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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桂圆 ...

  •   医院的庭院里,挟着夏日最后的燥热,黄透了树叶,落成了风景,如画般不真切。
      程缘只是稍一打量,就看见了那抹身影,融在景色里的是一片安静,静的冷却了余温,竟已有了秋日的萧索。
      沈却坐在长椅的一侧,盲杖斜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深暗的颜色更显出瘦削,但即使是病后苍白惨淡的脸色,他也不会有一丝脆弱或者慌乱的神情,周围的一切变化,他可有动容?就像树叶片片落在他的身侧,风动叶落偏是无声,那在他的心里,可还能感知的到——生命?
      “医生又拦下我说了些话,才晚了。”程缘俯身捡起盲杖交到他的手上,触到他指尖的凉意,微凝眉,取出外套给他披上,“怎么掉地上了,不是让你在大厅里等我的吗?自己跑出来了?身上还有伤口,不怕乱走会摔伤吗?”
      “透透气。”随口应了句,是想寻些安静,不愿在大厅里不断听人议论,“快看,啧啧,好像是瞎子哎,长得还真不错。”
      “走吧。”程缘伸手扶他,却被他侧身拒绝,独自支着盲杖,站起了身,他只觉一片昏沉,微又有些泛恶心,不觉苦笑,既然处在一片黑暗之中,为何还可以感受到眩晕?无物可视,却还是觉得眼前的黑幕在倾倒,陷落……
      手指紧扣,握住,额前渐沁出了冷汗,悄悄沿着脸颊滴落。再痛也不可收手,在她的面前,沈却绝不会失控,再让盲杖脱手落了地。
      “看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医生的话是夸张了。”程缘收起扶持的姿势,只是揽过他的手牵引方向,“以续哥哥可没那么好过,今天也才刚能坐起来吃些东西。”
      “好的太快了,真是抱歉。”沈却说着,反手握紧了程缘的手,因为用力之大而有些颤动,程缘以为他是生气了,没有回头看他,自然也看不见他紧抿的唇失尽血色,欲掩去痛楚。
      “医生说你每天除了吃的下我送来的东西,别的一概都吐了,他们检查过了,不是身体的原因,是你自己的问题。”程缘转述,“建议你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我是故意的……也许是想让你心软吧。”沈却开口,“我承认,是我自己的问题,和身体状况没有关系,不过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的话,还不至于精神错乱到需要看医生吧。”
      “我真怀疑你的心理有问题,为了让我心软,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体?”程缘偏头,莫名的气,最气便是他用如此的语气说着“故意”。
      “我就是疯子。”沈却苦笑,不是疯子的话,怎么就偏偏不自主的产生了依恋,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故意的吗?他并没有那样的毅力啊,为了“故意”,承受每次呕吐过后急剧的不适和疼痛。
      “那么……打伤以续哥哥也是故意的?”停下脚步,程缘偏头看他。
      “是。”沈却顿了顿,只是重复,“我是故意的。”
      风吹过,有些东西再回不去,程缘希望他辩解,哪怕只说这一次真话,她便会觉得还有坚持的理由,可是他回答,“是”。
      “你十句话里有几句话是真的?还是,都是假的。”心灰意冷,她继续前行,忽而笑出了声,“我已经懒得猜了。”
      往日,就是太在意他的话吧,心情轻易被他挑动,忽上忽下,失了方寸。就像这次,他说是,她便怒极打了他一巴掌,而后他笑,可是在嘲笑她的轻信?笑她竟还为之心痛?
      她为了他,跑去向绵延解释,希望可以得到谅解,只为一心信他,认定这一切错,都是他造成的。
      “我气他,是因为他告诉了哥哥那些事情,伤了哥哥的心。至于打伤哥哥的事,是意外吧,我还不至于不理智到,认为一个瞎子可以准确无误的挑要害伤哥哥,傻丫头,看你急的,我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旁观者眼里的真实是如此的浅显,她却悟不出。
      程缘听了绵延的话,真的恨沈却,他怎么可以这么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中,让她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
      “沈却,我累了,不要再戏弄我了好不好?”带他来到车前的时候,程缘松开了手,回头看他“你要惩罚自己,也不要借我的手,不要用我伤你,那样对我太残忍。”
      “累了,就离开。”不屑的字句,却是沉痛的口吻,沈却的身体靠向了车身,抬手摸索,自行坐入车内,合上了门。
      “我喜欢的第一个人,换来的是遗憾,第二个人,感受的是痛心,我可以放弃第一个,也能放下第二个,我有我的骄傲,沈却是你让我确定,有些东西,真的强求不来……再不会有第三次了。”
      程缘向前坐在了副驾驶座上,开口告诉司机他的住址,靠着椅背,闭目锁泪,努力微笑,她以为自己并不怯懦的,可劝别人的洒脱了悟用到自己的身上,皆变得毫无用处。
      罢了,就让椅背阻隔牵念,把身后的人放入反光镜的死角,看不到,心痛也会慢慢淡去吧?只要,再不坐在他的身边,就可以。
      程缘看不到沈却,所以不知道,一路上,沈却的手一直按在胃上,越来越用力,衣料的纹路深皱,蔓延开来。
      有些痛比伤口的疼痛更甚,他克制着,抵触着,直到衣襟微湿,掌心的汗水变得黏腻。
      “我累了……你要惩罚自己,也不要借我的手,不要用我伤你,那样对我太残忍。”沈却想着,抹去了脸上的汗,将外套拉合,挡住自己按压胃部的手,掩去那片暗红色的痕迹。

      “到了……我帮你把东西拿上去。”车停下的时候,程缘开口,而后自行下了车。
      “不是累了吗?我自己可以。”沈却掩了掩外套,随着耳边响起程缘替他拉开车门的声响,手垂放到身侧,偏身下车。
      “又不是不认识的人……都送到这了,何必晚节不保?”程缘平淡的开口,话语间不复方才的凄然,“何况,放不下的时候,才会表现的激烈做作,真的看开了,我也就可以坦然。”
      沈却听了,微欠了欠身,伸手想要扶持住某一物体,稳住身形,却只探得一团空气。不激烈是么?所以不会再生气,不会愤然打他一巴掌了?为什么身体传来疼痛的信息,比那个时候,更强烈?
      “现在是在你家小区的正门口……知道怎么走吧。”程缘偏头,却见他有些站立不稳,终是不忍,回身扶住了他,“刀口疼吧,医生说是正常的。”
      肯定的口吻,若是以往,她是不会这么说的,一定会问,“哪里不舒服?”生怕他有所隐瞒,语气关心着急,而现在,连询问也不屑了吗?
      沈却自嘲,你还以为是自己硬撑,不愿说痛,死要面子吗?其实对方早就放弃守候了,已经不会在给你说痛的机会了。
      这一次,唯一的一次,沈却内心的脆弱似乎就要探头,他想如果这次小缘开口问他的话,他会不会承认?就告诉她:伤口痛,好像渗血了,还有,好像胃本身也痛,阵阵痉挛,恶心眩晕……
      他会的吧,因为想把她留在身边,真想用苦肉计,那样利用一下自己病痛的事实,还不算太可耻吧。
      “还好……我自己可以走,给你钥匙。”出声,言不由衷,而当对方没有异议的松开手之际,他的心却跟着抽痛了下。

      程缘打开房门,屋内的黑暗令眼睛瞬间的不适应,大白天的,这屋里暗沉的过分。
      随手摸索着一侧墙上的电灯开关,寻些光感,噼啪按着,始终不亮。只能将东西放在地上,凭感觉来到窗户处,拉开了窗帘。
      屋里打扫的很干净,干净的空旷,没有鲜花装饰,也没有报纸杂志之类的东西,甚至连个水杯都没有,程缘苦笑,商场家具柜台的修饰怕也比这个人住的地方来的有生气。
      十几分钟后,才传来了脚步声。
      “你家灯好像坏了……”程缘开口,对方没有回应,直到她自己领会这其中意义,也只是尴尬的叉开说,“你吃饭怎么办?”
      “冰箱里有吃的,我会叫外卖。”沈却走至沙发坐下,动作微缓。
      “你有请钟点工的,多给些钱,让她给你煮些粥什么的备着,外面的东西有些太油腻了。”程缘走到冰箱前,打开,本以为空旷,却满当的过分,但品种也绝对单一,只有一个牌子的罐装八宝粥。“你……真的很喜欢吃八宝粥啊,不过吃这个营养该是挺全面的,也好。”
      “我下周就会回公司上班。”沈却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公式化的回答,心中是气她,钟点工,外卖,冰箱,每个关键词都是为了同他撇清关系,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关心他吃什么。
      “那……那我先走了。”程缘听见了丝丝逐客令的意味,便领会着回答。
      沈却没有反应过来,耳边已是清亮的关门声,他急急起身,却痛弯下了腰,嘴边溢出一声闷哼,令他苦笑,起来做什么?把她叫回来又能怎样?

      坐倒回沙发,半靠着休息,手始终搭在胃上,腹部的衣料已经不黏腻了,只是变得发硬,血迹干了?这些渗出,该不会致命的,他想着,倦意渐起。
      意识不到时间的流走,直到手机铃声打断了沉睡,他起身接听,是程缘。
      “你在睡觉?被我吵醒了?”显然她是听出了他声音的异样。
      “嗯……”是在睡觉,刚才太痛了,就靠着休息,不料这么睡着非但不冷,倒是出了一身的汗,天气不是转凉了?为何觉得闷热难耐。
      “我看书上说桂圆对伤口愈合不太好,你吃八宝粥的话,记得把它挑出来,还有,上次看你家里也放了很多呢,确认一下保质期再吃。”
      “嗯……”她挂断了电话,只留他听着耳边的盲音发愣,她是随口无心,却不想两件小事,他都办不到。保质期吗?当然,他是看不见的。桂圆吗?粥里那么多的东西,只是甜味,甜的发腻,他分辨不出哪个是的。
      天生眼盲,加之儿时在孤儿院里没有受过适当的感知培训,他对事物的认识能力自是比旁人差许多,虽然后来妈妈努力请人补救,他的进步已经也可以算是奇迹了,但细枝末节的生活小节,终是概念模糊。
      以前妈妈常夸他,“小却真是聪明,医生叔叔夸你哦,思维理解力比一般的孩子都强。”
      聪明么?沈却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瞎子的本能而已,看不见,脑海里连个轮廓都没有,周遭人,物都虚幻的恐怕,只能凭着听觉,努力揣测,领会,这样的危机意识,正常人不明白的。
      可是,这样的时刻警惕,思索,是很累的,第一次,他相信了妈妈,放下戒备,敞开心扉,她却骗他瞒他。是他的不够警觉,感悟迟钝,才会无所觉的由着她生生延误了治疗,放弃了生命。第二次,他忘了在程缘面前掩饰,当他由着自己放弃挣扎苦撑,在她怀里失去意识时,他知道自己的本能已经完全接受了她。她却在这时放弃相信他了,多么可笑?
      这一生,他……也绝对不会有第三次。

      医生说不要洗澡,但对他来说擦身更麻烦,开水淋了淋,终究避不开伤口,待燥热冲走,身上阵阵泛凉酸疼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吃了药躺在床上,很快汗水又湿透了全身,沈却侧身曲着,手紧紧顶按着胃部,为何疼痛会如此剧烈?是空腹时间太久了?还是消炎药对胃的刺激?或者是随手翻找,根本就拿错了药片?
      没有人,他由着自己低吟哼声,汗湿几重后,冰凉的衣服紧贴着背,像有风直往体内侵袭,但令他颤动的是,他居然在喊,“小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桂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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