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之序》未及

5、第 5 章

　　尹子璟仿佛一朵在阴暗的小角落里默默生长的蘑菇，突然间被人挖了出来，身形一刹那凝滞。
　　陈泽笑着走过来，“可以啊，咱们班又来了一个帅哥，这下二班该心服口服了吧？”
　　尹子璟很少面对这种直接的夸赞，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只略显僵硬地笑了笑。
　　小太阳也跟着陈泽走过来，闻言笑道：“本来就心服口服的吧，有本少爷在，哪个班能不服？”
　　陈泽鄙视地瞥了他一眼，“你要点脸。”随后满脸认真地看向尹子璟，“同学，你别理这个臭屁的家伙。他叫贺曦，论自恋年级第一。”
　　贺曦不满道：“唉，你别在新同学面前拆我的台啊，我不本来就是年级第一吗？”
　　陈泽不理他，继续笑着介绍，“你好，我叫陈泽，泽被万物的泽，你呢？”
　　尹子璟不自觉地挺直着背，端坐着回答：“我叫尹子璟，就，一个玉字旁，一个景色的景。”相比之下真是毫无水准的自我介绍。
　　陈泽却对此全无察觉，只疑惑道：“咦，感觉你这个字还挺少见的，是和玉有关的意思吗？”
　　这下轮到贺曦鄙视陈泽了，“看看，语文不好的事儿暴露了吧？璟是美玉的意思，喏，”他抬抬下巴指着尹子璟，笑道，“就和我们的新同学一样，名如其人。”
　　尹子璟顿了顿，向贺曦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谢谢。”
　　时间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个天是要被他聊死了吧？他心里想着，话题到这儿是不是就结束了……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陈泽的自来熟程度。尽管他反应淡然，陈泽却依然兴致高昂，“你以前是哪个班的？”
　　“九班的。”
　　“那你们的化学也是秦老师教的吧？”
　　“对，他是我们的班主任。”
　　“他做班主任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关心人的？其实他哪儿都好，教的也好，人也好，就是有点爱唠叨。”
　　“嗯，秦老师很负责，很关心我们。”
　　“对了，你们班是不是有个篮球打得很好的，叫什么来着？之前还和我们班打过练习赛的……唉贺曦你记得吗，就那个前锋，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呃……”
　　尹子璟已经有点招架不住他的热情，一边的贺曦听不下去这惨不忍睹的对话了，拿手肘怼了怼陈泽，“你行了，整天就剩一张嘴叭叭的，别吓着人新同学。人还以为咱们班都是跟你一样的话唠呢。”
　　陈泽不乐意了，“话唠怎么了？话痨也是很受欢迎的好吗，这可是个大萌点！”
　　贺曦忍了忍，好歹顾着自身形象才没有翻白眼，“刚刚是谁说我不要脸的？来来来，让新同学看看，到底谁比较不要脸？要说受欢迎，我和寒烨还在这儿呢，再不济也有咱们嘉嘉，能轮得到你吗？真好意思说。”
　　尹子璟听见寒烨的名字，下意识往前面瞄了一眼。
　　贺曦注意到他的视线，便指了指寒烨的位子向他介绍：“那边走道左侧第四排那个，就是寒烨了。你是听过他的名字吗？”
　　尹子璟点点头，贺曦笑道：“这家伙可以啊，知名度这么高，还男女通吃。”
　　尹子璟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谁知陈泽却是个心直口快的，见他知道寒烨，转头就嗷了一嗓子，“寒烨！”
　　尹子璟愣了一下，就见前方那个后脑勺转了过来，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那人朗眉星目，比一年前手机里的登记照看着更帅气了，眉眼长开，人也更成熟了一些，在明净清朗的少年气里又带上了些许同龄人少有的温雅。
　　“来，认识一下，”陈泽笑着用拇指指向他，“这是九班的尹子璟。”
　　寒烨便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对他点点头，“你好，我是寒烨。”
　　“你好。”
　　寒烨的视线与他的交汇一瞬后便很快略过，眼帘随着点头的动作微微垂下，礼节性地保持了两秒，就回过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尹子璟本来还在想要不要挥挥手，见状默默压下了微微抬起的胳膊。
　　寒烨似乎对结识新同学并不感兴趣。
　　陈泽却依旧乐呵呵的，跟他介绍他们的最后一位成员，“还有坐寒烨前面那个小眼镜，你看见了吗？他叫文嘉，”他凑过来小声说，“别看他外表斯斯文文的，其实是个闷骚。”
　　尹子璟不动声色地挪开一点，对陈泽点点头表示了解。
　　贺曦似笑非笑地斜了陈泽一眼，“干什么？陈快嘴，我们嘉嘉不要面子的？”
　　“你又知道我说什么了？”陈泽理直气壮。
　　贺曦嗤道：“还能是什么好话不成？”
　　俩人打打闹闹地斗嘴，尹子璟在一边看着，觉得习惯了独自安静，偶尔置身于这样的热闹之中也挺不错的。
　　那是另一种美好。
　　“啊，差点忘了。”陈泽想起什么，拍拍脑袋。
　　尹子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陈泽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他的小虎牙，向尹子璟伸出了手，“你好，尹子璟，欢迎加入一班！”
　　尹子璟嘴唇动了动，他应该是抗拒与人产生肢体接触的，尤其还是这种刚认识的陌生人。但他望着陈泽干净明亮的笑容，又看了看面前伸出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选择了握上去。
　　“谢谢。”
　　“以后就是同学了，客气啥！有什么困难就喊我啊！”
　　交握的双手触感意外的温暖，并没有带来任何不适。
　　尹子璟感受着这一丝奇妙的暖意，抬头看着陈泽，也露出了一个超过礼貌弧度的笑容。

　　“首先欢迎新同学来到我们一班，”新班主任物理科卫老师笑着道，“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都已经飞到暑假上了，但是该布的作业还是要布的。”
　　底下一阵笑声，卫老师让几位同学把领回来的各科暑假作业分发下去，“座位的话我们下学期来了再进行调整，现在先暂时这样坐吧。另外，发作业的空隙，你们想来一场自我介绍吗？”
　　“好——”
　　“那先让新同学来吧，倒数第二排开始从左往右开始吧？”
　　排第一个的男生便站起来了。
　　尹子璟看着顺序逐渐接近自己，有些无奈，他并不喜欢这种环节。
　　轮到自己的时候他在心中叹了口气，面色淡然地起身，简短地报了一下名字和以前的班级便坐下了。
　　斜前方的女生小声向旁边的同学感慨：“哇，他好高冷啊。”
　　“……”尹子璟哭笑不得。
　　“好的，现在到我们以前的同学了。班委和各科课代表们先介绍一下吧，这样新同学以后交作业也好找对人。”
　　班级里又是一片欢乐，在这种轻松愉悦的氛围里，寒烨站了起来。
　　他特意转过身子面对后两排的新同学，向这边微微倾斜身体浅浅地鞠了一躬，而后直起身露出一个八颗牙的标准笑容，“大家好，我是一班的班长兼物理课代表——寒烨，大家以后的物理作业就请交给我吧。”
　　伴随着大家的笑声，他用一种温暖的目光缓缓扫过所有新同学的面孔，似乎想将他们一一认识，嗓音也愈加柔和，“真的很高兴能和你们成为同学，今后的日子里，如果大家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都请放心地告诉我，我会很开心能为你们服务的。一起度过接下来的两年时光吧！”
　　新同学有一位拍了拍巴掌，发现就自己一个人鼓掌后本来还有点尴尬，但随后大家也陆续加入了其中。掌声虽稀稀拉拉，但寒烨依然再次鞠了一躬，将“真诚”二字刻画入微。
　　直到他回过身去，他的笑容都保持得很完美，甚至连弧度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尹子璟却莫名有种微妙感。刚刚寒烨的话，短短几天内他听到过三遍，以前的班主任秦老师在动员期末考试时、刚刚陈泽和他握手时、以及现在的寒烨自我介绍时。
　　三个人，一个是师长对学生的照拂，一个是热心快肠的同学对新人的关心，一个是班长对未来同学的尽职尽责。
　　但不知是不是有前两个版本作对比，尹子璟愈发感觉寒烨的发言弥漫着一股“营业”的刻意。
　　之前陈泽喊他跟尹子璟打招呼，寒烨反应得礼貌却疏离，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在现在面对同学们时，他却表现出了十足的周到和热情，将宾主尽欢发挥到极致。
　　是因为自己是“班长”吗？他凝视着寒烨的后脑勺，想起了去年开学典礼上那个耀眼的身影。那么那个时候，会不会也是因为他是“新生代表”？
　　半晌，他摇摇头，觉得自己也是钻牛角尖了。不管寒烨是什么样的，他的优秀都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大家，假期后再见！”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尹子璟！”陈泽喊住了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的他，“你家住哪边，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尹子璟指了指校门左边，礼貌地拒绝道：“谢谢，不用了。”穆冉阳还在外面等他呢，俩人正打算一起去打电玩放松一下。
　　“好吧，跟我们反方向，”陈泽遗憾地说，“还准备请你喝可乐呢。”
　　尹子璟：“没关系，下次我请你喝。”
　　“那怎么行，”陈泽嘻嘻笑着，凑过来贼兮兮地说，“下次让贺曦请我们喝。”
　　尹子璟微微笑了笑，刚准备打完招呼走人，就见陈泽接着道：“不过你倒是和寒烨住同一边啊。”
　　尹子璟瞬间产生了某种预感，就要喊住陈泽，然而陈泽已经嘴快一步，一嗓子嚷了出去，“寒烨！”
　　尹子璟：“……”
　　他就知道，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刚要出班级门的寒烨回过头来，浅浅微笑着，“什么事？”
　　“尹子璟跟你住一边啊，你要跟他一块儿走吗？”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结伴放学回家吗。尹子璟有些无奈，不太明白陈泽对一起走的执着。况且就算出校门是同一边，过马路以后也可能不在一个方向搭车吧。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寒烨也不会答应。
　　“好啊。”
　　尹子璟倏地抬头看向寒烨，就见一张温润的笑脸。
　　尹子璟：？
　　“那好，尹子璟就交给你了。”陈泽拍拍他的肩，他刚想解释自己有朋友在等，陈泽已经风风火火地跑向了外面的贺曦和文嘉。
　　贺曦手上抱着一个篮球，几人冲这边挥了挥手，很快走了。
　　尹子璟：“……”
　　陈泽是来克他的吧？
　　“走吗？”寒烨依然微笑着，礼貌地侧身让开路，示意他过来。
　　尹子璟看着寒烨，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开始了，这种“营业”假笑。
　　也许是初中那两年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和态度锻炼出来的成果，他对别人在情绪上的变化相对比较敏感，尤其在一些细枝末节上。
　　他上前几步，“不用了，刚刚来不及跟陈泽讲，我其实有朋友在外面等。”
　　“这样啊，那我就先走了。”寒烨笑了笑，表情看起来总算生动了些许，“下学期见。”他说完，肩膀小弧度地往下缩动了一下，看起来是放松了。
　　尹子璟：“……”
　　是有多不想和他一起走？既然这样，为什么刚刚要答应呢，是不想拂了陈泽的意吗？
　　他看着寒烨的背影，想到一年前的那一幕。如今依然是这个人，甚至两人此刻的距离不超过一米，但他却觉得，寒烨离他更远了。
　　“那个，寒烨，等一下。”他忍不住开口。
　　寒烨回头，仍然笑着，但尹子璟注意到他右手的食指正轻轻地敲击着裤腿——他不耐烦了。
　　尹子璟从没做过这种“多管闲事”的事，他几乎不会去在意别人，也不会干涉别人什么。但是，当这个别人是寒烨时……
　　“其实你不用这样，”许久不参与社交的他犹豫着该怎么表达，“也许你是不想拒绝陈泽，但是，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说出来，不用……”
　　“不愿意什么？”寒烨转过身体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跟你一起走吗？我没有不愿意啊，是你说有朋友等的。”
　　尹子璟沉默了。他懂寒烨的意思，他想把这个话题粉饰太平地略过去。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可以装傻，然后话题就此终结，他们还是好班长和好同学，但他更清楚，若是装了这一次傻，以后就再不可能打破平衡和寒烨谈论这个问题了。
　　他呼出一口气，抬起头直视寒烨的双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寒烨的笑维持着，时间凝滞两秒，他动了动唇，似是想再次圆过去，尹子璟抢先一步道：“在‘班长’和‘朋友’之前，你可以先是寒烨。”
　　寒烨渐渐缓下唇角，也盯着他的眼睛，半晌，语气冷淡地开口：“换个地方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