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却尘缘》离人心上秋

20、松子

　　窗外的雨水渐密，沈却倚窗立着，摸索到窗缘推开，风带着雨丝迎面过来，微凉。
　　渐有雨水流连他密长的睫毛，化作薄薄一层水雾，拢着，化不开的，似是哀愁。
　　“傻孩子，别哭鼻子啊。”程缘在一旁看着，终还是比他先一步，耐不住这寂寞，用食指轻扫了下他的眉眼，打趣着说，“你这么往窗前一站，太有古典美人的韵味了……”
　　“这么天天气我，都成习惯了？”沈却笑，唇上已有了些血色，勾勒出的轮廓只见温柔。
　　看着沈却把手伸向了窗外，程缘忙拦了他的动作，不免好笑，“你很喜欢玩水吗？窗户开这么大，待会儿着凉了怎么办？”
　　沈却感受着对方半推拉着把他往屋里带，不免皱眉，“我不是不知冷暖的小孩子。”
　　可你是弱不禁风的病美人，程缘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这么句话想用来回应他，还好，到嘴边及时封住，不然眼前的人可不又要气白了脸？
　　“你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的，结果呢？”本是抱怨的口吻，程缘说着，流露出太多的心疼来。
　　“我……我只是好些了，有点坐不住而已。”沈却的眉目舒展开来，笑意中透着暖意。
　　程缘听他这么解释，倒有些不知所措了，以为他一定会嘴硬反驳，说“我没事了”。
　　“等你能好好吃饭了，就是想出去淋雨我也不拦你。”程缘曾想要过许多，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太过贪心了，如今求的，不过是回到以前，她热好饭菜，就能安稳地坐在桌子彼端，看着沈却胃口颇好的，吃得细致优雅。
　　“今天完成指标了。”沈却拉她近身，不喜欢那种摸不着边际的空虚感，“我有努力不是吗？”
　　“可是……”午饭后，他的脸色一直不好，而后来从厕所里传来呕吐声程缘是听到了的，但他紧闭着门明显压抑回避，再看他出来后虚弱却是努力微笑的神情，她哪里忍心再说什么，“站挺久了，累吗？去躺会儿吧，还有一项任务的。”

　　还有一项任务，就是说话。
　　沈却仰躺着，眉目间透着些悠然宁静的气韵，他不皱眉的时候，轮廓细致，让人心颤，但大多时候是皱着的，神情微掩，让人心疼。
　　思考了许久，才道，“我比较喜欢雨天的，因为这是最真实的，指尖感受得到雨水，耳边听得见雨声，所以小时候常喜欢一个人站在雨里淋着……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怎么和她说话的……她对我很好，好得让我觉得不真实，甚至有些莫名其妙……我不能理解，怎么突然就有个人对我这样呢？努力想着，也找不到她对我好的理由……那天下雨，我淋了湿透，她回来很生气……那是她唯一一次打我……我并不意外，只和她说了句，有替换衣服的。她抱着我哭了起来，说傻孩子，会生病的……以前，他们总是抱怨我找麻烦，浪费一套干净衣服而已。呵呵……可能人真是不能太娇贵对待的，那天，真就发烧了……我不舒服的时候，吃东西会吐……吐了她一身……她只是又替我换洗干净，而后叹气说……药片也吐出来了……第二天早上，她问我想吃什么……我说，妈妈，我想吃松子糖……。”
　　“为什么是松子糖？”程缘吸了吸鼻子，语气尽可能轻松。
　　“因为有个孩子被带走的时候，领养的人分了包松子糖给我们，后来就流传，有妈妈的话，就有松子糖吃……那个时候我想，我有妈妈了。”
　　沈却说着，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字句看似随意零落，记忆却是如此清晰。
　　程缘回首自己的过往，怕是绝不能叙述的如此详细的，物以稀为贵啊，自己，是太过幸福了的，才不会把那点滴，刻意牢记。
　　俯下身，吻住他的唇，闭紧双眸忍住眼泪，不要咸湿苦涩，只想把甜蜜和温暖留给他。
　　她的泪水还是不小心溢出，偏巧滴落在他的眼睫上，沈却微一颤动，水珠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他抬手拍着她的背安慰，“傻孩子，别哭鼻子啊。”
　　程缘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保证，“过会儿我去买来给你吃。”
　　沈却抱紧了她，不言语，只是刚才从她眼里滴落的泪水，为何流的如此绵长，还在顺着他的眼角流淌……

　　程缘看着床上睡着的人，笑意渐浓，扯到刚才哭的微涩的眼睛，有些发滞。
　　要沈却这么完成任务似的说一通，实在是为难他，但自从她回来，他似收了些冷硬的，竟还认真地想，同她说些过去的事。
　　他的言语直白，语气平板，内容也贫瘠……甚至于，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她”。
　　他是个固执到有些偏激的人，有时候觉得就像个小孩子，可偏就不是，孩子再多的坚持，哭过后哄哄，便会淡忘，可沈却不会，他从来淡的省去了眼泪，却会把字字句句都记在心底，守着，小心到恐惧吧。
　　那么记忆中，唯一的那个人离开的时候，他该是怎么样的心情呢？那个时候，她没有遇见他，无从了解他的心境，可隐约的，就迷失了，那里藏着的偏移执拗，如何也责怪不起来。
　　后悔送了思念圆子给他，圆子真被他蹂躏地白里泛灰了，细致地摸索，里面的红豆都被捻的细碎，笑他是座石磨子，却又被他的固执惹得心里难受，想象着，该是怎样的用力，怎样的痛，把这短短的时间都揉碎……
　　抱着圆子睡觉就成了他的习惯，样子古怪到可爱，有次开玩笑拿了藏起来，他还认真的板着脸生气，说换的新的，他也不笑。
　　封槿感叹，“本来是怕他辜负你，现在，还真怕他对你太过上心，怕他会一刻离不开你。”
　　说这话的时候，封槿的脸上并没有调侃的意味，只是纯粹的担忧。

　　确定沈却睡熟了，程缘心下还真牵念起他说的松子糖来，琢磨着买些回来，便出门去了趟超市。
　　不难找，程缘从货架上拿了包下来，本是欣慰，却又生悲哀来，其实那人想要的，从来都不多，就在那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是受过挫后，人就会有太多的顾忌，给予与接受，都变得不纯粹。
　　她存有勇气，该是感谢上天过往所给予的幸福平顺的，心情不觉低落下来，已经到了想着自己的幸福也要为他的际遇悲哀几分的地步了。
　　抬头却见旁人朝她打量过来，目光灼灼，直接地凝视似要把她的目光也锁住，这热度却看得人心里泛冷，不舒服，许是和沈却呆久了，连注视的目光都变得有些不适应，便想着转身离开。
　　“本来我是有些替沈却不平的，现在倒是替你悲哀起来。”背后的声音很清澈，但话语显然不讨喜。
　　程缘疑惑地转头，看着对方从容浅笑，目光隔着镜片有些闪烁，满是试探的意味，令她心生抵触。
　　“我是沈却的主治医生，你是小缘。”陈述句，简洁的点明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程缘这才反应过来，见过几次面，只记得那冷眉冷眼的凌厉，和说沈却病情时轻描淡写地讽刺。换了便服，又戴了眼镜，自是认不出。
　　“糖是要给他吃的？太甜了，而且松子不易消化。”那人不以为意，自顾自拿过了糖袋看了看，而后嘴角一扯，“爱情变得像哄孩子般的亲情，是进化还是变异？”
　　“您似乎想的太多了。”程缘夺过自己的糖，笑容沉稳，微扬起头，伸出了手，“我是程缘，沈却的女朋友。”
　　对方倒是愣了下，镜片后的目光流转，继而握住了程缘的手，说，“幸会，谢灼。”
　　程缘的心中有些局促的，特别是对方握住她手的那一刻，觉得这人还是戴着眼镜更好，不然那目光，太过摄人。

　　那天，谢灼看到了程缘眼中稍纵即逝的光彩，只是一瞬间，便把那眉目都点亮了，夺目耀眼，他说着替她悲哀的时候，只是戏言无心，但之后，这份心情倒成了真的。
　　她爱着一个，需要她迁就克制的人，因而收敛起棱角，隐见凄楚，染上那人的悲伤，这样，只会越发淡然无光下去……
　　当时只是徒生感叹，可惜了，这个女子，该是骄傲着才见灵气的。
　　未曾想，渐渐可惜，就成了不甘心。

　　松子被糖汁包裹如琥珀般，是留住了韵味，还是锁住了光彩？

作者有话说

　　呃，我说过，路人甲是不会有名字的，所以……‖‖
这两个孩子对爱得热情度是差不多了，但爱情不是光有热情就够了的，问题还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