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脸》慕许

11、阴云

　　“这片雪域是难民们的坟场，死的人太多了，神鹰本就是肉食动物，送上门现成的‘冷鲜肉’，不吃白不吃。”混沌小僧慢条斯理地解释，脸上露出浅浅梨涡，明明没笑，在旁人看来他却是笑了的。

　　顺着混沌小僧的目光看去，两个女孩皆是瞠目结舌，这片雪地底下居然埋了那么多僵尸！而那些猎鹰用利爪把他们全都掏了出来，真是不可思议啊！

　　“它们是把尸体搬回自己的巢穴吗？”那样的巨型身躯，一定有一座很大的巢穴吧。

　　“这里的‘食物’充足，猎食者被养得很懒。一般情况下黑鹰都是吃完就走，不会将食物带回老巢。除非，它们感知到了灾难来临，才会提前储存食物——”

　　说到此处，小和尚突然摸了摸光秃秃的脑门，仰头眺望四周苍穹，静默片刻，他话锋急转：“快！快跑！”阴云远在天边，滚滚压过来，很快它就要盖住白亮的昼色，带来毁灭活人的灾难。一预见到这个不祥之兆时，混沌小僧立刻大声提醒同伴。“‘黑死神’来了，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

　　来路早已被积雪所掩埋，所有人都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

　　“黑死神，那是什么？”小樽拉紧阿雪的手，跟在混沌小僧的身后奔跑，生怕跟丢了。因为小和尚似乎有一种超能力，能完美地躲过冰沟和裂缝，要知道，这种走这种雪路一个不留神很容易踩空，掉下去很容易没命。

　　“‘黑死神’是天上的一种云，它一出现，就会带来毁灭性的死亡。”

　　奔跑间，两个女孩不约而同看了看天，只见大雪飘飘，天与地皆是白茫茫一片，一朵云也看不到。

　　“师父说我五感异于常人，能看到百里之外的东西。‘黑死神’距离此间不过十里，你们赶紧跟上来。”混沌足不点地，腾腾腾一跃再跃，越跑越快，转眼已经没入鹰群。

　　三人小心翼翼穿行在高大威猛的群鹰的爪牙之下，任何一声枭叫都可能成为危险的信号。冰雪的冷气，动物的腥气，以及死人的死气交杂在一起，构成了整个雪域的气息。那是一种原始的，野蛮的，不与人类亲近的气息。仿佛这座雪山是上天有意安插在这片大陆上的关卡，隔绝南北，阻断一切交往。

　　苍鹰的利爪将陈年积雪搅得稀烂，阿雪已经摔了好几回跤，幸好雪地松软，并无大碍。最难的是须得时刻提防被这些猛禽踩到。

　　“好高的山呀。小樽，真希望咱们能快点穿过雪线。”阿雪一张小脸冻得惨白如纸张。虽然服了丹药吊命，但她身体原本就很虚弱，此刻没命价奔跑早已耗光了大部分体力。

　　“阿雪，坚持住，很快就到了呀！”小樽鼓励她。眨眼却已不见了混沌小僧的踪影，雪地里的脚印早已被猎鹰捣乱。

　　可是阿雪脚步虚浮，全身软塌塌地往前一倾，整个人扑到了雪地里。
　　立即有一只鹰赶到，张开尖尖的长喙去啄阿雪。幸亏小樽眼疾手快，拖起她背在了自己的背上。鹰群逐渐都飞走了，后面赶来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的鹰类，他们不敢与年轻力壮的同类争夺，因此方才一直盘旋在雪山上峰。时机一到，它们立刻飞下来抢夺剩下的“食物”。只不过这“食物”和冻僵的僵尸略有区别，会动而已。

　　一只独眼黑鹰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三个如同蚂蚁一般渺小的人类。随便抓一个，就能回去饱餐一顿了。

　　小樽身上背着人，步履凝滞，而身后独眼黑鹰摇摇晃晃地跟着她。危险就在身后，但她不能回头，因为一回头，那只该死的禽兽就会察觉出她的恐惧。她紧紧握住短刀，那只禽兽不敢靠前，只因为畏惧她手里的利刃。人会恐惧，动物也不例外。她发誓，只要那只该死的禽兽再靠近一点，她就戳瞎它的另一只眼！或者，鱼死网破，她被独眼猎鹰的利爪挠死！

　　“小樽！阿雪！你们快一点！”只闻其声，不闻其人，方才眨眼不见的混沌小僧不知身在何处，发出催命喊魂一般的声音，催了一声又一声。

　　她难道不想快一点吗？只是此刻逃无可逃啊！

　　僵持中，小樽感到身后有煽动翅膀的声音，竟是独眼猎鹰突然发难，朝自己这边扑了过来。来不及多想，她立即放下昏睡中的阿雪，将短刀横护在胸前，心中计算着黑鹰袭击过来的方向，最重要的是，它眼睛的位置。

　　论体力，她可打不过这东西。但是她比它灵敏，转念间，她心中已经有了较量。说时迟，那时快，独眼俯身冲过来时，她猛地侧身，手中短刀刺向独眼猎鹰仅剩的一只锐眼，这一戳，快、准、狠，直直划下削掉了猎鹰的半边利喙。
　　哈，果然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

　　独眼猎鹰东倒西，歪甩着喷血的脖颈往后退了两步。乱雪被鲜血染红，小樽的短刀也在滴血。这畜生要是再往前一步，她就斩断他的爪子。可此时她的手有些发软，她不确定，接下来这一刀能不能砍掉它的爪子。

　　心念如电间，那庞然大物忽然“刷”的一下张开双翅，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飞向天上去了。

　　“小樽！”混沌和尚这时终于现身，他指了指天边，“哎呀，‘黑死神’来了，还愣着干嘛！”

　　小樽顺着他指的方向，这次终于看到了小和尚口中的“黑死神”，那是一团浓墨般的黑云，浓得化不开，长了腿似的，只往雪山山顶压下来，所过之处，白昼化为黑夜，电闪雷鸣，劈山震石。小樽只觉耳边尽是轰轰隆隆，电闪雷鸣之声。

　　“不要去听雷声！”在她恍惚间，小和尚一下子背起阿雪，另一只手牵住了小樽，飞也似的向前跑。师父教他的男女授受不亲他全抛在脑后，原本他也不是个守规矩的人。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待小樽回过神来，人已被带到了一处洞窟内。里面空间很小，冷飕飕的，还有十来个男男女女，或站或坐，皆筚路蓝缕，一副难民的模样。见到有人进来，他们放下手中铁锹。齐声喊道：“大师来了，大师来了，多谢大师救命之恩！”说着他们齐齐下跪，当然，他们口中的大师是混沌小和尚。

　　“大家挖了这么多啊！辛苦了辛苦了！”小和尚摸摸脑门，大方朝众人还了一礼，“起来起来。我帮了你们，你们也谢了，咱们两清了。”

　　“大师徒手挖洞的本领可真厉害啊！刷刷刷两下，嘿，一个大洞挖好了！要不是大师，咱们大伙儿还不知道要躲到那里去！此刻还不知有无命在！请大师再受大伙儿一拜。”

　　小和尚摸摸脑门，又还了一礼。他这算什么大师，他的师父才是真正的大师。不过“大师”这句称呼，他听着实受用。想来人的天性就是喜欢听好听的。

　　如此这般你来我往三四次，这才各自作罢。

　　原来，这些人都是企图逃难到南境的流民，眼下大家是躲在一处临时挖好的雪窟内。之所以方才小和尚跑得不见踪影，是在这里带领众人挖出避灾之所。

　　“黑死神”的阴云已经压近了，洞外雷霆大作，电闪雷鸣，洞内可感觉到明显的晃动。小樽透过雪洞缝隙，可以看到半空卷起一股黑色旋风，滚滚的雪坡和碎石自如惊涛骇浪般高处滚滚而下，铺天盖地，裹挟万物，湮灭了所有。天空上黑云像是长了腿一般，在高山之巅来回飘动，每过一处，就要噼里啪啦打上一阵雷，挂上一阵风，落下一阵雨，似乎是有心跟雪域地面的一切过意不去一样。

　　“这种云只有雪域才有，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所以才叫它‘黑死神’。人碰到它若不及时躲避，就会被它劈得连灰都不剩。”混沌小僧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洞壁悠闲地解释。

　　流民们围在一起，大师对大家说什么，不管听没听懂，他们都“噢”一声，表示会意。总之，看到大师徒手刨雪的本事，他们早已将大师奉作神人了。

　　小樽环顾四周，担忧这雪窟也被天雷劈成一滩雪水，当即询问道：“这里，安全么？”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处说安全也安全。”小和尚露出浅浅梨涡，“方圆十里没有比这更好的避难之所啦。”

　　小樽点头赞同。

　　“临时挖好的雪窟约莫能支撑一刻钟，别看这臭云来势汹汹，嚣张的要命，实则来得快去得也快。运气好的话，它自己飘一会儿就飘走了。不用担心。”混沌小僧说完正要打坐，一个流民将掰了一半的糠饼递到他面前，“大师，请吃点东西。”

　　混沌小僧毫不客气地摇了摇头：“多谢施主慷慨，不过小僧已辟谷了。”说完他就闭眼开始继续打坐了。

　　一路行来小樽带的干粮早已所剩无几，便不好意思地分了小和尚那一半糠饼。阿雪早已经醒了，她掰了一半分给阿雪，阿雪勉强吃了几口，就将糠饼分给了坐在最角落里的小男孩。一番相处，小樽发现阿雪似乎吃不惯太粗糙的食物，她在心底猜测阿雪应该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当然也只是猜测，她可不会无聊到去向人家求证。

　　啊啊啊啊我又单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