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要解甲归田》妖都某腐

52、番外 少爷（四）

　　耐心等待了一个多月，少爷终于从书局的掌柜手里拿到罗庭桑的回信——这信实在有些太厚了，修愿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一本书。结果还真是，罗庭桑新写的名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说。
　　少爷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起来。
　　修愿给少爷盖好毛毯，下楼去检查各处，然后温了一壶适合冬日喝的酒，再拿点炒得酥脆的花生米，一并端了上来。
　　少爷看得认真，一个眼神都不错开，修愿也有点好奇，罗小郎君写的是什么。记得少爷之前两封信，是就同窗好友因伤导致双腿再也无法站立行走而轻生的事向罗小郎君讨主意，怎么回信是一部新小说？
　　想起少爷的那位同窗好友公子，修愿是有点生气的，少爷那么喜欢生活，他的好友却要轻生，就连少爷亲自劝说都没有效果，还让少爷焦心了那么久。
　　修愿倒了一杯清酒，递到少爷手边，少爷接过来也没看便喝了。修愿把空杯拿过来去放好，看来少爷暂时是没有心思吃花生米了。
　　修愿想了一圈，发现没别的事做了，于是他在少爷身边坐下，揽着人，让少爷靠在他怀里，做少爷的专属人型靠枕。这事两人都很习惯了，没有多余的话。修愿跟着少爷一起看“信”，然后也沉浸到那个斗争的世界里。
　　等修愿抬头一看，天已经黑了，他立刻按住了少爷的手，“少爷，待会该吃晚饭了，明日再看吧。”
　　少爷回过神来，才感觉到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带来的不适感，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道：“嗯。修愿，你明日去请那位改编了《三国演义》连环画的说书先生过来。”
　　修愿给他轻揉搓身体，“我记下了。”
　　这事后续发展很顺利。他们为那位伤了腿的公子安排了一个说书专场，说书先生拿着匕首往桌上狠狠一插，对着那人一顿喝骂：“这算什么英雄，真是狗屁！任何一个笨蛋，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给自己一刀。这样摆脱困境，是最怯懦、最省事的办法。生活不下去就一死了之。对懦夫来说，也不需要更好的出路。你试过去战胜这种生活吗？你尽一切努力冲破这铁笼了吗？……”
　　那位恍若心死的公子被一顿当头棒喝之后，狠狠哭了一场，而后向少爷讨要了那份“原稿”，细细读了几遍，终于振作起来，甚至还立了个大志向，喜得他家父母专门登门拜谢。
　　少爷自然又去信与罗庭桑分享了这事，回信却收到顾钧要去战场的消息，真没想到那个顾钧居然是镇西大将军。
　　之后西境的消息陆续传来，让人担忧，总算最后是好消息。结果罗庭桑开始忙着教育孩子，少爷就算心里殷切也盼不到新作，这个实属无奈了。

　　天华十九年，二少爷及冠，取字思优；次年，三少爷及冠，取字思存。两位少爷逐步接管除书局之外的其他家业，包括根据罗庭桑的建议开创的蒸汽机应用研究。少爷则依然尽心打理着书局的事，有时也自己创作连环画。
　　二十五岁的少爷虽然看起来依旧康健，但修愿知道少爷已不如前两年有活力，一股阴霾开始笼罩在章家众人心头。修愿也大大减少与少爷的情爱之事，更加急迫地托人四处寻找治疗药物。
　　罗庭桑来信说准备要出新的连环画了，题材是全新的，少爷连眉梢都带了喜色。修愿能够感觉到罗小郎君身上有些特别之处，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但他还是偷偷稍了封信去问他是否有办法，结果自然是失望的。修愿不免自嘲，明知邋遢郎中只是罗小郎君笔下的一个虚构人物，却还是病急乱投医。
　　转过年来，修愿却连自嘲的心思都没有了。少爷的身体忽然快速虚弱下来，明明他一如既往地精心照料着，少爷也没热着没冷着，身体也没有病症，就是忽然精力不济，容易瞌睡。
　　章府又开始请各路郎中大夫来看诊，却没有什么效果。
　　书局的事务又转交到老爷手里，章谦益开始安心休养。
　　这样拖了两年，章谦益身体一直保持在有些虚弱的状态。
　　就在大家已经习惯了章谦益这样的状态，开始乐观地想或许会这么一直下去的时候，他的身体状况突然又大幅下降，五脏六腑都开始病变。
　　章家人心头的阴霾愈加浓厚，修愿简直要疯。他眼睁睁看着少爷一天天虚弱下去，恨不能替少爷去承受。然而面对少爷，他又把那些不好的情绪都遮掩了，依然沉稳可靠。
　　某天，少爷自睡梦中醒来，精神似乎不错，挨在修愿怀里喝了水，突然说：“我刚刚好像梦见一个邋遢的郎中了，手里拄着拐杖，上面挂着一个大葫芦，现在一想，不正是《葫芦济世》里的那个嘛。”
　　少爷是笑着说的，修愿却一下就红了眼，泪珠啪啪地滴下来。
　　少爷摸着修愿的脸，替他擦了泪，“真难得，你也会哭。不过我不喜欢你哭，我喜欢你笑。再给你一次哭的机会，哭过之后，你要笑着活下去。”
　　修愿按住少爷的手，“我不会再哭了。你在，我才能笑着。你不在，那我也不在了，不会再哭的。”
　　少爷叹息，“修愿，你知道我最讨厌轻生的人。”
　　“少爷在哪，我就在哪。”
　　“我在你心里，你活着我便也活着。”
　　“少爷……”
　　少爷挣脱修愿的怀抱，努力坐正与他对视，“你知道我有多想活着，你要替我好好活着，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若是遇到合适的人……”
　　“少爷！”修愿不愿去想象那些事。
　　少爷红着眼框，嘴角有着倔强的微笑。少爷有过的唯一一次倔强，是选择跟他在一起。这第二次，依然与他有关。
　　修愿是禁不住少爷一句软语的，何况是这样的眼神。少爷要他活，他便活。
　　二十九岁，章谦益时常陷入昏迷。老爷是面色阴沉的，夫人是双眼红肿的，两位少爷日益成熟稳重了，只有孙小姐和孙少爷是懵懂而无忧的。
　　修愿已经渐渐从疯狂中平静下来了，少爷永远在他心里，二十一年的亲密无间是任何人也无法抹去的。
　　二十九岁冬，章家大少爷逝世。一张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断了。外人谈论起此事，除了唏嘘一二，便是赞叹当初给章谦益下过“活不过三十”预言的老御医本事了得，料事如神。
　　章府办了丧事，在一片素白中，修愿请求主家放他自由离去。
　　修愿已随少爷去了，只留下一个章壁，漫无目的地在世间行走。
　　他先去了林溪村，见过罗庭桑、顾钧以及那十几个孩子，过了一夜就辞别。而后四处寻访名山大川、名人高士，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留下足迹，写信焚稿。历史上不少名人都有过四处游历的经历，少爷也曾经设想过，只是到底苦于身体太弱，无法实行。现在他可以代替少爷去走去看。

　　一个中年人背着背篓，从山间小路蜿蜒而下，哼唱的声音随之在林间飘荡。
　　章壁循声而来，上前见礼，“请问，霞光寺是在这座山头吗？”
　　中年人还礼，温和地道：“的确是在上面，不过这是我们采药人走出来的小路，不通到寺里，你往东再走二里，那里有路可以上去。”
　　章壁顺着指引，果然看到一条石阶铺就的山路，路上行人来往数十点。山下路旁支着一个茶摊，坐了不少客人。
　　霞光寺远近闻名，章壁也是闻名而来，一为礼佛，二为吃饼。寺中种植的桂花，僧人制作的酥饼，是霞光寺一大特色。
　　喝过茶后，章壁顺着山路上行，有时能听见山泉汩汩之声。到半山腰时，仰头能望见寺庙飞檐。
　　石阶走到尽头，寺院露出全部真容。寺院规模中等，进门的韦陀菩萨平端着降魔杵。
　　章壁礼过佛，添了香油钱，看了一圈壁上的佛家故事，研究了一番佛堂一角放着的经书。那些经书是寺院自刻自印的，制作精良，用纸讲究，免费供给香客使用。
　　转完之后，章壁寻了知客和尚，告知了想要借住一宿。有的寺院里设有客房，留给游方僧人或来不及下山的香客使用。当然了，只能借住一宿，不可长住。
　　办完事后，章壁复出院门来，此时已近黄昏，霞光满天，将寺院牌匾映照得熠熠生辉。回首看着，正对门口的弥勒佛笑得一派祥和，屋檐随风飘荡的铃铛声摇曳着，让章壁的心情也舒缓一些。
　　寺院前方视野开阔，可以看见侧方一处悬崖，有几人在那里游玩，还传来吟唱的声音。
　　章壁微闭眼感受着，少爷若是此时在此，定是十分愉悦的。
　　寺中僧人过午不食，所以没有晚斋，章壁得了几块酥饼充饥。桂花开放时节，酥饼是每日新做的，赠给香客。皮酥馅清香，甜味稀薄，不腻口。章壁把这一日所见所感都写下，借寺里的香炉焚了。
　　次日，在山顶看过朝霞后，章壁继续上路。
　　章壁看过壮丽的日出、美丽的晚霞，在溪里抓过鱼、在树上掏过鸟蛋，遇到过打劫，也救治过路人。他行过许多地方的桥，也尝过了各种口味的酒，走过荒芜也走过喧嚣，却没再遇到一个“合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