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却尘缘》离人心上秋

9、花生

　　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沈却坐在程楠暮的右边位置上，靠坐着看似无心地浅笑，微合着眼不太开口说话，而但凡言语了，却有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然而整场会议下来，沈却的话要算是稀少，那程楠暮自己却是只字未语，没有补充的必要，甚至觉得眼前的孩子若是再年长几岁，能力足可以在他之上的。
　　是的，能力强弱只关乎岁月历练，与他的眼睛从来无关。程氏交给沈却，他是放心的。
　　可是，还是有些事，不放心，也不甘心……

　　会议结束以后，沈却平淡的等着众人离场，才起身。位置错落的放着，避开了与人流的冲撞，却避不开许多潜在危险。
　　此时，有人扶住了他的胳膊，本能的皱眉，但对方出声，却令他意外，“小却，跟我来一下。”
　　来到了办公室，程楠暮并不急着开口，反而打电话让秘书送午餐进来，间隙询问，“花生猪骨粥再加份炒粉可不可以？”
　　沈却点头，心下有些不安，叔叔对他是宽容，器重的，但他感受的到，也同时是小心，疏离的。无事闲来一起吃饭，共事多年，倒未曾有。
　　“小缘叮嘱我别太压榨劳动力，还说是我把你折磨出胃病来了。”楠暮随意开口，“前段时间，你生病了？……我女儿整天魂不守舍的。”
　　“很抱歉。”沈却笑，听的出话中的“魂不守舍”四字，来得有些讽刺意味，但依旧会为那丫头幼稚的行为感到高兴，纯粹的暖慰。
　　“先喝些粥垫垫。”楠暮伸手递给沈却勺，对方礼貌地接下，笑意不变。
　　“叔叔，有什么事，直说即可。”沈却接下碗勺，并不吃，只是等待着对方开口。
　　“太敏锐，有些时候，也让人伤神呢。”楠暮苦笑，眼前的人，实在不是个可爱的孩子，“一开始，我总觉得，你和以续的境遇有几分相似，后来才知道，是天差地别。说来也奇怪，以续那孩子不常笑，但给人的感觉很柔和，你一直挂着笑容，却让人望而却步。”
　　“我不是陆以续，叔叔该知道，我最忌讳拿我同他比较。”沈却依旧笑，笑眯了眼，唇色渐淡。
　　“说实话，如果小缘喜欢的是以续，我会很放心。”楠暮有些动气，这孩子，此刻也不见一丝顾忌示弱，对女儿会有几分在意？“可看得出，她偏偏对你上了心。”
　　“可惜，我是个瞎子？”沈却的手指扣住了勺柄，用力握住，不让指尖颤动，他从不忌讳点明，甚至会拿自己的眼瞎来说笑，但这次，真的心痛，不为自己，而为程缘，她喜欢的是个瞎子啊，让她的家人如何放心？
　　“我不在乎这些，你已经比旁人优秀许多，优秀的让人无法为此来同情你。不需要看，你也知道，小缘是爱你的。”楠暮叹气，“可是我们看不见，看不见你的心里，她的位置在哪里？”
　　“我如今开口保证，就可看见？就有意义了吗？”沈却放下了碗，仰身靠在了椅背上，手臂在胸前交叠放着。
　　“你们的事，我不该过问的，可惜大家都知道，程楠暮爱女若命。”程楠暮看着对方始终防范的滴水不漏，越发害怕，“我不会拿女儿的一生幸福来补偿或者当作投资般观望等待。”
　　沈却回忆，当初他向程楠暮坦白，他是程夫人的养子，叔叔如此坦然地说，“我有所亏欠，不过对你的补偿，也可能是对我事业的投资，我相信她挑人的眼光。”
　　“你女儿的幸福，也可以挑选吗？”沈却反问，因为他不是最适合的那个，就不可以给她幸福？这一生，就是用来被人挑来捡去的？
　　“我家小缘小时候玩捉迷藏，我在家里按照她的描述建造了许多可供藏身的雕塑，她要一颗大花生，设计时没有考虑周密，是可以开合的，却枉顾了安全性，有次小缘躲在里面差点出不来。我忙拆了，换了贝壳，有颗珍珠在中间隔着，不会担心关紧……她是我的珍珠，我总想着，将来要有人也能把她宠若公主。”
　　“我不会宠人。”沈却的手扣紧了另一只手肘，衣料皱起，与他平静的言语形成鲜明的反差，不会宠人，从小没有被人宠过，如何去宠他人？他从来都被困在那花生的壳里，漆黑一片，不会有人担心他出不来，也没有人能拉他出黑暗。
　　“小却，眼盲不可悲，可悲的是心也跟着盲了，我不想我的女儿爱一个不懂爱的人。”程楠暮的语气沉下来，也有无奈，“我可以给你程氏，因为我放得下，输得起，这世上，唯有我的妻女，我坦言，我根本就……赌不起。”
　　“我怕是赌性难改的。”他只有赌，因为从来没有过得到完整的爱，他爱上任何一个人，都是一场赌注，已经输过一次，这次怕更是场倾身豪赌。
　　只是这言语里的意味，程楠暮听不明了，沈却赌的，又何尝不是他自己一生的幸福？程楠暮怕女儿输了这次，会遍体鳞伤，但不知，沈却输了这次，便就心死若灰了。
　　眼盲心不盲，对一个被抛下的人来说，有多难？是人啊，怕伤会痛的，哪里有那样百折不挠的毅力？

　　沈却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电话铃随即响了起来。
　　“我让我爸中午请你吃好吃的，他有没有兑现？”
　　“嗯……”
　　“吃什么？”
　　“花生猪骨粥，炒粉。”
　　“好吃吗？爸爸真是小气，还以为会请你吃鲍鱼鱼翅什么的呢，炒粉你吃起来又不方便……”
　　耳边，那丫头的话语灵动柔和，隔着听筒美妙的有些不真实。
　　沈却一手握着听筒，随意应对着，另一只手紧按着胃部，渐渐手握成拳，手肘靠着书桌借力，费力顶压着抑制疼痛，汗水滴在了听筒上，没有声响。
　　挂断电话，他忙开了抽屉寻出药片吞下，苦涩蔓延了整个口腔，术后，胃部的疼痛明显有加重频繁的趋势，好像是故意和他作对，每每口是心非，每每疼痛难忍。
　　他还是骗了小缘，哪里知道午饭的味道，粒米未进的。刚才在那里，镇定冷静都是假的，哪里会有胃口？要被人夺去犹如溺水浮木般的幸福，怎么可能不慌乱？
　　这样欺骗，可不可以也当作是一种宠溺？
　　这样害怕，有没有可能，是已经爱上了？

作者有话说

　　颤巍巍的爬上来更新，有些害怕，怕后阿姨们会爬回尘难，杀了程楠暮……
其实，反对的不是很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