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ol短篇故事集》苍青连海

3、【威丐】女儿红（下）

　　战争终于结束了。
　　时隔两个月，百里荆终于得到了杨麟他们的消息，随避难的民众们陆续回来，路上也可看见满目疮痍与断刀断枪。她直奔传话人说的营地，入目之处无不是凄惨的伤残病死，看得她心头发慌。
　　这仗太惨壮，虽然是神威堡的胜利，但也失去太多人了。
　　百里荆来到了杨麟所在的帐篷，却害怕得不敢掀开。传话人直说了杨麟在这里等她，却没说杨麟是死是活，要是她看到的是一具被砍得支离破碎的尸体怎么办？她…那她该怎么办？
　　逃避总不是丐帮弟子的性格，最后百里荆还是一咬牙，掀开直入。
　　帐篷中央，杨麟光着膀子背对着她站着，正在用自己同样缠着绷带的手臂缓慢地换自己另一只胳膊的旧绷带。
　　百里荆先是松口气，赶紧上前去，直接抢过他手中的绷带，然后要帮他继续上药。却突然肩膀一沉，被杨麟紧紧抱紧了。
　　百里荆吓得一动不敢动，脸一下子就红透了！这…这小子…！
　　刚想骂他年纪轻轻就趁机非礼，可是却感觉到肩上一点温热的湿润，杨麟只是仅仅地抱着她，靠着她，却一言不发。
　　百里荆怔了怔，然后犹豫地回抱过去，像母亲安抚摔倒的儿子轻轻拍他的背。
　　“没事了，都过去了…战争已经结束了…”
　　百里荆也是心里有事的，她本来还想跟杨麟说唐无律的事，可看起来杨麟承受的比她多太多了，他九死一生回来，她能做的也就只有抱抱他吧？
　　两人两个多月没见，其中连对方是否安好也不清楚，就这样默默无言地相拥着，仿佛仅剩彼此是依靠。
　　最后还是杨麟先松开她，他的眼睛有点红，仅仅只是两个月没见，他似乎个子又高了不少，但人更瘦了，一抱都是硬骨头。百里荆看着心疼，但她听他说：“沈大哥在东边的帐篷里，白大夫也在那里，我们去看看他。”
　　百里荆一下子脸色惨白，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杨麟牵着百里荆过去，瞧见个帐篷，里面还有煎药的味道飘来，闻着就令人嘴里发苦。百里荆倒是觉得心里稍微松口气：还在煎药，说明人还没死。她可真不想见到那个大威爷被白布蒙头的模样。
　　可帘子掀开了，她的脸色都发白了。
　　沈坤仅穿里衣躺在那，一动不动。白湘川穿着一身白衣守着他在旁边煎药，听见他们来，就转头对他们一笑，只是那瘦了许多的脸上，笑容尽是疲累与无力。
　　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她的鬓发，竟白了一半，像雪一样看着让人心冷。
　　“你们来了。”白湘川说。
　　“这…这个…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了？”百里荆看着白湘川眉眼中浓郁的哀伤，一时之间找不到自己的舌头，连话都要不会说了。
　　“进来说吧，外面风大。”
　　“哎。”
　　他们赶紧关好帘子进去，一走近才瞧见沈坤还有呼吸，但他紧闭着眼没有一点要醒来迹象。
　　“是破伤风。”白湘川轻轻为她解开困惑：“我们被困了一个多月，他的伤感染了破伤风，但粮草药品都送不进来，无法救治。他刚开始疼，后来不疼了，睡到了现在。”
　　瞧见百里荆瞪大眼看她，白湘川还安慰道：“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总有一天会醒的。”然后白湘川拿出了一张纸给她，打开一看，是一份名单，密密麻麻的还带着血迹。
　　“这是他记的，牺牲者的名单。他们以后去不了你的店了，还请老板谅解。”
　　“……都是一群坑货。”百里荆拿着这张轻飘飘的纸，却感觉沉重得手发抖，几乎要拿不住。她笑着只说了这一句，就怆然泪下，被杨麟抱住了，在他怀中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死了。
　　他们死了。
　　战争结束了。

　　几日后。百里荆的店重开了。
　　这次声势浩大的战争中，双方都损失惨重，相近的民宅都毁得七七八八，百里荆的酒肆也无法幸免。虽然酒都藏在地下酒库里，但店面已经不知道被哪个龟孙子烧得只剩光架子。没办法，在店还没修缮好前，就只好先在旁边临时搭个棚子卖酒。
　　虽然明知战争刚结束，没有多少客人的，可她执意要开，说是路标。倒也没人问是给谁的路标，但店依旧开下去了。
　　再过几日，来人了。
　　来的人是千里迢迢而来的熟人，给她带了荆湖的酒。百里荆接过，喝一口，摇摇头说：“这酒酿得真是一届不如一届，还没我酿得好。”
　　“你也不看看你都出师多久了，是那群小崽子比得上的么。”风尘仆仆的师弟伸手就把酒葫芦抢回来，“不爱喝就还我，他们可是听我要来找你特意让我给你带的。”
　　“哎哎哎！心意！你都送到了怎么能拿回去呢？好歹让我做个纪念…”百里荆赶紧把葫芦收好，她已经很久没喝到家乡的酒了。
　　“…你信里说的那唐门混球呢？”
　　“你骂谁呢，再这样说我打你……人在里面，随我来。”
　　百里荆领着他进了藏酒的地窑，地窑挖得极深，一进去就是与外面不同的阴冷。阶梯层层往下，仿佛是去阴间之路。
　　两人途中没有再多言，一步踏进这里后就仿佛之前久别重逢的欢乐都消失殆尽，两人脸上尽是严肃。
　　到了最底，见一座泛蓝冰棺静至其中，而里面躺着个人，走近一看，正是唐无律，他双目紧闭，好似熟睡。
　　“这棺是我决定在这里安生时，花了血本托人好不容易买的，就想着要是我老死在这，就睡这里陪着我的酒。没想到…它用得太早了。”百里荆苦涩一笑说道：“你把他和它都一起带回去吧，不然尸体半路就腐烂了，他本来可以回去的，却因为我现在回不去了。所以我这棺材就当是送他了。”
　　唐无律在送到了后方，伤重得已药石无用，最后她眼睁睁看着他停了气，而她只能尽力保全他的尸体。再见白川湘时，白川湘也只能叹息道，告诉她唐无律本身就时日无多的事，劝她不要太过自责，唐无律也是不想让她伤心。
　　怎么能不伤心呢？
　　黄力鸿安抚地轻拍下师姐的背，然后他看着冰棺中的唐无律骂道：“你这个混蛋！”
　　“你说要对七七好，可是后来七七死了，我真后悔同意七七嫁给你。”
　　百里荆惊讶地看过去，她并不知道原来唐无律的妻子已经死了，她还以为在遥远的地方他还有个妻子在苦苦等他回去。
　　“你一生都是为了寻找音律，你去吹笛子弹琴什么的不好么？为什么要跟七七学吹叶？”
　　而黄力鸿继续骂道：“七七死了，你远走他方，那现在你找到了你想要的旋律了吗？”
　　他又笑了：“明明是个八荒弟子却连几个小贼都打不过，你们唐门最引以为傲的傀儡呢？自替身呢？我师妹到底看上你哪点了。”
　　“我就知道你这混蛋总说自己不会一定是有阴谋的！”
　　“要是你现在还活着！我能把你再打死！！”
　　发泄地骂过后，他叹了口气，那些愤怒都如烟般散去了。他说：“那么师姐，我要把他带回去了，跟师妹葬一起。”
　　百里荆点点头，帮他一同抬冰棺。
　　抬上马车，黄力鸿就要走了。
　　临走前，他问她：“你还回不回去？”
　　百里荆摇头说：“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了。”
　　这里有她的店，她的酒，她的客人们，哪怕是死了，她也在这里的地府开酒肆。
　　再劝也无用，他只好点点头道：“等你嫁人之时，我再来。”
　　百里荆羞怒地揍他一拳，“敢不来我打死你！”
　　他们走了。
　　百里荆目送马车渐渐远去，才低头擦去眼泪。她还得修缮店面呢，没时间伤感了。
　　不久后，店面修好了，百里荆的酒肆正式重开。客人也渐渐多了，虽然少了一大半的客人，但随着时间会越来越多的。大家慢慢的从硝烟战火中恢复过来，开始嬉笑打闹了。神威堡弟子又开始招募新兵，酒肆里空的位置被新的人代替，不变的只有一如既往给她送米的杨麟。
　　说起杨麟，就令她头痛。
　　这小子，自从大战后，他就再没有对她求过婚，可他的态度分明已经是把她当做是他的人了，容不得别的男人对她示好，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儿了，可他就是没有再提求婚，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
　　……或许她是知道的。
　　沈坤到现在也没醒过来，白湘川一直都守着他，连其它营大夫都要回东越了，她也没有跟着回去。她说她要等他醒来，这个傻大个没了她照顾可不行。其他人劝也没办法，百里荆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湘川那一头秀发因过度操劳变得雪白。
　　红颜白头，着实心酸。
　　沈坤一直没醒，百里荆和杨麟也一直都以旁人看得发疯的速度慢吞吞相处着。几年后连黄力鸿都又来了，还惊奇师姐你怎么还没嫁人？再不嫁就是老姑娘了。被百里荆扁了一顿就没敢再问。
　　杨麟渐渐成了新的领队，人也越加成熟严谨，最近来酒肆里的新兵都在偷偷抱怨着他的苛刻。
　　“杨队长太凶了，难怪年纪到了也没娶老婆，一定都是被凶的！”他们愤怒地说，然后在杨麟也进了这店门后就全都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样。
　　其实百里荆也在担心自己的年华逝去后会怎样？如果自己成了三十几岁四十几岁的老姑娘，杨麟还会不会娶她？如果是他不娶她，她该怎么办？是嫁给死了妻子的男人，还是孤独终老呢？
　　但幸好在她二十九岁时，她终于嫁出去了。
　　那是个大喜日子，有两家人结婚。百里荆的新娘梳头是中原手艺，所以哪怕她也是新娘，她却在帮另一位新娘梳头。这位新娘头发白如霜，却依旧年轻貌美令人嫉妒，满脸终于等来的幸福与欢喜。
　　百里荆叹着今日的喜酒都是自己出的，亏死了，但也是真开心。白湘川是个好大夫也是个好姑娘，沈坤虽然人傻但很靠谱，真心祝他们幸福。
　　入了喜轿，送进婚房，她顶着自己亲自绣的喜帕在婚房里等着自己的夫婿，不说紧张是骗人的，可更多的是“终于还是嫁给他了”的释然。
　　夜渐深，宾客也看着新郎的脸色没敢闹洞房，都渐渐散了。新郎喝了不少喜酒，但酒力甚好的他依旧很清醒，脚步沉稳地走向婚房。
　　那脚步声，一声一声地，跟他心跳声一样，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好像要走到她心里去。
　　百里荆心乱如麻，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弄得她面红耳赤的直想躲起来。
　　但杨麟没有给她躲起来的机会，他几步就从房门来到了床前，然后小心翼翼地挑开了红盖头。
　　百里荆看过去——这是一张年轻而清秀的脸，棱角分明的轮廓，不算很浓的长眉之下是有些撩人的凤眼，薄唇因紧张而紧紧抿在一起，脸颊旁竟然还是有着酒窝的？！或许他觉得自己长得不够汉子所以还蓄了点胡渣，更添了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这脸，按理说不该给人严肃的印象啊？难道是他发现了自己长得太撩人所以不言苟笑？
　　百里荆想笑，小新郎可就不乐意了，“笑什么？”他问。
　　“我高兴。”她笑眯眯地说，看到他之后她之前满心害羞紧张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这是她的小威爷，她的丈夫，她的爱人，她的杨麟。
　　杨麟果然拿她没办法，百里荆对他耍赖的时候，他总是对她没辙，完全没办法像对新兵的冷酷无情那样对她。
　　他只好清咳下掩饰自己的紧张，牵着她到桌前，给她倒交杯酒。
　　两人沉默地喝完交杯酒，杨麟却发现自己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办了。虽然他已经二十五岁了，但他一直都没碰她，自然也没亲身接触过那档事…他想这一幕想了很久，可真的要上阵时，竟感觉不知所措。连看百里荆一眼，都要心脏狂跳的。
　　这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子，他暗恋了9年的女人。从今天起她就是他的人了，等会儿他就可以尽情的亲吻她，抚摸她，对她………
　　百里荆看到自己年轻的丈夫激动得耳朵都红透了，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神都不敢看他，却又忍不住来看她，真是可爱极了。
　　“夫君…”她吐气如兰地向他靠近，“你知道刚刚那杯交杯酒是什么酒吗？”
　　心猿意马的新郎努力保持自己的理智，去想她的问题，可是他刚刚太紧张，喝的是什么酒早就一口吞了，哪还能尝出来：“不…不知道…是什么？”
　　“是酿了二十年的女儿红…”百里荆说着，吻住了他。很快男人就反应过来，抱紧她回吻过去，唇舌交缠气息相融，然后他把她抱上了床…
　　百里荆九岁入丐帮，那时她学的第一课就是酿酒，所酿的第一坛酒便是女儿红。师傅告诉她，这坛女儿红必须得是她嫁人时才能开封的，作为交杯酒的酒。
　　她一直都携带着，曾以为不会有开封的一天。
　　如今，美酒开了，越发热烈，味美甘甜，酒香深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