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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敛苍 ...

  •   十月初,下了第一场雪,比往年要早许多,似乎是某种预兆。
      戚惊华从床上爬起来,因怕惊动盛玄,动作便极为小心,悄悄出了卧房门,立在院子里杵着,看雪花纷飞,神色凝重。
      不久,身后木门响了一下,盛玄长发未束,披了外裳出来,戚惊华回头去看时,她正露出惊喜:“下雪了啊?”
      “玄儿。”戚惊华走到她身边。
      盛玄问她:“昨晚说着想喝粥,你起那么早,是要给我去煮吗?”
      戚惊华愣了一下,道:“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煮。”
      盛玄道:“你这连厨房都没进过的人,知道几时放米、几时放水吗?我怕厨房被你糟践了。”
      戚惊华尴尬的笑了一下:“你教我吧。”
      盛玄却道:“你问庄子里随便一个人,她们都会,偏还要来问我。”
      戚惊华:“你说的话,我会认真记,自然学的也快。”
      盛玄这才满意,拉着她的手道:“先跟我进来,帮我理一理头发。”
      戚惊华应了一声,跟着她回屋,盛玄在妆镜前坐下,回头给了她一个眼神,戚惊华看着那一头柔顺的青丝又有些犯难,半晌才拿起梳子,小心的梳理起来。
      “这场雪停了之后,咱们也该回去一趟了。”盛玄突然道。
      戚惊华的手一顿:“不错,敛苍大祭就在今日了吧。”
      “嗯,”盛玄道,“难得今年的雪这么早,我忽然有了兴致,将军,吃过粥之后陪我去后山吧,看看雪景,我想作画。”
      “好。”

      国之祭典敛苍大祭十年一度,大齐从上到下都非常重视,尤以天子脚下的民众最甚,提前一个月帝都便已经热闹了起来,家家户户都备了丰厚的节礼,大祭前三天需拜访亲族,又准备了祭祀时用的牛羊等物,祭典当日,与敛苍山上的典礼相应,每族也各有祭礼,农夫祈祷风调雨顺、书生祈祷金榜题名、商户祈祷日进斗金、官员祈祷官运亨通,皇帝则祈祷盛世安稳,大齐子民都相信,敛苍祭典之神圣庄严,足以让每一个人虔诚以待,对祭礼越重视,能够得到的上天的恩泽便越多。
      天子要为万民做表率,宫里也是早早就开始准备了,皇后作为一国之母,大祭当日要与皇帝一同登敛苍圣山,礼服与寻常不同,需要特制。
      卯时三刻,闻人湘开始穿戴礼服,到了时辰便前往皇懿所在的宫殿,帝后一同乘撵出宫。
      随行宫人如织,同行甲士万千,一为仪仗庄严,二为护卫帝后,迎着初雪,百姓们热情的立在晋水大街两侧观看,右骁卫负责维护治安,戚惊鸿调配好下属,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雪越下越大,隔着纱帐,闻人湘感受到了沁骨的冷意,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脸上摆出的是令人心敬的端庄肃穆,皇懿同样如此,直到一道银光在眼前闪现。
      那充满恶意的银光本该伴随着不祥的破空声,却被簌簌的风雪声掩盖了。
      皇懿没有反应过来,好在他车撵两侧的御林卫反应迅速,挥刀砍断了箭矢。
      惊变突现,众人哗然,刺客不知从何而来,突然出现在人潮涌动的晋水大街上,一箭不成,都纷纷亮出武器,招式皆凌厉狠辣,顷刻间便搅乱了队伍。
      帝后车撵十丈后是皇亲重臣的车马,皇彧听到动静,赶上前来,赤手夺了刺客的刀刃,护卫在皇懿身前。
      皇懿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不久,御林卫便合力压制了所有刺客,右骁卫从旁辅佐,负责引导惊慌的百姓。
      这场闹剧来得快处理的也快,好在一切有惊无险,帝后惊慌未定,可典礼的时辰却不能误了,只能匆匆下令把刺客关押了,大祭之后再审。
      百姓们重又聚到晋水大街上,皇彧把兵刃交给御林卫,向皇懿行礼后又回到了后面,御林卫紧急多调了些人过来,确保不会再有意外发生,礼官重新安排仪仗,一行人继续朝着敛苍圣山行进。
      ……
      山林里风雪渐盛,戚惊华和盛玄赏了一会儿雪景,都怕对方的身体受不得冷,于是还是回了屋里,叫人取了火盆用来取暖。
      盛玄有了灵感,铺开笔墨纸砚,落笔便是远山苍穹,戚惊华看了一会儿,搬开几个凳子,腾出一片空地,回忆了一下,开始打拳。
      于是盛玄的画中便又出现了一个小人,简单勾勒,动作却活灵活现,颇有意趣。
      不久,盛玄放下画笔,戚惊华也打完了一套拳,跑过来看她的画,一眼便惊艳了:“我不知该怎么称赞,只能说这画极得我心。”
      盛玄:“画的是你,送给你了。”

      一路到了敛苍圣山,倒是没再起什么乱子,帝后下了车撵,相携着登那九十九层的石板阶梯。
      群臣站在帝后下方,又有特设席位供外邦来客观礼,守卫们警戒着四方,而百姓只能挤在外围。
      帝后登上了高台,到了时辰,礼官高声颂词,帝后和群臣一同默念祈祷。
      敛苍大祭流程复杂,规矩繁多,只在那典礼高台上的步骤全部走完都至少需要一个时辰,但人们不会觉得复杂繁琐,只会觉得神圣庄严,于是也都虔诚相望,高台之上最后一步,是皇帝亲手焚香祭天。
      风雪到了这时已经小了一些,香炉里的积雪已经清扫过,皇帝手持特制香烛,朝那五尺见方的巨大香炉走去。
      然而这时,巨变又生,“轰隆”一声巨响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敛苍圣山上,正对着祭祀高台的最高峰突然崩裂,一声轰鸣之后,紧接着是一连串骇人的山崩石裂声,巍巍耸立的山峰像一滩散沙般四分五裂,那最高峰明明距高台尚有一段距离,碎石烟尘和雪粒却都滚落了过来。
      这一刻,所有人心头都蔓延上一个念头——天降启示。

      敛苍圣山百年来从未有过山崩之象,更不要说赶在敛苍大祭时生出这等变故,祭典当日,巨变刚出现时,上面就下令封口,命人们不得擅自揣度、私下议论,私议圣山和祭典是对上天和皇族的大不敬。
      然当日观礼者众多,除本国民众外,也有不少邻国贵族,封一人之口容易,封万人之口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不许人们议论,可却不能阻止人们心里的想法。
      直到一名书生在醉客楼揭开了人们对“天降启示”的全部猜疑——敛苍圣山百年不变,赶在定平十年、今上点燃祭礼香烛时生变,昭示了什么不言而喻,说是天降启示实为天降责罚,定然是老天爷对大齐的警示、对今上的不满。
      简单来说,当今皇帝的统/治惹了天怒。
      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很快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刚说完那段话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有皇帝身边的御林卫赶到醉客楼,然而全全封锁了醉客楼之后,却找不到那书生的影子。
      当时目睹的酒客都怀疑那书生能够来无影去无踪,很可能是上天派来给他们解“敛苍之变”疑惑的使者……但不等这个说法传开,酒楼里的所有人都被关押了起来,罪名是“包庇逃犯”。

      戚惊华和盛玄从城外赶回来,城里正值高度警戒之时,各个酒馆、茶楼但有聚众谈论者,不论谈论的是什么,都会被抓走关押进大牢里,发展到后来,走在大街上如果言行不当也会有坐牢的风险。
      如此雷霆手段之下,人们的确是不敢议论了,压在心里的怨怒之气却越来越盛。
      盛玄在马车里放下帘子,跟身边的戚惊华道:“我去拜访凌阁老,将军,你先回安王府。”
      其实她很想让戚惊华一直待在她身边,但眼下若要论安全,安王府里还是安全的。
      戚惊华却也担心她的安危:“我回安王府看一眼,之后跟你一起去。”
      盛玄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

      帝都里风波未静,早前发生过洪灾的蓟州却又出了乱子,原来之前朝内凌阁老便上书揭露过孙家和蓟州侯勾连,使得蓟州水灾救援延误的问题,这事的结果是拔除了几拨孙家在朝里安置的势力、孙贤妃被罚禁足,孙氏沉寂了好一段时间……但实际上却未动孙氏筋骨,皇帝宠爱贤妃,由她求饶,总归留有情面,意思意思责罚一下就过去了,连那作恶多端的蓟州侯也只是贬了官职,并未入狱。
      贤妃即将临盆,宫里一直都重视着,近来情况却很不好,恐怕生产时会有难度,诊治的御医言及需要一味珍贵的药材作引,到时方能让贤妃无恙,皇帝便命人搜寻这种药材,巧合的是,那药材竟只长于蓟州的山林里,当地的官员听说皇帝需要,当即命人去采,蓟州山林险峻,并不好采药,于是用上了不少当地的民众……矛盾也在这里。
      蓟州民众刚经历了洪灾和瘟/疫,病伤无数,到了秋收时又没有收成,本就病困,孙氏贪图了赈灾银和药材,才致使蓟州人死那么多,现在他们还要为孙氏之女寻药,便极有怨言,官员却不查,急着向上献媚,不停催促他们采药,因为不知道贤妃需要多少,只想着越多越好,雪天也得去,一个农夫不甚在雪天坠下山崖,摔的粉身碎骨,于是彻底激起了蓟州民众的怒火。
      他们当场打杀了领头役使他们的衙役,有人领头,冲进了官衙,那压抑了几个月的悲切与怒火仆一爆发,便有劈山倒海之势……他们恨贪官,他们也怨朝廷。
      十月底,蓟州起义爆发。
      急报传回帝都时,贤妃刚刚产下龙子,由于之前那保胎用的药材已经送进宫里,她生产的很顺利。
      可是没有人因为皇帝的第一个皇子降生而感到高兴。
      相反,起义军得到贤妃之子降生的消息,认为那是数十万死去的蓟州难民的性命换来的,更加愤怒,有极端者甚至提出皇帝斩杀了皇子他们才肯罢休。
      蓟州起义原本规模甚小,不足为惧,但帝都里被封锁的“敛苍之变”不知怎么的被传了出去,一时掀起轩然大波,原来帝王不仁,上天已经降了启示,于是又有不少人加入了起义的队伍。
      情势危急,朝里也吵成一团,有人认真为保大齐安稳、天子威严,应该即刻派兵镇压起义,有人认为贸然出兵只会更加激化矛盾,应当以安抚为上,不少人觉得贤妃及其母族是罪魁祸首,应该先惩治他们。
      皇帝左右为难。
      这时凌阁老提出折中之策,先将孙氏问罪,贤妃母子打入冷宫,再派一名风评好的将军前往蓟州安抚起义军,安抚不成,再行镇压。
      此话一出,众臣的目光纷纷落到穆王那边,风评好、战绩突出、素有儒将之称的穆王爷,无疑正是凌阁老口中的不二人选。
      皇帝一番犹豫,疲惫的闭上了双眼,最终同意了凌阁老的建议。

      “那新生的孩子可惜了,只能遗憾投生在了贤妃腹中,”盛玄淡淡道,“我讨厌孙贤妃,但也不至于到了要逼她死的地步,只能说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在这种情况下,和新生的皇子一起被打入冷宫,对贤妃来说,不如死了更好过。
      戚惊华翻看着当时蓟州案的卷宗,声音略冷:“孙氏多行不义必自毙,迟早都要有报应。”
      盛玄诧异:“我以为……你会怪我做的绝。”
      “蓟州几十万人的性命更为无辜,贤妃母子只是落入冷宫,她虽不是直接祸首,但受孙氏牵连,这个结果对她来说已是轻了。”戚惊华道。
      她可不是滥有同情的圣母心。
      盛玄放了心,到底是曾经主宰战场、杀伐果断的将军。
      “不过我有一点不解,”戚惊华道,“凌阁老为何会同意你的提议?”
      盛玄:“在那一群老顽固里,凌阁老算是开明的了,虽有皇无极遗令在先,但他心念大齐,一定不想再看到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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