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北是长安》安北执

7、小女卫猫儿（七）

　　居庸关内的官驿，因为要接待各国的使臣，就连小伙计的宋话也说得很流畅。
　　“两位爷，咱们这里晚上夜猫多，还望二位多担待！”小伙计一边给许亢宗泡脚的盆里家热水，一边跟他们闲聊道。
　　卫卿书正在一旁挥毫，他脑海中无法忘怀今天在关外看到的景色，决定要画上两幅才睡觉。听这小伙计贫嘴，正好和自己说话解乏。便与他说道：“你个伙计好生狡猾，明明是你们偷懒，店里老鼠多了，还怪夜猫来叼老鼠。”
　　“嘿嘿！”小伙计放下水壶，跟卫卿书聊起来：“可那夜猫叫起来，也是真的瘆人。”
　　“你是哪里的人啊，还知道瘆人这个词，会写吗？”卫卿书说着说着就像在大宋一般，竟然忘了现在还在居庸关，是辽国的地盘。
　　小伙计也完全不在意，说道：“往上倒几辈，咱也是宋人，可惜现在要听辽国的指挥啦。”
　　“呀，是我失言了，你这宋话说得好！”卫卿书忙放下笔，看着伙计，一脸惭愧。
　　“不妨事，两位爷休息，小的还要去伺候其他客人呢！”小伙计笑笑，提着水壶吹着口哨走了出去。
　　由于刚才找画笔，卫卿书把包袱里的食物，全都翻出来摆在桌上。许亢宗泡好脚，还提醒了一句：“把桌上收收吧，别真的有野猫寻着味儿进来找吃的，半夜里吵人。”
　　卫卿书嘴里答应着，手上却还在尽情的绘着山水，好不容易灵感来了，可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停下来。许亢宗自然能够理解，也不催他，独自躺在床上看会儿书，便觉得眼皮子有千斤重，不知不觉睡着了。
　　夜近子时，卫卿书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大作，只可惜只能自己欣赏，许亢宗已经睡着。蹑手蹑脚的脱了鞋，完全忘记了桌上的食物。
　　门外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了，卫卿书与许亢宗的房中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一天的疲惫，使他们睡得很踏实。就连房门被推开都不知道，要不是桌上的砚台掉在地上，只怕他们还睡呢。
　　“什么声音？”卫卿书突然发问。
　　许亢宗也摸索着点燃了油灯。
　　“原来是砚台掉了。”卫卿书从地上捡起砚台，放回桌上的那一刻才发现，不对劲。
　　这个砚台自己明明放在桌子中间的，怎么会掉下来。
　　“少了两个饼。”许亢宗瞥了一眼桌面，卫卿书有些惭愧起来。
　　“嗨，瞧我这记性，定是夜猫进来了。”卫卿书说着去把包袱系上。许亢宗一把拉住他的手，小声道：“不对，夜猫一次拿走两个饼的可能性不大，即使要拿，也一定会有翻动的痕迹，可是卫兄好好看看，剩下的饼几乎没有挪动过。”
　　卫卿书摸着下巴仔细琢磨起来，果然如许亢宗所言，一切都有一丝诡异。
　　“是谁？是谁？”
　　两个人都意识到，是有人进来过，连着问了两声。
　　“喵喵......喵喵......”
　　从衣柜中传出来的声音，像野猫，更像一个孩子。
　　二人对视一眼，慢慢移步过去，还有几滴墨迹在衣柜前，更加让他们相信，衣柜里藏着一个人。
　　“出来吧，小贼！”
　　许亢宗负责用力拉开衣柜门，卫卿书则抬起椅子打算回击。
　　可就在衣柜门打开的一瞬间，卫卿书手中的动作却僵住了。“唉！”他叹了一口气，将椅子放回地上。许亢宗探出头来往里看，也呆住了。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憋着嘴，双眼含着泪，手中拿着两个饼，其中一个还被咬了两口，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嘴里全是墨水。
　　此时，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两人，嘴里还“喵喵”的叫了两声。
　　“你是谁家的孩子？”
　　都是做父亲的人，许亢宗彻底投降了，开口问道。
　　“我和爹爹去采药，他被人抓走了！”孩子会说宋话，已经最大程度的获取了卫卿书和许亢宗的同情。
　　卫卿书倒了一大碗水，给孩子漱口，问她：“怎么喝了墨汁？”
　　“饼太噎了，我想喝水......”孩子带着哭腔解释道。
　　“你还有其他的家人吗？”许亢宗又问。
　　孩子摇摇头，说：“我娘生下我不久就死了。”
　　孤儿！一个难题挡在了二人面前，就这么把孩子扔下，她必然只有死路一条，可是要把她带走，又该藏在哪里。
　　想了许久，卫卿书把自己的书箱里所有东西抖了出来。
　　“藏在这里，挂在马腹上，不会有人发现的。”卫卿书对许亢宗说道。
　　先试试吧，孩子乖巧的钻进书箱里，竟然刚好能够装下。盖子一盖，只要孩子不出声，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我家夫人喜欢孩子，带她回去，夫人会喜欢的。”卫卿书说道。
　　卫卿书已经想到了夫人见到这个孩子时的场景，可是许亢宗显然比他更冷静一些，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到外面说几句话。
　　三更时分的居庸关，即使是七八月份，也冷得人瑟瑟发抖。更何况，这两人穿了件单衣就走了出来。裹紧了衣服，许亢宗开口问道：“你确定那个孩子会跟我们一起走吗？我们好像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
　　卫卿书还以为许亢宗是不同意带着这个孩子回大宋呢，心里还担心了一阵。不想，他是觉得应该征求孩子的意见啊。
　　“要不，咱们回去问问她的情况，如果她不愿意走，咱们也想办法帮帮她？”卫卿书满腔的热情，逐渐趋于平静。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常常意气用事。
　　拿定了主意，二认也着实冷不住，一头扎进屋里。
　　“你们就在这里待着吧！”
　　许亢宗隐隐约约听到楼下传来这么一声呵斥，以为是半夜投宿的客人，引得小伙计不高兴，不想去多管闲事，便关上了门。
　　那孩子显然是饿极了，趁他们出去的空，已经就着白开水，吃了一个大饼。见他们回来，又眨着大眼睛，谨慎的看着他们。
　　“我们先介绍一下自己，我们两个都是宋人，打算回汴京去的。汴京，你知道吗？”许亢宗微笑着对孩子说。
　　孩子漆黑的眼珠转了一圈，点点头，说：“我知道汴京，阿爹说过，那里是大宋的都城。”
　　“明天我们就要走了，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许亢宗又问她。
　　“未来？我阿爹会回来吗？”对于未来，孩子没有任何的概念，但是她的问题，许亢宗也无法回答。
　　眼看着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卫卿书插话道：“或者，你能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吗？”
　　那孩子瞪大了眼睛，扫视着二人，悠南，她叫申屠悠南，但是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她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只能委屈的哭起来。
　　“可能她不想告诉我们吧！”许亢宗拍了拍卫卿书的肩膀。
　　“嘘！”卫卿书想让这孩子安静下来，并向她解释道：“你这样会吵醒别人的，到时候就麻烦了。”
　　当申屠两字出现在她脑海中时，她脑海中出现的是自己偷偷的透过窗户上的小洞，看到父亲被那些士兵带走。而她，躺在土炕上，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
　　直到她遇到了这群人，便跟着他们进了关，又鬼使神差的半夜来偷他们的饼。一切都是缘分，她没有遇到坏人，眼前的两个叔叔给她吃的喝的，还跟她聊天。
　　“这样吧，如果我们能带你回汴京，你会跟我们走吗？或者，你需要我们帮你做什么？”卫卿书满眼的慈爱，看着这个花脸猫般的孩子。
　　“我想我阿爹！”悠南一说到这句话，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但是叔叔说过不能哭，她只能用袖子擦去眼泪，继续哽咽着说：“但是，我知道他回不来了。”
　　悠南转头看了看桌上的饼，她知道跟着这两个人，她不会饿死。但是，选择其他的道路，则不知道会怎么样。
　　卫卿书听着孩子的哽咽，眼睛里渐渐泛起泪花来，只能许亢宗继续跟悠南说话了。
　　“我们是大宋的官员，我们家里都有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如果你愿意，就躲在这个书箱里，不要出声音，再过半个月，我们就可以到汴京了。”许亢宗对孩子说道。
　　“嗯！”孩子点了点头，答应了许亢宗。
　　那一夜，许亢宗与卫卿书挤着凑合了一觉，空出的一张床，让给了悠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