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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佛陀 ...

  •   这日,从裕县西首来了位白须飘飘的佛子。身披大红满金绣袈裟,左手法杖,右手缘钵,端的是宝相庄严,慈悲肃穆。

      裕县新上任的县令刘正廉慕其风采,盛情邀约。
      问其法号,答曰:“无名。”
      问其来历,答曰:“贫僧自凡尘中来,欲往凡尘中去。”

      刘正廉赞叹:“高人啊,果真是高人!”
      裕县是个边陲小县,人少地广,民智不开者居多。刘正廉新官上任,誓要有番作为。当即摆素斋,设讲坛,请佛子为裕县百姓讲解大乘佛法。不求百姓登时开悟,但求佛法春风化雨,启发民智。

      无名僧来裕县讲学一事,在裕县炸开了锅。开坛当天,人群蜂拥而至,讲坛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倒不如何仰慕佛法,大多数人是为了喝素粥来的。不要钱的素斋,不吃白不吃。

      菩提树下,光影斑驳。无名僧盘腿坐在高高的讲坛上,白须飞扬,垂眸下看,面色无喜亦无悲。他嘴唇噙动,声音如暮钟敲响,老成厚重。讲的是什么呢?讲的是昔年佛祖割肉饲鹰的故事。

      县令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环顾四下,但只见沸反盈天,百姓们吵吵嚷嚷,因为少喝一碗素粥打得不可开交。更有甚者,在底下猜拳押宝,喝得酒气冲天......愚昧啊愚昧啊!
      视线一转,但见无名僧巍然不动,仍旧忘我地讲学,讲到绝妙处,会心一笑。刘正廉不由得点头称赞,无名僧坐怀不乱,果然是有大境界之异人啊。

      小樽在喧闹拥挤的人群中站住脚,仰头认真聆听无名僧讲佛法。当他讲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句,她的心受到了深深的触动。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她扯着嘴角,笑得眼眶发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真有地狱么?为何是我入地狱?该下地狱的是他们!是他们啊!”

      “嘿嘿嘿——”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掐得他骨头都要碎掉。

      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后又传来一声傻笑:“嘿嘿嘿,丑八怪,打死你,打死你.....”
      她一惊,回头看到了嘴角挂着长涎的聪哥儿。

      “嘿嘿”笑着,聪哥儿扬起肥厚的巴掌,呼地甩了过来。

      人群拥挤,小樽躲避不开。只好闭眼,等巴掌打过来。反正很快她就会一一偿还回去。

      不知是不是聪哥儿良心发现,这一巴掌竟迟迟没落下。反而听到聪哥儿的惊呼声。

      她睁眼。看见聪哥儿杀猪般嚎叫着收回拳头,手背被割出一道狭长的口子,鲜血汩汩往外冒。吓得跌了屁股,哇哇大哭。
      风吹过,身旁一片菩提叶轻轻落地,绿意中还染着一抹细微的鲜红色。

      人群纷纷后退开,恐沾了傻大个甩出的口涎。

      “啊哟,我的小冤家唉,原来你在这里啊,真是前世欠你的!”孙刘氏手上捧着粥碗,四处找儿子,找到人时,孩子已经哭得涕泗横流。“儿哎!娘给抢你粥去啦,叫你在原地乖乖等我,怎地一会子功夫伤成了这样?哭什么,你倒是说话呀!我的小心肝小宝贝啊,你是要急死娘吗!”

      看到面前的清水粥以及撒在粥面的零星脆萝卜干,聪哥儿两眼放光,完全听不进孙刘氏的话。不顾手背正在流血,端起碗咕噜咕噜胡乱灌下肚,喝完,满足地舔了舔唇,复又坐在地上哭闹个不停。口中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含糊不清的话。

      当娘的乍见到儿子无端流血受伤,如何忍得住!当即破口大骂:“哪个杀千刀的欺负我儿子?全家死绝了还是怎么着?敢做不敢当是吧?有本事站出来和老娘碰一碰,老娘拿菜刀砍|死你个缺德冒烟玩意......想了事的话,乖乖交出二两银子,给我儿子买伤药!否则老娘今日绝不让你好过!”

      这娘俩一个哭闹,一个叫骂,丝毫不懂收敛。简直要盖过所有的吵闹声,把天都要吵得塌下来一层。围观人群听得又好笑又摇头。

      县令的看台离无名僧的讲坛最近,照理说听得最清楚。可他竖起耳朵,只能听到不堪入耳的无赖骂街声。饶是县令修养再好这时也忍不了,他对左右道:“何人喧哗?还不快拖出去杖责三十!”

      对这母老虎婆娘,孙老儒没半点办法。察觉围观人群脸上颇有不满,他想上去劝婆娘两句,却怕殃及到自己。只好缩着脑袋躲在人群里,生怕让人认出来这疯婆娘是他的结发妻子。

      就在孙刘氏叫骂之际,几个腰悬佩刀的官差拨开人群,把闹事的母子俩拖走了。周围百姓很自觉地让出来一条道来。

      “大人冤枉啊!小民犯了什么罪你们要抓我?冤枉啊!冤枉啊!”孙刘氏骂得正起劲,忽然两只胳膊被一左一右两个官差分别钳住,她动弹不得。以为官差要拖自己去砍头,当场吓得尿了裤子。“聪哥儿他爹!你死哪儿去啦?快救救我们娘俩啊!”

      聪哥儿只觉得被人拖在地上好玩,“嘿嘿嘿”一个劲儿傻笑。“娘尿裤子,娘尿裤子,打屁屁......”

      孙老儒看到大事不妙,自己是一家之主总得做点什么。当即对官差磕头作揖叫老爷喊祖宗,求他们放过自己的妻儿。当看到官差腰上的佩刀时,心下又怯了七八分。生怕官差动怒连自己也一并砍了。他们老孙家三代单传,死了老婆孩子可以续弦再生,死了他自个儿老孙家可就绝后了!他像□□似的,手脚并用爬回人群躲了起来。

      孙刘氏留小樽在家看家,但她一个人跑来了集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孙刘氏看到自己之前,小樽已经钻到了人群的另一边,离孙刘氏母子俩远远的。虽然她没有亲眼看到无名僧出手,但她敢肯定,方才一定是无名僧伤了聪哥儿,这才免了自己惨遭拳击之痛。

      无名僧白须飞动,眉目慈悲。后面讲了什么,小樽没有听,她尽想着哪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好人为什么要入地狱?好人为什么要入地狱?”她想不通,悻悻发了怔,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旁边一起听讲的男人见此情形,关切地凑近问道:“这位姑娘你无碍吧?”然而当他看到姑娘的正脸时,吓得连连后退,“怪......怪物啊!”

      刚被卖到裕县时,大家都叫她丑八怪,她本以为这是最难听的绰号了。后来婆婆孙氏竟叫她“小贱人”、“小婊子”......她的脸很丑很丑,她是怪物,任谁见了她都要被她吓到。

      日中时分,无名僧婉拒了与县令共进午餐的邀约,只与百姓同桌喝粥。县令更加倾慕该僧人品,特命属下为无名僧那一桌加菜。

      小樽仍是发怔,脑海中来来去去都是这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瘦弱得像只猫,抱着腿蹲在角落里,施粥大娘看她可怜,主动递给她一碗粥。

      小樽抬首,说了句“多谢。”施粥大娘活了大半辈子,甫一见到她的脸,也不免微微惊讶,末了心中叹了句:“也是个可怜人呐。”
      这世道,家贫是罪,位卑是罪......女子貌丑,何尝不是另一种罪过。

      大娘等小樽喝完粥,接过碗,转身颤颤巍巍地走了。走之前,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红绳送给这个不好看的姑娘:“这是大娘在月老庙前给我孙女求的,月前她上山砍柴,被灰狼叼走了,便再也没回来。唉,她那么爱笑,也和你一般大的年纪......”

      她孙女儿长得也不好看,相了好几户人家,男方总是对她的相貌挑三拣四。可她孙女整天乐呵呵地笑着,从来就没有烦恼的时候。做奶奶的担忧孙女的姻缘,在月老面前求了又求,总算求到一根红线,乖孙女人却没了......要是她孙女长得好看点,身边有个疼她的男人,被男人保护着,恶狼怎么敢欺负她。转念又想到方才当缩头乌龟爬到粥棚里的男人,畏畏缩缩的,大娘又叹了口气,男人也不尽靠得住。唉,可见万般皆是命啊!

      无名僧吃完斋饭,打坐入定了片刻,便准备重新回到讲坛继续讲学。

      小樽鼓起勇气拦住他。
      “大师,我有话要问你,求求你务必为我解答!”

      无名僧双手合十,垂眸定定看着她,面露慈悲。“小施主,请问吧,贫僧知无不言。”

      “您......您不怕我的脸么?”正常人见到她的脸,无论怎样都会惊讶的。

      “我见众生相,如见我本身。众生无相,我亦无相。何必惊异于皮囊邪?”

      什么“众生相”,“皮囊”的,小樽听不大懂。她要问的是关于她心里的魔怔:“大师,您方才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好人为什么要入地狱,您也是个好人呀,入地狱的该是坏人才对啊!”不然方才大师为何会出手惩罚聪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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