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番外 少爷（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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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岁的章壁年富力强，见识广博，气质出众，行事稳重，却孤身一人如浮萍，眉间一丝忧郁萦绕不散。
这样的人，身上有种独特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去猜想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
章壁路过许多村子，总会停留两三日，听一听当地的故事，有时遇到人家有麻烦，也会尽力帮一帮，不过多数时候都是他帮不上忙的，他也不会强出头。
也有不少人觉得这壮士不错，虽然年纪大了点，看着却很靠谱，想留他长住的——这类都是家里只有女儿的人家——修愿自然都一一婉拒了。
章壁一边游历，一边做着货郎的活儿，到一个地方便收集些小玩意儿，到下一个地方卖出去，再购入一些当地的小玩意儿，到下一个地方去售卖，如此一进一出，赚点盘缠。
这日，他来到一个普通的山寨里，兜售了一圈之后，到一户人家租住。
放好东西之后，章壁出门来伸展腰腿，看见屋主大爷在剥莲子，便过去帮忙，顺便打听本地有没有什么趣事。
“要说趣事，还真有一件。咱们这寨里一个小孩，从小迷迷糊糊不懂事的，半年前居然突然就好了。”
“还有这种事，发生了什么吗？”章壁手里不停，语气里有种并不多雀跃的好奇。
屋主大爷也纳闷，“没啥事发生，就是突然发高烧，烧退了之后，人就清醒了，能认人，会好好说话，还开始给人干活挣钱了。”
章壁随口说：“那他父母肯定很高兴。”
“唉，”屋主大爷叹了口气，“阿落这孩子命苦，父亲出了意外去了，母亲丢下他就走了，他以前又是那个迷糊样，都是寨里的人你一口我一口，凑合着养大的。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这人还有清醒的时候。而且阿落这孩子还非常懂事，给各家各户帮忙，说是报答以前对他的照顾。啧……”
章壁听着，也是心生怜悯。自己手里还有些小玩具，送几个给这个小孩吧。
两刻钟后，屋主大爷拿着剥好的莲子进屋，章壁站在院外，听着远处传来的鸟叫声。
一个少年抱着一捆柴走了过来，柴比他的头还高，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好侧着脸走路，没看到站在前方的章壁。走近了，少年高声喊：“卢爷爷，我把柴送来了。”
屋主卢大爷在屋里喊：“阿落来了？放老地方就行。”
阿落？这便是那个突然清醒过来的小孩？
阿落把柴放下后，转过身来才发现院里还有个人。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章壁只觉得心脏突然震了一下，不明所以。对面的少年看着自己的模样很是惊诧，怎么像是认识自己？
卢大爷出门就看到这副画面，走向少年，“阿落啊，这是经过咱们寨子的货郎，叫章壁，在我这里暂住的。”说着把两文钱塞到少年手里，“来，柴钱。”
章壁趁着卢大爷跟少年说话，仔细品味了一下，终于发现自己心悸所为何来——少年的眼睛像极了少爷！
发现了这一点，他便恋恋不舍地盯着少年看了。
像，像极了。被这样的眼睛看着，压抑在心底的悲伤竟然蠢蠢欲动了。
卢大爷回头看到章壁的异样，立马警惕了起来。这人为何这样看着阿落？难道是见阿落长得眉清目秀，起了歪心思？
“章壁，章壁……”
在卢大爷的呼唤下，章壁终于回过神，又看了少年一眼，然后失魂落魄地进屋去了。
少年阿落目送章壁离开，听了卢大爷几句叮嘱，然后也走了，回了自己的小屋，躺倒在简陋的床上，对着房梁喃喃出声：“修愿……”
自从傍晚那次失态之后，卢大爷对章壁的态度就急转直下，章壁却没有心思去在乎。食不知味地吃过晚饭，章壁想要如往常一样给少爷写信，却对着烛光发起了呆，最后一个字都没有写。
睡了个不安稳的觉，章壁早早就起床，在寨里走了半圈，看到了阿落从一间小屋出来。章壁本想避开，阿落却对他笑，“我要去塘里摸莲藕，你要一起吗？”
章壁不自觉地点头，跟着走了。
阿落挽起袖子、裤腿，手里拿着一个筐，踩到淤泥里去，找好位置，就开始下手摸藕。章壁站在岸上，愣愣地看着，越看越觉得有少爷的影子，但是少爷不会做这种事。
昨夜辗转难眠，今早起来又没有吃东西，腹内空空，心思郁结，再给凉风一吹，人就发起热来。
阿落摸了藕回来，看他脸色有些潮红，“你怎么了？”
章壁自己摸了摸脸，不甚在意，“没事。”
“跟我来。”阿落扛起一筐莲藕就走，把人带去寨里的郎中家里。
郎中给了几味草药让人回去煎了，“身体的病好治，心里的病不好治，该发泄就发泄，全闷在心里迟早要出问题的。”
章壁听了没有什么反应，倒是阿落眉头紧皱。
章壁付了诊金药钱，拿了草药就走，跟阿落分道扬镳。回了卢大爷处，胡乱吃点东西，喝了药，然后回床上躺着了，迷迷糊糊感到似乎有人来过。
再次醒来，已是过了晌午时分，卢大爷拿了一个装满饭菜的大碗公给他，还是温热的。
“多谢。”
“要谢就谢阿落，”卢大爷的语气又缓和下来了，“这都是阿落做的，一直温着，我只是从锅里拿过来给你。真是奇怪，这小子好像挺喜欢你的。”
章壁不由愣神，卢大爷又催着他赶紧吃，莫要凉了，白费小孩一番心意。
章壁边吃边想，明日就离开这里吧，兜里还有点银子，留些给阿落。
下午，章壁没有再出去转悠，他又铺开了纸张，向少爷诉衷肠。
“……遇到了一个少年，叫阿落，他有一双与少爷相似的眼睛，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寻找少爷的影子……对少爷思念得紧，想早日与少爷团聚……良辰美景，万种风情，少爷不在便失了色彩……仿佛走过的都是同一座山，蹚过的都是同一条河……”
章壁有些失神，往日写的信不会这么哀怨，今日果然是脆弱了。愣了愣，觉得有点口渴，出去倒了碗水喝，谁知一回来就看到少年读信的背影。
章壁一惊，快步走过去，一把夺了回来，语气有点僵硬，“这是我的私人信件。”
阿落没有被吓到，也没有生气，而是忧伤地叹了口气，“修愿，你何苦如此？”
章壁心脏一颤，手掌攥紧，死死地盯着阿落，声音有点颤抖，“你，你叫我什么？”
阿落与他对视，缓缓地道：“你八岁时入府，来到我的身边，自此我们形影不离，同吃同住。十六岁时我们互相坦露心意，十八岁时水乳交融。我寿元将尽，你想与我一起走，我不同意。我跟你说……”
章壁听到这里，已经开始泪眼朦胧，只听阿落说着少爷曾说过的话：“你知道我有多想活着，你要替我好好活着，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章壁再受不住，一步跨过来把人紧紧抱住，浑身颤抖，痛哭不止，“少爷……少……爷……”
这一生，还未如此痛哭过。这是，劫后余生啊。
卢大爷刚回来就被屋里的哭声震住了，一个大男人抱着一个小孩哭得稀里哗啦，这咋回事啊？
阿落对卢大爷歉意地笑笑，然后继续安抚章壁。
卢大爷虽然看得莫名其妙，但觉得阿落没有吃亏，也就不管了。
章壁哭了一会，终于慢慢止住了，顶着一双红眼睛，略显着急地问：“少爷，你怎么……”
阿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漂浮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然后一个邋遢的郎中从葫芦里倒了一颗药给我，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邋遢郎中？葫芦？那不是罗庭桑虚构的人物吗？”章壁很吃惊，当时病急乱投医，他是就这个事跟罗庭桑确认过的。
“或许并没有什么郎中和药，那股力量只是以这种形象展现出来，因为我们脑里有这样的认知，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可能是神明、佛陀。”
章壁理解了阿落的意思，他也不在乎那是什么，他只是由衷地感激那股神秘的力量，让少爷回到了他身边。
“少爷昨日为何不与我相认？”章壁语带委屈。
阿落有点心虚，“我这不是，想看你过得怎样……”
章壁伏到阿落肩上，“少爷不在，我还能过得怎样？”
阿落继续摸头安抚，“我现在是阿落，你不要再叫我少爷了，正好我们以后都有新名字了。”虽然“阿壁”其实是旧名字。
章壁突然回神，退开一步，给阿落检查起了全身，“少爷你的身体……”
阿落咧嘴一笑，“放心，我现在很健康，跟普通人一样。”
章壁听了，又是一阵感动。捧着少年的脸，细细地看起来，“……阿落……嘻，感觉少爷突然变小了，我居然老你那么多。你不准嫌弃我。”
“怎么可能嫌弃。以前都是你照顾我，现在我比你小，等你老了，我就照顾你。”
“嗯，我等着，这次我们要一起变老。”
“好了，我们出去吧，再不出去，卢爷爷要起疑了。”阿落拉着人往外走。
章壁回归现实，“少……阿落你在这里是怎么生活的啊？”
“以后慢慢告诉你。”
“我要和你住一起。”
“嗯，找个借口。”
……
过路货郎章壁，暂住变长住，还搬到少年阿落家中，一寨子的人都是懵逼的。
半年后，由于受不了寨子里大姑娘小媳妇的骚扰，以及担心媒婆把他们家的门槛踩坏了，更为了掩盖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少年阿落跟着已经不做货郎的章壁跑了。至于他们跑到了哪里，天南海北，天涯海角。
作者有话说第53章 番外 少爷（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