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脸》慕许

10、阿雪

　　小樽伸手探了探那少女的鼻息：“还有气，你为何说她要死了？你如懂医术请救活她吧。出家人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

　　“我不辨善恶，不分是非，也不会医术。”混沌道，“之所以断言她会死，是因我嗅到了她身上的死气。”

　　“救我——我好冷——”似乎是害怕被人抛弃，那奄奄一息的少女强撑双眼虚弱地回应了一句，声音却是出奇的好听。
　　言谈间小樽已在她身旁升起了一把火。方才相救时匆匆忙忙没细看，眼下借着火光这才看清少女的容貌，见她约莫十四五岁，一张清丽出尘的俏脸，因病痛折磨而秀眉紧锁，却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孱弱之美。皮肤雪一样的白，衬得好看的红唇愈发娇艳欲滴。如果世上有最漂亮的花朵，那这位少女的容貌还要在它之上。牡丹太过热烈，天山雪莲太过冷清，九天仙女太高高在上......她的美是共通的，即使不懂美的人见到她，也要被她唤醒心中对于美的最原始的情感。

　　就连混沌小僧初次见到她的容颜，也极快地说了句：“呀，这位女施主好美。”说罢，他又捂着眼睛盘起腿参禅打坐去了。这次，他身上冒出的热气更多了。

　　洞外寒风呼啸掠过，而洞中温暖异常，少女险些被冻僵的手脚渐渐缓了过来，但苍白的脸上依旧看不到半分血色。小樽喂了些解毒化瘀的伤药给她服下。哪个少女轻轻“嘤”了一声，她不敢睡，怕自己一旦睡着就会被人毫无知觉地丢下。她缩了缩左手手臂，像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这一奇怪动作被小樽铺捉到，她一眼就看到那少女的病灶所在——少女整只左臂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青灰色。

　　“你中毒了？”小樽忽然反应过来，这少女的病并非受寒冻僵那么简单。见到她楚楚可怜一副孱弱模样，又放软了声音安慰她，“你放心，一定会好起来的。”不知这是谁家的女孩，长得这么好看，本应放在温室里好好养着，怎会让她出来吃这种苦头？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实在不应该过早香消玉殒。

　　“我......我......”少女想要解释些什么，但因为太过虚弱，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女菩萨，歇够了，咱们该走了。”混沌小和尚打完坐，无视石洞内发生的一切，步履矫健地径直往洞外走去。走了几步，发现身后并无人跟来，只好又巴巴折了回去。

　　“喂，小樽施主，走啦。”他又叫了一声。

　　小樽没吭声，倒是躺在石洞内的美丽女孩睁大了眼，疑惑地看向说话之人：“你..... ”张大小嘴，拖了一个尾音，却说不下去。

　　“带她一起走。”小樽终于开口。

　　“阿弥陀佛。小樽施主把小僧挖出来，小僧只与你有缘，所以才与你同行。至于，这一位女施主，贫僧既不认识她，与她也无尘缘，带她同行实在没有道理。”混沌小僧慢条斯理地笑着说。

　　“那你能不能救她，活着让她能够站起来？咱们丢下她，她必死无疑。”

　　“不能。”混沌小和尚只飞快地扫了一眼那少女，便收回目光，叹气道，“她中毒已深，活不了几日了。横竖都是死，早死晚死都得死。你要是心生恻隐，不如一刀刺入她的心脏，送她一程吧。”说完他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那病恹恹的少女闻言，张口结舌地望着光头小和尚，见他一脸的稚气和固执，与口中冰冷的话语形成极大的反差，只觉得心底冒出一股寒凉——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和尚，竟会说出这般见死不救的话，还诱惑另一个女孩杀了她，真是太可怕了。
　　他究竟是修行的僧人，还是穿着僧袍的修罗？

　　“是什么毒？”小樽对他的提议不可置否。那样美丽的一张脸，就此香消玉殒真是太可惜了。

　　“玉蝉蛊毒，”小和尚答，“无色无味，中毒之人会感到头重脚轻，体虚畏寒，一旦毒性蔓延到胸口，将必死无疑。死时全身痉挛，如遭到千刀万剐之痛，烈火油煎之苦。”说话间，混沌小僧笑吟吟上前两步，弯腰抽出小樽贴于靴侧的短刀，往那少女胸口刺去，“送佛送到西，不如就让小僧给她个痛快！”

　　“住手！”小樽惊斥，出于本能地挥手格挡。

　　“小樽施主！”混沌小僧收手如电，险未伤及无辜，却是划破了那少女胸前一缕衣衫，如蛛网般纠缠的灰青差一点就要蔓延到胸口。那少女又羞又愤，泫然欲泣，一副娇楚模样，眼皮一翻晕了过去。绝美的睡颜令人想不动恻隐之心都难。如果她今日香消玉殒，那这世间便再也无美可言。

　　“罢了罢了，一杀不死，何必再杀？”混沌小僧把短刀刀刃放在火上烤，薄薄刀刃烧得红红的，“既然天意如此，我便救她一救。”

　　小樽见他要救，总算松了口气，当即起身让开，给小和尚腾出足够的场地。又给篝火添了一把柴。

　　混沌小和尚用薄薄的刀刃在少女少女左腕轻轻一割，白嫩肌肤的皮肉绽开一个口子，看见翻出的血肉时，他“咦”了一下，薄刃往下按了分毫，此举原是要逼出那少女体内的毒血，却不见毒血流下。小和尚只好收回短刀，因为再割下去就要割断骨头了。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褐色药丸，喂少女服下：“这是烈火还阳丹，吃下去可保你活动如常。”

　　“混沌小师父，这么好的药，怎么不早拿出来！”小樽道。

　　“药效只有十四天，过了十四天，她还是要死。”小和尚解释道。

　　“天医谷的神医一定会有办法救她！”小樽转头对那少女说，“你和我们去天医谷吧！哪里住着神医，他一定有办法救活你。”

　　“也许吧，天医谷的谷主或许真有法子救他。”小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云淡风轻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很快恢复如常。

　　那少女服药后片刻，果然脸色红润起来，既能行走，也能说话了。竟与常人无异。她眼中惊惧顷刻转为感激，连忙起身福了一福：“多谢二位恩人相救。”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婉转。

　　混沌小和尚撇过头不去看她，只道：“这位姑娘中毒已深，事不宜迟，速速赶路吧，天医谷还远着哩，只有十四天了！”

　　石洞外风吹雪飘，往山腰的方向路很不好走。沿途不断见到冻死在半路的尸体，那些都是企图翻越雪山到达南境的逃难流民。起初两个女孩见到尸体还会感到惊恐，到后面见多了也就和混沌小僧一样见怪不怪了。

　　那少女和小樽年纪相仿，但比小樽高一点点，不仔细看也瞧不出来。因为年纪一般大，两个女孩自然容易亲近些，有许多话说。

　　那少女把自己的秘密吐露给小樽：“我叫阿雪，因为父母要把我嫁给不喜欢的男子，所以我跟我喜欢的人私奔了。他说要带我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结果我跟他到了这里——”叹息良久，“我真傻啊。”

　　“所以你变成这样，是他害的么？”话说出口，小樽才注意到少女眉间凝结的哀婉之色。

　　阿雪点头，美丽的脸上露出怨毒的神色，像一只嗜血的妖精：“别让我找到他，否则我要让他也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有情人一旦反目成仇，爱就会变成恨，曾经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

　　仿佛是怕吓到自己的新朋友，阿雪目光几度变换，收敛了恨意，格格笑了一下。小樽却拉住她的手道，颇有同病相怜的意味：“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理应如此。谁要是劝你冤冤相报何时了，那人就该不得好死！”世上有太多未经他人苦，却劝他人善，以德报怨的人。重活一次的小樽只觉得，那些说教的话都是狗屁！

　　听到此话，阿雪只感觉眼眶火辣辣地灼烧。她抛弃家园，抛弃亲友，把一身的温情都给了哪个怂恿他私奔的男人，却得到了一个可笑的结果。他喂她毒药，亲手推她下悬崖。被负心薄辛的男人抛弃之后，她曾感到万分的孤寂，突然遇到一个同龄可以倾诉的女孩，况且这个女孩还救了自己，她心里非常感激，也把她当成闺中密友来看待。

　　阿雪感激地抱了抱小樽，在她的右边脸颊落下一个吻。“谢谢你，小樽。”

　　雪山很冷，少女的吻也有一丝冷，但是柔柔的。小樽从前很想有一个朋友，但是没人肯跟她交朋友。大家都嫌弃她的脸，阿雪却肯亲一亲她的脸。这样的吻给了她勇气，让她觉得自己有了一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小樽也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少女，她告诉少女，自己要去天医谷换一张好看点的脸。
　　那少女说：“小樽，你真勇敢。对了，天医谷真当如此神奇么？小和尚说我的病没救了，唉，我真不想死。”

　　小樽听出了阿雪心中的害怕，握紧她的手安慰她道：“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的。”

　　忽然，半空之中传来一声凄厉枭鸣，几只大鹰俯身冲向雪地，锐利的双爪抓起冻在雪里的僵尸，回旋折向天际，有些甚至是一只爪子抓一个僵尸。接着又有越来越多的猎鹰从四面八方疾速冲而下，几十只，上百只，密密麻麻，黑黢黢一片，挡住了三人的去路。

　　“雪域神鹰！”小樽和阿雪同时惊呼，二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飞鹰聚集在一起猎食——搬运死人的肉身。均是一阵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