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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纵火 ...

  •   在妻子的“命令”下,孙老儒将妻儿逐个背到了灶房。小饭桌上只剩残羹冷炙,聪哥儿不管不顾抓起盘子舔得溜光。孙老儒也早已饥肠辘辘,顾不得许多,先添碗吃饱再说,一看饭锅比脸还干净。唯一的一碗白米饭被小儿媳端在手里,散发出好闻的香气。

      “米饭给我罢!”媳妇孝敬干爹天经地义,孙老儒连忙伸手去捞。
      却捞了个空。

      小儿媳转身径直往门口走。
      孙氏趴在门边草垛上,眯眼看着近在眼前的白米饭冷笑一声,哼,还算这小贱蹄子识相!知道拿米饭讨好自己。
      正当孙氏伸手去捧,她居然绕开了自己!

      “慢着!你要去哪里!”孙氏低吼。

      小樽偏过脸,露出为难的神色:“柳大娘说你欠了她一碗饭,叫我煮好了送去,否则她就要拿锄头刨孙家祖坟,这祖坟要是被刨了,以后老祖宗还拿什么冒青烟?公爹还有秋试要考呢......”

      什么?竟有此事!
      孙家和柳大娘家祖坟只隔着一条小径,当年两家曾为了多占三厘的坟地打过群架。十几年都过去了,柳大娘这恶妇还记得这一茬呢!平时看着半天闷不出一个屁,心思竟藏得这么深!

      分神的功夫,小儿媳已端着白米饭朝柳大娘家去了。
      米饭白生生,香喷喷,柳大娘得意地把饭碗扣在大盆里,这么大一碗的米饭,煮成稀粥得喝好几顿了。

      把碗还给送饭之人,她迫不及待地拈了几颗米饭放进嘴里,清香甘甜,入口即化。可惜女儿将小外孙接走了,不然可以煮烂喂一些给小孩儿喝。

      不好!肚皮里翻江倒海!
      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柳大娘一边跑一边解裤腰带,火速往茅房奔去。

      小樽看着她好笑,强剂泻药无色无味,村头药铺的跛脚医生果然没骗她。

      回到孙宅,堂屋黑漆漆的,惟有灶房内一灯如豆。

      听到脚步声,孙氏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声音道:“你给我过来!”

      “婆婆,您叫我么?”

      儿子丈夫已经呼呼大睡了。她还在强忍着瞌睡,今晚必须要让小儿媳给她喂饭洗澡好好服侍自己,不然她心里老是堵得慌。今天受了一天的气,不找个人发泄,她如何能睡得安稳!从前便是这般,她在外面受了气,总要在怯懦的儿媳身上找回场子。

      “给我倒水!”

      瞧孙刘氏口干舌燥的样子,似乎回来到现在滴水未进,这怎么行。茶水里可是被她下了很贵的药呢。小樽很听话地给孙刘氏倒了一杯茶。

      接过茶,孙刘氏咽了口唾沫,扬手泼到小樽脸上:“小贱蹄子,说你是不是偷了家里的钱了?”

      茶水顺着密密麻麻的暗疮流下,沾湿衣襟。她也不擦干,顶着鬼一样的脸看着孙氏:“你说的钱是这个么?太少啦。”她扔出一串铜钱,砸到孙氏脚下。

      这串铜板是孙刘氏出门时特意留下的“诱饵”,钱虽少,却也是从她身上割下来的肉啊,还好没被花掉。不对!“那你哪来的买肉钱?”

      “当然是从婆婆的床底下翻出来的呀......”

      “臭不要脸的小婊砸!白眼狼!那可是攒给聪哥儿他爹考秀才的盘缠!你怎么敢!”孙刘氏气得发抖,“明天我就向宗族长老告发你,你偷东西,不守妇道,还妄想逃离孙家!”若不是挨了板子,腰酸腿疼站不稳,她现在就要打死她。

      “告发我?你证据呢?”她暂且不想计较孙刘氏肮脏的咒骂,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一张七拼八凑的纸,在孙刘氏面前晃了晃,那是一张画满了歪歪扭扭道路的地图,“咦,证据找到了,明天一定要记得带哦。”

      这地图不是被自己找到锁起来了么,怎么还在她手里?狐疑片刻,孙氏一把抢过地图撺在手里,指着她的鼻子说道:“反了你了!真以为我会惯着你么?等到明天,有你好果子吃!”

      惯着我?你什么时候惯着我过?你只会虐待我!
      不过,都不重要了。

      小樽拾起地上的两块火石,“砰——!”一下,两下,三下,火石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哄——!”点燃了孙氏躺靠的草垛。

      “做个饭都不会么?快灭火啊蠢货,你是死的吗?笨手笨脚的,废物!”孙氏还以为小儿媳想讨好自己,要重新生火给自己做饭,更加趾高气扬了。

      火舌贪婪地舔舐,片刻便舔到孙氏攒在手里的地图,接着是她的衣角......孙氏被火燎得哇哇乱叫,终于意识到小儿媳想干什么。可是已经晚了。她几次想要爬起来,却因体力不支,重新倒在了火海中。

      木质的房梁遇火即燃,火越烧越旺,连带着烧到了隔壁的柳大娘家。柳大娘正蹲在旱厕一泻千里,闻到刺鼻的烟熏味,裤子也来不及提,跌跌撞撞往外跑去,好几次差点被自己左脚拌右脚绊倒。

      “哈哈哈......”小樽放声大笑,从未如此畅快过。“你这恶妇,方才如果乖乖喝药,就不会死得这般痛苦了!可你偏不听我的话,哈哈哈,这不能怪我啊!到如今这般地步都是你们咎由自取!”笑着笑着,眼眶忽然热热地烧了起来,流出了两行泪。

      到底还是存了一丝仁慈的。孙老儒和聪哥儿吃了被下过药的饭菜,会在睡梦中被烧死,没有痛苦。

      哪怕像狗一样活着,辛苦直至老死,她都能顽强地过下去。可上天连这样的日子都不肯施舍给她。她的心非常单纯,陡然出现裂痕,很难不变得扭曲。

      透过火光,前世记忆接踵而至。
      日子过得猪狗不如,她当然要跑呀。前世,也是同样的日子。孙家一家人出门听佛子讲学,说要傍晚才回来。故意把她留在家里看门,还好心地给她留下了一串铜钱,以及故意落在地上的卖身契。她鬼使神差般拿着钱,捡起卖身契,逃呀逃呀,逃出了很远,实际上也只过了两个时辰。孙刘氏带着孙家同宗把她抓了回来,把泛黄的地图交给了孙氏宗族长老。

      地图是她偷偷画的。上面绘出了裕县所有的交通要道,途径的市镇地名,高山湖泊......有些地方是趁着上山砍柴时,她留心记下的。更多的是听早晨浣洗衣物听七嘴八舌的婶子们说的,也有农忙时从地里的农民口中得知的。至于要逃去哪里,时间匆忙,她想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会逃出裕县,远离孙家人,天大地大,总会有她的安身之所......

      孙氏虽不识字,可是她的丈夫识字呀。当发现她画得逃跑地图,孙刘氏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把地图锁了起来。

      临逃走时,她到处找地图,却怎么也找不到。不过没关系,这张地图她差不多都能背下来了。

      直到看到宗族长老手上同样的地图时,她才知道自己被孙氏骗了。后悔已经晚了。

      宗族长老铁青着脸,当着上百孙氏族人的面宣布对她做出处罚。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她一瘸一拐地爬完了十九道贞洁牌坊。期间有人用棍棒笤帚打她戳她,用烂叶菜臭鸡蛋砸她,用她从未听过的脏话、下流话骂她侮辱她。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十恶不赦的罪人。他们把对一个人的惩罚变成了一群人对另一个人的疯狂发泄。她羞愤地要死,弱小又无助,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说话,哪怕是假言安慰她两句。

      上一世孙刘氏的目的达到了。爬完贞洁牌坊后,她的的确确断了逃跑的念头。就这样做牛做马过完一生,苦是苦了点,只要能活着好像也可以过下去啊。

      可是小樽忘了,她是一个女孩,生下来就是要给男人传宗接代的。她不喜欢自己的丈夫聪哥儿,她可以忍受聪哥儿打她骂她,她可以伺候聪哥儿吃喝拉撒睡,但就是无法同他睡觉.....

      她恨孙刘氏,恨聪哥儿。还有孙老儒,他算起来也是帮凶。明明知道孙刘氏要拿地图算计自己,他竟也默许了。

      哦,孙老儒的品行向来很差。

      在她小的时候,孙老儒一醉酒就会把手胡乱伸进她的衣服里乱摸,好几次她要抵抗,男人被酒熏红了眼睛,大巴掌小巴掌落到她身上,对她拳打脚踢,咒骂她:“丑八怪!老子摸你是看得起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丑脸!”

      但是男人酒醒后,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温和地教她读书识字,这让她更加恶心。可她记性好,教给她的书和字,过目便不忘。也就是这样一个衣冠禽兽,也会在人前装模做样地笑着给她买糖葫芦。

      “哈哈,这丑娃娃名字是我取得,‘莫使金樽空对月’,名字很好的。长这么丑,能做我家儿媳是她八辈子修到的福气!”他经常在人前这样炫耀。

      她生来就长得丑。所以她从不敢抬头与人说话。每天天不亮她就第一个走到河边浣洗衣裳,生怕与人照面。甚至去田间做农活时也要在脸上要蒙一块布。
      ......
      这世道也不是个好世道,各种苛捐杂税,轻徭薄赋,全都压在这些底层老百姓身上。他们被压迫久了,早已习惯弯腰走路,把一切不公平不合理看做理所当然。坚强而又愚昧的活着,每一天都过得无比沉重。当然,他们从来不会互相同情互相帮助,只会在烂泥潭里狠狠地踩低那些比自己还不如的可怜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纵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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