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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暴雨 ...

  •   出人意料的是,雨只下了一阵,便停了,天上阴云却未散去,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盛长安喝了药,暖过身子,腿上绵密的痛略止歇,才敢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灯火连成一片,是禁军正在集结着,准备再调动一部分进山搜寻,务需在下一场雨前,将所有人都找回来。

      魏王是没有回来的,但阵仗这么大,缺的人定然不止魏王一个。
      盛长安咬一下牙,手上缓缓攥紧,毡布挤压着他的掌心,触感粗糙极了。

      这时终于有太监来报,皇帝传唤。
      盛长安顾不得地上潮湿,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行走,甚至将太监甩在身后,匆匆赶去御帐。

      半路,他听见有个马夫对着禁军说:“我负责喂的十匹马都没有回来……”
      那就起码十个人未归,怎么这么多?

      到了御帐,看着里面许多人,盛长安生生将焦虑情绪咽下去,站在了角落,余光逡巡着辨认那些神态各异的人。

      皇帝先道:“今年不该将游猎放在山上,未料大雨,让诸位家人陷了进去。”
      他只是这么说,却没什么觉得自己错了的意思,又道:“虽是如此,这十二个人也太冒进了些,眼看大雨就要下了,禁军也没能把人找回来。你们说,怎么办吧。”
      捎带着把魏王也谴责一通,他稍微有那么点愉悦,又飞快把嘴角拉了下去。

      丞相季维言立在最前面,一脸老神在在的样子,可手指却不住地捻着玉笏,他儿子季准大抵是没回来的。
      平南侯,贺追的父亲也在,慌张都摆在了脸上,颤着声音哀求:“陛下,是追儿无能,但追儿他受不得寒啊,求陛下多派遣些禁军寻找。”

      “放肆!怎能如此不知分寸!”季维言握紧玉笏,对皇帝禁言,“还请陛下不要削减伴驾禁军,年轻贪功冒进是有的,就该在山里冷一冷。”
      皇帝很受用他的关心,但也有些看不过去,道:“他们都是大虞未来栋梁,不可出差错。近万的禁军,调遣一千入山也无不可。”

      “陛下,深山夜雨,这猎场又大,并不方便寻人,怕禁军也有折损,大可等天明雨霁再加派人手进山,止一夜出不了大事。”谢传声音清冷平静,甚至于冷酷。

      看到他,盛长安就知道谢随没回来。

      为何?
      他不像是会贪那点功劳误了回程时辰的人。
      盛长安不安的情绪愈演愈烈。

      “谢大人好冷的血,就不担心你儿子受伤?”平南侯语气激烈,“这深山险境,如是阴云,出点差错,等雨停歇就什么都晚了!”
      谢传并不看他,忽然对着皇帝跪下,道:“臣在陇西时曾入深山勘水道,夜路也行得,比禁军有经验些,自请带一支小队入山寻人,请陛下成全!”

      继而他看平南侯,道:“若侯爷放不下心,可与谢某同往。”
      “这——”平南侯眼珠一转,是犹疑不定了,一看所有人都看他,不由得硬着头皮说,“臣一把老骨头了,就不给禁军添乱了吧。”

      “侯爷可是军侯,随时可领命带军的!”季维言挺起腰杆,“原来只是深夜进山,都行不得。”
      恰才还力争的平南侯一下讷讷,偏生季维言又意有所指地道:“尚不如一个文臣。”
      他便瞪了谢传一眼。

      谢传只是说:“求陛下。”

      “好了别吵了。”皇帝看足了戏,出口制止,道,“谢大人起来罢,便领二十人,往南路,还有谁愿同往?”
      这时有些进过山的年轻人来求见,自请再次进山找人,颇为热闹。
      而盛长安心思愈发沉了下去。

      十二个人未归,除却魏王和他的跟班贺追,另十个是太学士子,怎么回事?
      谢随不是那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
      他放心不下,每一刻都是焦灼。

      只是盛长安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安安静静侍奉皇帝的湄嫔忽然来了一句:“魏王与正君鹣鲽情深,今早魏王还为正君猎鹿,为何——?”
      她眼睫扑闪着,浅笑一下:“抱歉,是妾失言了。”

      “弟妹身上有伤呢。”皇帝用着民间称呼,挺关切道。
      “无妨,”盛长安顶着许多人的视线,一副忧心忡忡模样,“合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气,臣也想早些见到王爷平安,恳请陛下成全。”

      “当真无妨?”皇帝还要打消他的念头。
      “无妨,说不定王爷也惦记着臣,就平安回来了呢。”盛长安勉力笑一下,低头坚决地恳求着。

      湄嫔。
      他正在愁寻不到由头进山,真是谢谢她成全,不过这笔账,他也记下了。

      而他也终于想起来湄嫔是怎么一回事。
      高衔有个匣子,装着凤京女子传情给他的玩意儿,从香囊扇坠到剑穗,还有书信花笺,一应俱全。

      大虞是风气比前代开放些,可高衔也毫不避嫌,洞房花烛夜折磨他的时候,也一样样数出来给他看过。
      最后掷在他脸上,骂道:“你连下崽都不能,比之她们,可有但凡一样配得上孤?”

      里面有个格外精巧的香囊,香气淡淡柔柔的,绣着格外好看的“山有木兮木有枝”,边角大胆地落了款。
      是个“湄”字。
      所以他留有些印象。

      冤家,正应在这里。
      想嫁的嫁不了,不想嫁的被困了三年,搭上半辈子。
      盛长安讽刺地想着,蹬着靴子,披上斗篷,罩着蓑衣斗笠,又带了伞和一盏薄铜皮的灯笼,不至进水。
      他是放不下心,半是被迫,半是逞能,可也不能给人添了麻烦去。

      好在这身子骨养了半月有余,一点风雨还是经得的。

      因着有人说在山南见过魏王,盛长安便跟了谢传,奋力跟上他们的步伐,不至被落下。
      湿冷的山林间,是点点灯火与此起彼伏的呼唤。

      盛长安一扭头时,心里咯噔一下。
      半山腰上灯火连营分外显眼,雨停的这段时间,近的都该看着摸回去了,可是没有。
      那那些滞留在山中的人,起码要翻过山才能找到。

      好在猎场是打理过的,能走马的山路,只是蜿蜒,而不算险峭。
      谢传是真的有本事的,如是深夜,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也如履平地,步伐如风,在陇西当郡守的时候,定然没少往山里跑。

      谢随的正气,也是一脉传承下来的。
      说来也奇怪,别的人翻墙还说“心悦你”那种蠢话,总是登徒子行径,可盛长安见着谢随,就是讨厌不起来。
      就是因为他周身气质,实在不像轻浮人。

      忽然一个路口,谢传停下,制止了他们前行,抬头看着阴沉沉天色,说道:“要下雨了,正君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盛长安一怔,忽然灵光乍现。

      他上前一步,拽着谢传的蓑衣,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谢大人,谢随怎么了?”
      仅一夜而已,便是浇了雨,也不至出什么大事,谢传该对自己的孩子有些信任。

      可谢传自请进山了。
      按他沉稳的性子,不该是被平南侯一句话所逼。

      那他的预感没有错,谢随真的出事了,所以至夜未归。谢传知道,这才担心得进山寻找。
      可谢随能出什么事,是让谢传知道的?

      他们隔着山,总没法互通有无,不是谢随提前预知了有人找他的事,那便只能是他找别人的事。

      “我听闻长风镇有好铁匠,想来定做一把方便的刀。”
      若那刀,不是定做给他的——

      盛长安一瞬想通了关窍。
      谢随要魏王死!

      他胸腔之中鼓动不休,激动到冰冷秋风之中躯体都觉滚烫,一阵颤栗,却意外地冷静了下来。
      于是不忘大点声补了一句,给身后的禁军们听:“我担心王爷,却不是拖后腿来的。”
      谢传看透他的把戏,轻笑一声,道:“确如见缘所言,正君,是个好人。你知道了,对么?”

      盛长安一怔。
      谢随像他父亲提及过他,还说的很具体?
      他意外有点愉悦。
      他也没忘谢传的问题,隐晦道:“《北岭观》被辜负,是知道的。”

      然后他听得谢传低低喟叹一声:“好人容易被欺,容易为难,容易牺牲。见缘所谋甚大,若正君不是同路人,不要靠近他。”
      他是警告的语气,盛长安却听得出关心。
      所谋甚大,是杀头的罪过,不要靠近,是明哲保身。

      他低声说:“总是殊途同归。”
      他愿意信任,所以交了底。

      谢传沉默良久,忽道:“正君一片真心,愿不被辜负。”
      他迈开步子,继续前行,山野中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渐渐远去了,倒有一簇烟花升空,轰然炸开,是找到了人。

      再炸开的,就是电闪雷鸣。
      盛长安想起傍晚时分的心情,纠结良久,还是对谢传说:“太急了。”

      谢传摇了摇头,灯笼里的火光随着他的步伐摇晃着,照亮湿淋淋的山路。
      他也认可谢随太急了,担忧无比,盛长安距的近,能看到他握在灯笼杆上的,用力而凸起的骨节。
      “圣人都有弱点,见缘,只是个凡人罢了。”他的声音消散在了雨声里。

      雨又下了起来。
      不再是偌大雨滴敲打万物,而是暴雨倾盆而下,将一切浇透。

      在这时山道上,有两个人狼狈地滚下来,被禁军救起,一个是那个挺傲气的季准。
      两人披上蓑衣,惊魂甫定,喘息良久方说:“不好了,我们马都疯了。”

      马?
      盛长安与谢传一同怔住。
      糟了,要借着这场秋猎下手的人,不止谢随一个。

      怪不得那么多人。

      谢随是要刺杀魏王,那么,那个足足弄疯了十匹马的人,是要干什么?

      谢传抓着季准二人问他们可否见过别的人,得到了否定的答复之后,匆忙道:“正君领五人带他二人回去,我与其余十五人借着搜寻。”
      盛长安要说什么,却对上了谢传温和却不容抗拒的视线。
      “放心,他没那么容易出事,我会把人平安带回去的。”

      别人以为他指的魏王,盛长安却知道,他说的是谢随。
      他默认了,不再坚持,看谢传清点了人离开,消失在了雨幕中。

      “走吧,回营。”
      盛长安转过身,灯光照到了季准的脸庞,看着他眼眸,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子冷气。
      像被什么野兽盯住了。
      他后退一步,退到了一位禁军之后,与季准错开一段距离。

      季准笑了,在搀扶下站了起来,问道:“正君在怕什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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