远，而生与死的距离又近得令人害怕。
　　百里荆背着昏迷不醒的唐无律，望着这片黄沙一脸茫然。
　　她该往何去？
　　最终犹豫再三，还是又一咬牙，返回去找那神威弟子。上战场找大夫？听着就是去送死。她倒是不怕死，可她不能拉着别人垫背。
　　那神威弟子还在原地，马上就瞧见了她，又跳下来向她奔来：“大姐你可真是吓死人了！”
　　“对不住对不住了，后方有大夫吗？”
　　“有是有，但是…”他看了她背上的唐无律，满脸为难，“这人伤那么重，不好治啊，先赶紧运到后面去，顺着人流走，别乱跑了。”
　　“是，是！”
　　百里荆赶紧跟上最后一队的人，这个镇子的百姓几乎要撤光了，徒留几名神威弟子在镇里断后，防止西夏兵追来。
　　后方都这么危险了，那么仗前又是如何局势呢？
　　杨麟猛然回身，一枪把欲要偷袭他背后的西夏兵捅个通透，但长枪头却卡在这人的肚子里拔不出来。顾不上看这人扭曲的痛苦的脸色，背后又有人拿刀向自己砍来，他索性把这人用力一踹，硬生生把长枪拽出来，再往后一挑，把偷袭者挑飞在地，上去踩住，一□□进心脏的位置，那人挣扎两下，就不再动弹了。
　　只是这会儿功夫，旁边的师兄已经被人卸了条胳膊，盔甲之下的血肉模糊中露着森森白骨。他被三个人围攻，他的弓不知何时已经丢了，只能独臂拿着长枪在格挡敌人的刀。杨麟清了自己周围就想赶紧过去帮忙，却被师兄注意到了，他冲杨麟吼着：“臭小子你先顾好你自己！！”
　　话语刚落他就撑不住西夏兵刀的力道，长枪一斜就被砍去了头。那头落下滚动在地，还是怒视敌人的模样。
　　这个师兄，是给杨麟介绍卖米的辽国行商的人。他家里还有两位老双亲，还有一个妻子与七岁的女儿，他还玩笑说杨麟这么俊的小伙子，若不是他已心有所属他就要把他女儿嫁给他。
　　杨麟红了眼，疾风枪突上去，长枪怒扫敌群，星河倒卷血飞溅，一时哀嚎声不断，他周围已无活人。
　　而杨麟用尽全力做完这一套杀意决，也是心口直跳，眼前一阵阵眩黑，耳朵隆隆作响，而他只能咬牙让自己别松了握长枪的手。
　　这柄长枪就是他的命，他不能松手，他不能在这里倒下，他还要活着回去，他还要…
　　“妈的你后面！！”噪音之下突然爆发沈坤的怒吼，杨麟猛然惊醒了，他转头去看，视线又黑了，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见发着寒光的刀刃直直向自己砍来。他想拿枪格挡，但他发现他的手抬不起来了，震震发麻。他想躲开，可他的脚沉重如铁，他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那刀挥下，杨麟倒了下去，意识消散前听到白湘川撕心裂肺般的喊声，犹如哭泣，恍如哀嚎：“沈坤！！！”
　　世界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