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脸》慕许

16、掌中物

　　从庆延宫出来时，太阳已经渐渐向西斜了，再去见父皇恐怕不妥。

　　一顶装饰精美的步辇抬着她，慢悠悠地往公主殿的方向去。其实小樽才没那么娇弱，从庆延宫到公主殿的距离，她来回走十遍都不喘一下。只是喜欢被人抬着走的感觉。还能随心所欲地欣赏大昭皇宫的金碧辉煌，实在太妙。

　　路过凝碧池时，望着深不见底的墨蓝色水潭，她忽然感到胸口一阵绞痛。入宫以来第一次她想起了月麟梦中的一个片段，有人刺了她一剑。

　　她忽然想做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南齐小大人今日当值么？”小樽手支着头，侧过身子懒懒地向身边丫鬟问了句。她并不想听到答案，补充道，“月升时叫他来凝碧池见本殿。就说本殿下要设宴款待他，谢他三个月前的搭救之恩。”

　　三个月前，若不是南齐景修在青楼里救了自己，她怕早已失去贞洁。不好好谢谢他怎么行。

　　“是，公主。”

　　见南齐景修，当然要带上最烈的酒，着最浓的妆。

　　然而派去传信回来的丫鬟让她失望至极。

　　“南齐小大人说他不会来……还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若赴约，传出去有损公主清誉。”

　　“再去请！请不来南齐小大人，本公主剁了你喂鱼！”那日南齐景修救她时，趁她昏迷吻过她的眼睛。难道不是早就日夜肖想他的美貌么？小樽至今还记得他唇上冰冰凉凉的感觉。明明是个道貌岸然的老色胚，装什么正人君子。

　　终于，小樽在凝碧池边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南齐景修。

　　南齐景修到的时候，小樽正端坐在亭台石凳上对月饮酒，月光下雪白一张小脸上扬，刚好能看到莹白修长的脖颈，倒酒的时候，头上环佩叮当作响。

　　小樽以为他刚来，殊不知那长身玉立的男子已站在她身旁多时。她不得不承认南齐景修生得好极了，月华倾泻，白衣飘然。翩翩公子，举世无双。一双眸子恰似满天繁星，银河秋水。

　　当真是应了那句“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你不是御前侍卫么？来便来，还臭美换什么衣裳！"小樽睨着他，"瞧你来晚了，本公主罚你站着喝酒！”带着命令的语气。

　　南齐景修无言了一阵：“臣不会饮酒。”

　　正是要不会喝酒才好，一喝就醉更好。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小樽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那人脸上万年不变的神色，再也按捺不住给他斟酒。

　　正在此时，池边的月桂树下，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竖起耳朵细听时，又没了动静。

　　小樽知道是有人在偷听，于是三下五除二揪出了躲在树后的人。

　　恰是她的好皇妹晖月公主，正低头用帕子揉着眼睛。

　　小樽才不管晖月哭哭啼啼，推了她一把：“二妹来得正好，快为皇姐斟酒。”

　　晖月手上的帕子移开眼睛，露出诧异的神色。皇姐明明知晓自己喜欢南齐小大人，还偷偷约他出来喝酒。她都哭成这样子了，皇姐不来哄她就算了，还让她斟酒。这不是存心要折辱她么！她本来想怄气的，可是皇姐的眼睛正在冷冷盯着她，她只好听话斟了一杯酒。

　　“喂他喝！”他自然指的是南齐景修了。

　　看着月光下俊朗的男子，晖月的脸立时羞红了。然而她几次递给他酒杯，都被拒绝了。

　　忽然“砰”的一声，一只白玉酒杯被打碎。

　　“皇姐恕罪，是晖月一时没拿稳，求皇姐责罚。”晖月背靠凉亭，往后退两步，说完还不忘朝南齐景修的方向看去，期待得到他的赞许。她故意打碎酒杯，意图讨好面前的男人。然而南齐景修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是该责罚，没用的东西，且跪着吧。”尚在饮酒的女子红唇轻启，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就连责罚别人时也是那样的落落大方。忽然话锋一转，“既然南齐小大人不肯饮酒，那本公主亲自喂你喝！”

　　小樽接着又饮了一杯，这次她没有咽下，而是伸手勾起南齐景修的脖子，烈焰红唇覆上了他冰凉的唇，将那口中清酿送到他喉咙里。

　　南齐景修曾轻薄过她，现在她要吻回来，不让这个人占她半分便宜。

　　小樽看到哪他依旧面无表情的脸时，心下不由得一阵恼怒。于是开始伸/舌/头，撬开他的牙齿……

　　背着月光，没有人注意到，南齐景修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面对这样一张绝世美颜，没有哪个男人不会心动。

　　当小樽注意到南齐小大人逐渐迷离的双眸时，这才有报复的快感。小樽的手开始滑到南齐小大人的腰上，带着他不经意的转身。直到与之拥吻的人背对着凝碧池时，小樽的手像蛇一样，再次游到了男子结实的胸膛，喘息之间，动作忽然停住：“会凫水么？”

　　“未曾学过凫水。”

　　小樽笑得花枝乱颤，眸光骤然一凝。柔白的手掌往哪结实胸膛重重推去……

　　坠水之人本可以抱着女子一起坠下去，但他摊开了双手，眉间似有隐隐笑意。夜风带起衣袖飘然，在水中荡出一圈圈涟漪。

　　他的确没有骗她，他是不会凫水的。

　　酒意上头，她笑得差点没站稳，好像水中荡的的确是一串涟漪。

　　夜色中听不见任何挣扎的呼喊，月亮依旧安静的挂在天边，星星也不热闹了，甚至有一丝冷意。

　　见到此情此景，晖月上一刻还恨得咬牙切齿，下一刻却惊得目瞪口呆。

　　慕容雪樽这女人，莫不是疯了！

　　“你也想下去陪她？晖月？”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世间最尊贵的公主，真是找死呢。小樽一步一步地靠近呆愣在地上的晖月，唇边绽出一抹美艳的笑容。

　　说话之人语气是愉悦的，但传到晖月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毫无温度可言。晖月被突如其来的杀气骇得双腿发软，重重跌在冰冷的石阶上。

　　“晖月二公主，你就死在他后头吧。”

　　晖月环住双臂，身体瑟瑟发抖，一张秀气的小脸吓得煞白。皇姐一定知道了……是她向父皇告的密，所以她跟贱籍男子的私情败露了。是她逼得皇姐跟男人私奔的……现在皇姐回来了，定是要报复自己的。她也是被逼得没法子啊，谁叫宫里只允许有一位最尊贵的公主呢？

　　皇姐饶了晖月吧，晖月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可是冰冷的池水已经淹没了她那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谁也听不到她的求饶。

　　第二日天不亮，南齐府的公子与晖月二公主双双失足坠河的消息在宫内炸开了锅。

　　晖月本想将事实真相和盘托出，但畏惧皇姐那满含笑意的漂亮眼睛，在她看来，那简直比刀子还吓人。她只好谎称自己昨晚散步不小心跌入河里，南齐小大人碰巧路过为了他不慎失足落水。

　　她虽也是公主，但生母早亡，孤苦无依。地位相比于锦绣公主，那是云泥之别。时机还不成熟，她还不想跟慕容雪樽撕破脸。不过，令她纳闷的是，皇姐从前明明处处礼让自己，不过出宫跟人私奔了一回，怎么就变成了一个疯子！真邪门。

　　然而，南齐小大人被人捞起来后受了风寒，正在家中发着高热，醒来也对落水之事只字不提。

　　当然，这些还只是个开始。

　　天医谷神医说过，月麟香可以让你看到你所选择的路的最终结局。从天医谷出来之后，她因月麟梦产生了后遗症，时常会陷入可怕的梦魇，梦里有个男人拿剑指着她的胸膛，每次她都会被痛醒。

　　小樽永远不会忘记，月麟梦里，一剑刺伤她胸口的人，就是南齐景修。晖月公主在她失血过多后还不忘在她脸上划一刀。月麟梦中的情节，历历在目。这两张脸，一直都印刻在她的脑海中。虽然最后她命大活了下来，最后还是免不了客死异乡的结局。重来一次，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
　　小樽以前偷偷拜佛拜了十年，从未许过一个愿望。为什么呢，因为害怕许的愿望实现不了。满天神佛，又有那一尊肯低头眷顾卑若蝼蚁的她？她那可笑的一生，如果连神佛都帮不了她，又怎么能咬牙活下去呢？

　　拜佛拜神，是要烧香点烛的，她又没有拿得出手的香火钱。怕神佛怪她心意不诚，降罪于她。

　　如今不一样了，她不再是哪个穷困卑贱的金小樽了，她是大昭最尊贵的公主慕容雪樽。她托钦天监的监官替她请了一尊六合之神的神像，神龛就放在书房内。每日供上新香，算是为之前许的愿望还愿。

　　傍晚素馨姑姑进来添炭时，小樽才反应过来，今日是立冬，白日下的雪该落满整个大昭皇宫了吧。

　　她喜欢蛰伏在阳光之下的花朵，喜欢冬天，一如雪天绽放的红梅。

　　听闻紫金苑的梅花开得最好，小樽换了一身红色斗篷，提着雕花宫灯，屏退身边侍女随从，独自一人踏雪寻梅。

　　各色各样的梅花似是通人性，知有人要来，齐齐绽放，幽幽暗香，争先恐后地扑进小樽鼻子里。小樽头一次见到这许多梅花，红的，黄的，白的......真叫她眼花缭乱。

　　捧着择下来的红梅，艳艳地颜色像极漂亮的血，她就爱这种清冷又热烈的颜色。挑一支开得最好的梅花戴在头上，开心地笑，继续踏着雪往前。

　　殊不知，她这一笑，身后所有的花都失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