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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见欢 上 ...

  •   天地间,只见白皑皑一片。
      密林深处,马蹄印雪,血花一步一开;数只羽箭破风而过,劈松已至面门。
      李炆景白袍积了厚雪,腿上鲜血顺着马毛淌落,醒目至极。两只羽箭被折去羽尾,只余箭头深入皮肉。
      身后几棵树的距离,几名骑兵紧咬不放。
      夏行知冲在最前,面色阴郁,张弓搭箭,箭头却对准李炆景。
      “主公!”
      他声音含悲,“丞相为国朝殚精竭虑十三载,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圣主却一再防备犹疑,实令众将心寒!臣今日,斗胆举兵谏,愿舍三族性命,恳求圣主予丞相虎符!”
      李炆景咬紧牙关,眼神悲喜莫测。
      “夏行知……”他一字一字道,语气失望至极,“你也背叛朕了……”
      “主公,停步吧!您且回头看,万亩林海皆我燕北地,林海间俱是我燕北郎!若执意顽抗,毫无胜算!”
      这是最后的通牒。
      “夏行知,你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李炆景吃力地喊,日光破云泻下,雪地映射出的光刹那间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无需抬头,却知道在头顶茂密的枝丫间,在无数灌丛后,多的是铁骑刀枪,多的是青年热血,多的是默然注视他的眼睛——年轻、炽烈且无畏的眼睛,
      真年轻的生命啊——尽管深知他们的箭头已对准了自己,李炆景丝毫觉不到心寒,只有丝丝缕缕的惋惜——他替这些年轻人惋惜。他们忠直得近乎冷血的目光,望不透人心权术背后的险恶,也看不到即将降临的危机。
      枝间碎雪受人惊扰,簌簌坠落,打在他双眸中。随即眼球一冷,瞬间激出一滴热泪,划过冻僵的面颊,如同刺尖划过一块冷铁。
      他长吸一口气,喊道,“夏行知,若再执迷不悟,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不爱惜自己的命便罢了,何必搭上亲朋!”
      夏行知怔住,万想不到在这种生死关头,李炆景首先想到的竟是这一层。
      随即,他想到什么,苦涩一叹:“世安,你是一个皇帝,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天真?”
      李炆景忍着痛,拼尽全力喊:“夏行知,大燕要打的仗不在这里,在玄武关!带上你的轻骑,备爬犁橇板、铁锁马钉,立刻随我走!
      夏行知,你须随我去玄武关,我便告诉你虎符的下落!……”
      见李炆景为说服自己,不惜卑下身段,以“我”自称,足见其情迫切,不似有诓。
      夏行知不由想起起萧丞相的嘱托,他说,成大事者不可心慈手软,为了燕国未来,一切都可以牺牲。
      但无论从常情还是理法,弑君的罪责,他都是不愿承担,也承担不起的。他的拳头紧了又松,踌躇不决。
      “……夏行知,我对你承诺的话,几时有假?”李炆景愤怒大喝,“你既有疑虑,何不亲去考察判断!踌躇不前畏畏缩缩,算什么好汉?这不是我大燕禁军统领的作风!
      “夏帅!战机延误不得!”
      夏行知闻言,身心一震,那常年压抑的心绪便在这抉择的煎熬下,悄然显露出一角。
      李炆景亦有瞬间恍惚。时隔二十年,那二字再度唤起,含了一丝期冀,更多却是悲怆。
      空气寂静,双方俱心神摇荡,仿佛在刹那间回看到从前。
      夏行知记得,他头一回被李炆景唤“夏帅”二字,是二人在他母舅——兵部侍郎周韧府上邂逅之时。
      周侍郎虽生于将门,却以儒生身份任职兵部,从无战场经历,故尤其向往戎马生涯。夏行知自小长在周府,常随舅父舞枪弄棍,扎马步翻筋斗。未及弱冠,便习得一手好功夫。
      晚春时节,世家子弟常以赛灯作消遣。谁家孔明灯飞得既高又远,则可获胜。
      时唯元熙十六年四月既望午时。夏行知与周氏两兄弟与阿勒将军家的几个孩童赛了一场,不分胜负,便设计一场加赛——射灯。任指一盏灯,最先射中者赢。
      夏行知自是担起射手之职。为确保公正,指灯者找来一位与他们并不熟识的同龄人,正是在府中探亲的贵妃之子,二皇子李炆景。
      彼时李炆景不过九岁,却是几人中最稳重的。他看过二人张弓搭箭的身形手法,仰天端详许久,指向两只正徐徐靠拢的灯,道:“就是它。”
      啪啪两声,弦满释放。离弦的箭化作一道虚影飞去半空,随即,只见两灯皆晃动几下,再无高升,反缓缓下落,便知两箭都中了。
      阿勒家老大见分不出胜负,便嚷着再赛一场。李炆景却一拍夏行知,宣布结果,“老四,你赢了。”
      夏行知在家中排行第四,人称夏四。
      阿勒家的孩子不服,李炆景只叫他稍待片刻。少顷,见两下人捧灯上来,只见一灯上有四孔,另一灯却只两孔。
      胜负一目了然,阿勒家的却嚷道,“不算不算,是李二哥没说清楚!若早说将两只一起射下,我必能赢!再来,再来!”
      周家、阿勒家与李家是远亲,故称谓更随意些。
      李炆景却摆摆手,“射灯不仅考验准头,更考验观察判断。四公子对环境的观察更为全面,对胜负要点的判断更为精准,这才能一举得胜。
      “不过,哥哥们莫因此游戏气馁。阿勒将军有言:比武场上,逐一时胜负为次要,练就不骄不馁之心,才可得常胜。”
      经此一番说教,谁也不好意思再嚷了,悻悻散开。
      夏行知一心求胜,却未想到其中有这般说法,惊诧之余,遂觉钦佩。
      贵妃临走时,夏行知在自己宝箱里精挑细选,决心将北燕上将军所赠的一面护心镜送与李炆景。揣着镜子才跑出房门,却见对方正候在庭院,正待与他告别。
      地上是一件檀木箱子。李炆景打开,一套崭新的甲胄呈现于他面前。
      夏行知一时发蒙,指着甲胄之上一枚帅字令牌,疑道,“……这是谁的东西?”
      “是你的,夏帅。”李炆景调侃他,又揉了揉耳朵,有些不好意思,“我做的,你别嫌弃。”。
      夏行知一抖,护心镜跌在地上。随即,他开心大笑起来,“二哥儿,你……唤我什么?”
      李炆景捡起护心镜,亦爱不释手,便笑:“夏帅!燕军未来的夏帅!”
      二人各自收了礼物,自是喜不自胜。浑然不知,两物件机缘巧合,各预示了双方将来的人生。
      一副甲胄,奠定了夏行知半生沙场奔劳;一面心镜,暗含李炆景终了心扉难开。
      他们的命运,三个家族的命运,均被裹挟在北燕跌宕起伏的国运洪流中,滚滚向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相见欢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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