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北是长安》安北执

6、小女卫猫儿（六）

　　“建国旧碑胡日暗，兴王故地野风干。回头笑谓王公子，骑马随军上五鸾銮。”
　　“好诗，果然是一首好诗啊！”许亢宗骑在马上大声吟诵着赵良嗣写的这首诗，身边的卫卿书也被他的豪情感染，看着眼前连绵不断的太行山脉，竟然只能想起这些苍白的词汇。
　　可惜现在不能停下来好好欣赏，否则卫卿书一定会好好构思一番，将这无限江山用画笔再现出来。
　　“喜欢就跟我再来一起吟诵一遍！”难得一向内敛的许亢宗也提出这么豪放的要求，卫卿书怎么能不配合，于是二人又对着崇山峻岭大声吟诵起赵良嗣的诗。
　　很少有诗歌能让人初读就有感同身受的投入，可是这首诗却不同，因为他们俩都参与到了这次谈判之中。仿佛赵良嗣用二十八个字，将他们大半年辛苦的成果高度概括出来。
　　“虽然我们都不是王瑰，但是同样可以认为赵大人是在与我们笑谈。”连着吟诵了两遍，许亢宗仍然觉得没有尽兴，现在甚至把自己假想成王瑰了。
　　本该浪漫恣肆的卫卿书，今天在许亢宗面前真是要认输了。“你也真是奇怪，前些日子都沉得住气，怎么偏偏今天发了疯？”
　　“卿书，你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吗？”许亢宗非但不回答卫卿书的问题，还反过来为难起卫卿书。
　　“你是指居庸关？出了居庸关就是幽州了，咱们此行为了幽州费劲口舌，好在最后达成了共识。”卫卿书虽然只是负责此次出访的绘画工作，但是也听闻赵良嗣如何纵横捭阖，如何说服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最终，在赵良嗣的据理力争下，因为百年前的历史问题而离开大宋的幽州，终于又要回来了。百年风雨，只是改变了它的名称。
　　一想到这里，卫卿书不难理解许亢宗为何这么兴奋了。
　　“可惜，我们不像王大人那样位高权重，可以亲临现场。”许亢宗心中还是有许多遗憾，因为自己只是礼部一个七品的员外郎，所以随行做些起草文书的辅助工作，正式场合他们都没有资格进入。
　　眼看天就要黑了，随行的人马都有些疲惫，赵良嗣知道前方不远就是居庸关，便决定抓紧时间赶路，在居庸关内的官驿歇脚。
　　人群中有些骚动，都不用回头看就能猜到是传令官正在赶过来。本以为可以就近休息，却听到传令官口中喝道：“抓紧时间赶路，居庸关内歇脚！抓紧时间赶路，居庸关内歇脚！”许亢宗与卫卿书无奈的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有了刚才的豪情壮志，看来自己终究是俗人，什么家国大义，好像都被腹中饥饿打败了。
　　传令官高喝着往前方奔驰而去，又打马折返。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也跟着快了起来。一个出访使团近两百人，车马排成长队，回来的时候又多出几位金国派出的使臣，浩浩荡荡向居庸关前进。
　　月亮升起来了，使团也终于进入居庸关。守城的士兵问清使团的身份后，组织人手对每一个人的身份进行逐一核对。很快，有十多个人被单独叫了出来。王瑰下了马车与辽国士兵交谈了起来，原本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问题，却久谈不下。
　　“这个王瑰，金国的皇帝都能说服，怎么遇到几个辽国的士兵就束手无策了？”卫卿书站在马旁边小声的对许亢宗嘀咕。
　　许亢宗踮着脚尖人群前方凑近，想要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几位是新罗使臣，此番跟我们一同出使谈判的。”王瑰一边指着手中的文书，一边用契丹话像那几个士兵解释。可是对方根本不理会他，而是执意要扣下那十余人。
　　“对方的理由是什么？”赵良嗣坐在马车内，问回来传话的下属。
　　“他们咬定那几个人是金国人，不在我们的使团名单上，不予放行。”下属答道。
　　“王瑰怎么跟他们说的？”赵良嗣又问。
　　“王大人说那几个人是新罗使臣，跟我们一同出使的。”下属如实答道。
　　赵良嗣脸上露出些许不悦，这个王瑰眼下的情况根本不需要废话，他欲盖弥彰，只怕要坏事。
　　“你去告诉王瑰，既然他们对那几位使臣的身份怀疑，那便单独留下他们彻查。争取让我们先到官驿休息。”赵良嗣相信王瑰不至于连这点条件都谈不妥。
　　果然，王瑰终于在赵良嗣的提点下转变了战术，不再为那几个金人的事情钻牛角尖。也还好他及时转变态度，才不至于彻底激怒那几个士兵，造成所有人不能进关的后果。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唉！”王瑰上了马车就开始抱怨，赵良嗣闭目养神，嘴角微张，懒懒的说道：“怪不得人家，我们出关的时候有登记，回来多出十多个人，他们不得不查。”
　　这个简单的流程王瑰不是不清楚，要怪只能怪他事先没有跟赵良嗣沟通好。惭愧的摇摇头，王瑰笑道：“我刚才也不知怎么想的，满脑子都是怕得罪了金国的使臣，竟然放着大局不顾，险些犯了大错。”
　　看来王瑰已经想通了，赵良嗣此时才加以点拨：“这一点别人都比不上你，所以满朝之中，官家让我随便挑，我怎么就认准了你做我的副手呢？呵呵！”
　　“现在，我是清楚了。一则大宋与金国的谈判已经结束，一切都签字落实，想来金国皇帝也不会为了几个使臣刻意为难大宋。再则，眼下该争取的我们已经为他们争取了，要得罪他们的是辽国，跟我们何干？”王瑰也附和着一笑，但是脸上的释然很快消失：“可惜，我刚才没有想到这一层，谎称他们是新罗人。当真是做贼心虚，还不知道会因此产生什么后果呢？”
　　赵良嗣沉思了片刻，宽慰王瑰：“这些都是小事，眼下的局势明摆着宋金已经联合，辽国人不会因为任何一点事情，撩拨这根敏感的神经的。所以，他们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放心吧！”
　　一声“放心吧”，让王瑰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不知怎么的他就是对赵良嗣有一种特殊的信任，可能是来源于对赵良嗣强劲实力的信任吧。既然，他已经说可以放心，那便将自己悬着的心暂时放下来吧。
　　大宋使团重新上马，向前出发，独独留下了那十四个金国人。可以想象，他们脸上有愤怒，不过不是对宋人的愤怒，而是对辽国士兵的愤怒。那个叫王瑰的宋人已经为他们争取过了，显然是辽国人不通人情。那么，接下来就是金辽两国的事情了！
　　“喂，问你呢？情况怎么样了？”卫卿书刚才的问题就没有得到许亢宗的回答，现在有些不高兴起来。
　　许亢宗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的琢磨着刚才王瑰与辽人的对话。听到卫卿书并不礼貌的发问，他反而觉得是自己冷落了对方。
　　“王大人犯了个错误，他被遮住了眼睛，没能看清楚局势。不过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就是这个道理。”许亢宗把整件事的经过跟卫卿书说了一遍，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我觉得你将来一定能在官场有所作为。”卫卿书笑着对许亢宗说道。
　　这么突然的结论，显得有些武断，许亢宗自己都没有这个自信，卫卿书又不是相面郎，怎么能这么说呢？
　　许亢宗这个人有的时候很无聊，卫卿书的这句赞美，反而引得他一路不停的追问。“我以为成大事者，须有静气！一来，行事皆静。许兄素日为人低调，说话轻声细语。即使在刚才那么混乱的情况下，你都能安静的观察思考。二来，内心宁静。静，才能不被杂念打扰，用心追求，直到达成自己的目标。所以，你将来定能成大事。”
　　听罢此话，许亢宗频频点头，原来自己在卫卿书心中还有这般好的印象。可是细细一品，却开口道：“你在挖苦我！前半句没有问题，后半句分明是在怪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哈哈哈！”
　　卫卿书放声一笑，许亢宗马上提醒他：“现在不比山里，你轻声些！”
　　“是，成大事者，须有静气！”卫卿书把声音压得极低，挤眉弄眼的对着许亢宗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