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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谋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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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儿,让我自己静一静吧。”
盛玄欲言又止,终是闭了口。
果然还是不好接受,有些东西从家族血脉里诞生,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口头上可以理解,可心里总归会介怀,所以有些事,她永远都不会去做。
她不想不做,那自己就代替她去想去做。
戚惊华又关心她:“你连日奔波劳累,且去好生休息,不必管我了。”
盛玄便依言去休息,可惜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起第一次在静明渊见到戚惊华的时候,那人是英气又秀丽的一张脸,瘦长的身材,腿上胳膊上都缠有绷带,浑身没有几处好的地方,可即使重伤至此,她也能插科打诨,豪情万丈的喊出“寻一高人,结束这个乱世”。
第一面的时候她就被这个人吸引了,总是别扭着想找她说话,可见一生所爱之人从一开始的遇见便会露出端倪,若非如此,她也未必会执着于跟着戚惊华下山。
……
闭着眼想着许多事情,盛玄越来越睡不着,又怕打扰到戚惊华,只好继续躺着,同时心里还有点忐忑。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她听到极轻的脚步声,是戚惊华朝这边过来了。
盛玄睁开眼,正看到戚惊华俯身在她上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相互望了一会儿,盛玄伸手拽她的衣角。
戚惊华看了看她的手,轻声道:“玄儿,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相信你有分寸,绝对不会把万民置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对吗?”
“不会,将军,为了你我也不会那么做的,”盛玄坐起来,对着她道,“或许我现在已不如你印象中的大仁大义,我本来也不是那样的人,你都知道的,下山是为了热闹繁华,上战场是为了扬名天下,静明渊的人生性淡漠,对苍生没有仁心,我不过是常年跟你在一起,才循着你的原则行事,现在和以后都是,皇懿不义,我才想让他不好过,我绝不会下手对付无辜之人。”
“可是你也清楚,君王对家国之重要,一旦你针对他做什么,帝都必乱,大齐也会乱的。”
盛玄:“大齐若乱,只会是因为这几年积攒的弊病,这也是我想改变的,况且有穆王在,大齐不会群龙无首。”
戚惊华:“你都计划好了?”
盛玄点头:“是,我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但一定努力把影响降到最小。”
戚惊华眉心颤动,眼中似有泪光:“玄儿,你一定不要把自己陷进去。”
盛玄一把抱住她:“有你在,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可以告诉我你们的计划吗?”
盛玄顿了一下,道:“将军,你不要插手进来。”也没有插手的余地了。
“我希望你不要再管这些,所有事情了结之后,你和我都远离朝堂,找一个平静的地方生活,好吗?”
戚惊华道:“我答应你,我也不是想插手,只是想确认你和皇彧的安危,这里头,也有惊鸿参与吧?”
提及惊鸿,盛玄眼底闪过愧疚之色,叹道:“好。”
为了让戚惊华放心,盛玄挑了一部分重点,有简有略的跟她讲了一些。
戚惊华还是忧心忡忡,盛玄安抚了她好一会儿。
她告诉戚惊华当今皇帝甚至不算一个好人,她自己又何尝算得上呢?
说得大义凛然,其实还是私心,她想报仇,想替戚惊华讨回公道,不然则无法安顿自己的思念。
至于戚惊华是否清楚自己身上的仇恨,盛玄也猜想过,戚惊华心里肯定有怀疑,那怀疑会让她痛苦,所以盛玄找了那么多必须要讨伐当今皇帝的借口,独独不提七尾绝声之事,是因为她不希望戚惊华更痛苦了,这些事最好都由自己来承担,戚惊华应该向前走,过往之痛苦,都埋葬了才好。
盛玄心机可怕之处在于,她对自己和对自己所爱之人都能够狠心用上套路,她当然绝不会伤害戚惊华,也不忍心违背她的原则,在这样的基础上,又忍不住处处暗中卖惨,以期得到她更多的怜爱和不忍,所背负的一切不说则已,既然说了,就一定要说的凄惨可怜,让戚惊华更心疼她三分。
细究起来,她从来都是如此。
……
而站在戚惊华的角度,短短几天之内,她所需要接受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以往的所有经验和胆魄拿来用都还不够,但因为格外怜惜盛玄,问的多了怕盛玄多想和委屈,还不能去细问,只能自己默默消化。
她的确早就猜到自己的伤病和死亡起于阴谋和帝王猜忌。
她也明白,盛玄口中的起死回生之术所需要的代价绝对不止静明渊三师兄的修为(也可能根本就不是这个)。
她亦了然,盛玄和皇彧的谋划中定然掺杂了更为复杂的因素,不怪她自恋,盛玄最大的动机很可能只是为了给她报仇。
可是盛玄希望她不要管不要问,戚惊华万分忧虑,担心盛玄他们不能成事的话会遭到反噬,可也的确有心无力了——这具身体虽然年轻,她的心却已经老了,再多的欢笑也掩盖不了眼底的疲惫,她甚至觉得,她已经不像盛玄以为的那样心怀忠义、挚爱大齐了。
帝都暗潮涌动,繁华鼎沸之下压抑着数不尽的心思,抬头去看,连云层都比平常厚重。
皇彧收回目光,把延临侯的信以内力捻碎了,回头对戚惊鸿道:“万事俱备。”
盛玄曾问他可曾对谋逆的罪名有过不甘,其实她那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心性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对此等莫须有之污蔑无动于衷,皇彧是人,不是神,他在当年万般无奈之下苟存一条性命,以庶人的身份被流放到蛮荒南境,受尽侮辱和折磨,怎么可能没有怨言呢?
帝王多疑,君子却怀璧其罪,不能不让人痛苦,可皇位之上的人是君也是父,他心中多年坚持与信仰让他选择隐忍了怨言。
况且师姐尚在北境战场,就好像他的信仰也还在一样,戚家军统帅戚惊华不仅是他感情深厚的师姐,也是他理念相同的朋友,他们有一样的信仰和坚守,只要她还在战场,他就莫名觉得自己的隐忍没有错,一切都是为了大齐安稳,一切都值得,戚惊华被封为镇北侯的时候,他心里对所有事都能释怀了。
然而,她死了。
不像盛玄一开始只是怀疑,皇彧几乎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就确信了戚惊华死于阴谋,所以一切都没有变,皇懿跟当年的父皇如出一辙,谋害贤良,只为皇位稳固,而所有怀疑根本都只是猜测而已。
于是一切不甘心又都涌现出来。
……
戚惊鸿则向皇彧俯首一拜,一切都在不言中。
不需要任何理由,亲姐姐的仇,自己当然要报。
“母后,您怎么了?”一大早,乾公主穿戴整齐,到皇后宫中请安,却见母后脸色不佳,似乎是身体有恙,她顿时慌了起来。
闻人湘朝乾公主招了招手,乾公主便乖巧的跪伏在她腿边,并把脑袋微微凑过去:“母后,您身体不适吗?”
“无事。”闻人湘抚摸着女儿的额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亭云招呼宫女们退下,留给母女俩说话的空间。
“乾儿,盛师这几日给你留了课业了吗?”闻人湘问。
乾公主道:“不曾,老师说国之大祭到了,允我休息几天,而且老师好像染了眼疾,去城外休养了。”
这事闻人湘倒是知道,因为自家小妹也跟着去了,她到现在也还不清楚青萝是怎么跟盛玄那么要好的……盛玄其人,看似超然忘尘,实则心机叵测,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但是……青萝昏迷坠马之后,她突然就想通了很多事情,这孩子从小受尽病痛折磨,于安王府于她来说,最大的祈愿就是活着就好,只要她开心就好了。
想着这些,闻人湘眉间的忧色却未散去,孙贤妃虽然一时失势,可她怀有龙胎,母族势力盘根错节,也没那么容易倒台,反观自己,入宫十余年膝下只得一个公主,没有帝王宠爱,安王府又日渐衰微,空有皇后之位,她拿什么跟贤妃斗呢?
这也是她寻求与盛玄合作的原因。
只是合作的内容已经偏离了一开始的计划。
乾公主大约对老师口中城外的农庄十分好奇,忍不住道:“老师的农庄里可以捕鱼酿酒,听说还有很多不常见的花草,不过现在可能都败了,母后,您原本说敛苍大祭后咱们要去行宫住一段时间,那……我今年可以去摘行宫里的果子酿酒吗?”
闻人湘微微惊奇:“怎么想到这个?”
乾公主仰着小脸,目光明亮:“青萝小姨跟我说过那些好玩的事,老师也教过我酿酒的方法,所以……”说到这里她有些紧张,“儿臣想试一试。”
闻人湘看到她眼里的向往和期待,心念一动,问道:“乾儿,你很想到皇宫外面去吗?”
乾公主毫不犹豫的点头。
“那……你喜欢宫里的生活还是宫外的?”
这个问题难到乾公主了,她不过十来岁,从记事就在宫里头,并没有长期在宫外生活过,所以无从比较。
闻人湘也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合适,说是问女儿,却更像是在问自己。
乾公主把脑袋放在她的膝头,贴心道:“哪里有母后,乾儿就喜欢哪里。”
闻人湘心里一酸,眼角落下泪来,这一刻莫名想起了家乡蔚州,突然就厌倦皇城了。
年少的时候最好争强,身为安王府明珠郡主,多少好男儿等着让她选择,可她只想做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又容易被情感迷惑,轻信了男人早有预谋的情话,满心欢喜的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又不惜以举族之力支持他,可结果呢……作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活的却像个怨妇,徒留满身寂寥,她在深宫多年,唯一值得的就是这不谙世事的女儿啊。
泪水落在皇乾脸上,她慌忙看向母后,急道:“母后您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乾儿乱跑?乾儿不会乱跑,乾儿会守礼明德、做好大齐的公主的。”
闻人湘把她抱进怀里,道:“母后没事,乾儿,母后没事……”
皇乾陪着母亲许久,见她累了,才告辞退下。
闻人湘歪在榻上,看着皇乾过来时为她折的一枝桂花出神。
不一会儿,亭云进来,到她身边道:“娘娘,盛师让人送来了一壶果酒,说是自家庄子上酿的,口味极佳。”
闻人湘打起精神,看着她奉上的酒酿,点了点头:“盛师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