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之序》未及

2、第 2 章

　　正是盛夏，暑意难消，尹子璟躲在丛丛树荫下依然难掩燥热。他抬起左手看了看表，估算着这个时间同学们都差不多该办完手续了。
　　他又抬头观察了一下学校里的人流量，这才迈开步伐走过去。一路果然畅通无阻，没有碰到任何人。
　　来到办公室门口，他向曾经的班主任点点头，“老师，我来拿毕业证。”
　　班主任看到他笑着应了声好，随即从桌上抽出一张表格递给他，“这个是毕业去向登记表，你填一下吧，我来给你找你的毕业证。”
　　尹子璟接过表格扫了一眼，他来得晚，这张表已经填完了一大半。他在自己的学号4后提笔写下“文湖市第二中学”，控制着不去在意名字上下方整齐划一的“实验中学”和“文湖一高”。
　　他的二中在左上角这一片区域里仿佛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填写完毕，见班主任还在翻找，他便快速向下浏览了一遍名册，无关其他，只是想看看那几个人的去向。
　　平静的心跳微微加速，他知道自己在紧张。十五中、三十一中、二十九中……很好，目前为止还没有。
　　突然，他的身体僵住了。只见右下方学号45的沈辕名字后，填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文湖市第二中学”。
　　这个“二中”在右下角这一片区域里同样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怎么可能？以沈辕的成绩怎么可能上得了二中？
　　惊讶的同时，过往的一些画面不受控制地从尹子璟眼前一一闪过。他狠狠地皱起眉头，咬住后槽牙，内心腾起一股无力的愤怒。
　　他紧盯着这一行字，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为什么老天一定要这样对他，难道整个初中搭进去还不够吗？前面那几个哪个也好，为什么偏偏是沈辕？本以为去了高中终于可以平静地生活了，谁知绕了个圈，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来，你的毕业证。”
　　他蓦地回神，一瞬间习惯性地收好所有情绪，面色平静地接过自己的小本本和毕业照，却看也不看直接塞进包里。
　　“谢谢老师，”他听见自己温声说，“老师再见。”
　　等出了办公室，一路平稳地穿过走廊转到拐角楼梯口，尹子璟忽地站定，倏地将背包侧面的矿泉水瓶抽出来，狠狠砸进了垃圾桶。
　　“去你妈的！”他压低声音怒骂，一时间胸口起伏不定。
　　难以言喻的愤怒、委屈、痛苦在他五脏六腑翻搅，仿佛有只巨兽在他身体里疯狂地挣扎咆哮。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好几下才平复下来，转身快速下楼。
　　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了，这里的教室、栏杆、地砖，甚至空气，都开始让他反胃。

　　“哟，公狗不是应该抬起一条腿来撒尿吗？”
　　“快跑啊，发情的公狗要来咬你的屁股了！”
　　“谁让谁恶心？再恶心能有你喜欢男人恶心？”
　　“行啊，跪下来给我把鞋舔干净，我就放过你。”
　　“尹子璟，你有种！我要让全校都知道你的丑事！”
　　“听说七班有个同性恋啊，卧槽，是不是真的？”
　　“快看快看，好像就是他。”
　　“真的假的，可他看上去不娘啊……话说，男人和男人怎么在一起？”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嘿嘿，我跟你说……”
　　“对不起，老师。我想换座位。”
　　“现在我能和你这样对话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了。但你放心！私下里我一直都是你的朋友。”
　　“哎，尹子璟，听说你交了个男朋友，还是校外的？是不是真的啊？”
　　“早上好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让他喜欢男人呢。”
　　“尹子璟同学是个非常认真努力的同学，大家都应该向他学习。”
　　“学习什么，喜欢男人吗？嘻嘻。”
　　“尹子璟，有人诋毁你！”
　　“你们怎么这样？”
　　“那些照片又怎么说？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整个班都被你们搞得乌烟瘴气的，真是够了。”
　　“事情大多都是沈辕打的头，我也是一时不察受了他的挑唆。”
　　“我已经看清了沈辕，从现在开始我要做回自己。”
　　“离中考还有23天，同学们，加油啊！”
　　“毕业啦！”
　　“老师再见。”
　　……
　　尹子璟越走越快，冲出校门，跑过这一整条街道。
　　身边厌恶而熟悉的景色在快速后退，但他感觉不到丝毫发泄的畅快，反而越来越心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逃脱得了这里，却只是在奔向那个有着沈辕的未来。
　　他渐渐停下脚步，精疲力竭地扶着树喘息着，抬头看着天空，半晌后自嘲地笑起来。
　　还以为自己有多大长进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失控的不是忽然考上了二中的沈辕，而是这个骨子里始终浸没着懦弱的自己吧。
　　以后要怎么办呢，又能怎么办呢？
　　好一会儿后，他平复好气息，发现背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他有些嫌弃地挑起衣领扇扇风，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不远处的巷子里有个奶茶店。
　　尹子璟并不嗜甜，但因曾经看到甜食会让人产生幸福感的说法，便试着在难过得受不了的时候点上一杯甜甜的奶茶。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喝完以后他真的感觉心情好多了，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当情绪失控的时候，来上一杯奶茶，坐下来慢慢品完，他就可以恢复平静。
　　奶茶的种类和甜度能安慰他的效果也不太相同，目前对他来说，最顶级的安抚剂是酒酿圆子。除开很喜欢小圆子软糯的口感外，也是因为他觉得“酒”寓意消愁，酒酿圆子多少也含酒嘛，喝的时候能让他对自己产生一种心理暗示，似乎喝下这一杯就真的解忧了。
　　不过一般情况下用不着奶茶，他独自呆着安静一会儿也能恢复，但今天的情况很显然需要酒酿圆子登场。他点了一杯，坐下来慢慢嚼着小圆子，听着奶茶店里悠扬舒缓的音乐，感受到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座里，内心的焦躁也一点点被抹平。
　　等一杯酒酿圆子下肚，整理好衣服重新站起来时，他就又是那个刀枪不入，淡然处之的尹子璟了。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了。
　　踏出店门时，他脑中浮现出一句话，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想着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那就来吧，二中。

　　“你们是初升的太阳，是最美的朝霞，欢迎你们！祖国未来的花朵……”
　　“还花朵呢，都快被淋成残花败柳了。”一个男孩抱怨着，勉强遮着头飞快地跑进屋檐下，心有戚戚焉地抬头看了眼天空，“贼老天，报个到下这么大的雨。”
　　尹子璟正在一边甩着自己伞上的水珠，听见男生吐槽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他打着伞也没什么用，雨太大了，腰部以下都几乎淋湿了，只有脑袋安然无恙而已。
　　整理好衣服走进楼内，他侧头就见一楼中央顺着楼梯口的方向摆了一排牌子，不少学生都在那边围观。他昂头瞅了瞅，瞄见牌子上大写的标题——分班名单。
　　这份名单其实没什么用，毕竟报到册上已经标注好了各自的班级，全部名单学校官网上也有公示。贴出来放在这儿，应该是怕某些小迷糊找不到自己的班级，用以确认的吧。
　　他没打算挤过去凑热闹，反正他已经搜索过沈辕的名字，他在九班，沈辕在十四班。两个班级差这么远，很可能教室都不在同一层，他也就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路过时他随意瞥了一眼，一个高高挂在上方的名字却强势地越过前面学生的头顶冲入他眼帘——寒烨。
　　这名字似乎有点眼熟？他上着楼梯，琢磨自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两个字。是暑假补习班的同学吗？
　　然而直到走到自己的班级，他也没能把这名字从记忆里挑出来。
　　罢了，反正也不是一个班的，他只希望自己的新同学们都能是好相处的人，可以平平稳稳把这个高中度过去。
　　尹子璟随意找了个位子坐着，尽管自己并未觉得有什么，但他周身安静内敛的气息，仍让陌生的同学们在选择搭话对象时一致略过了他。他也不在意这些，只放空大脑发着呆。
　　“同学们好啊，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秦老师，我负责教大家化学。”一位和蔼温和的男老师走进来向着大家打招呼。
　　“今天呢，就先简单的和大家熟悉一下，把课本发放给大家。”秦老师笑道，“两天后是9月1日，如果天公作美，我们就将在操场上举行正式的开学典礼，到时候记得穿上你们校服里的礼服那一套啊。”
　　二中的校服里还有礼服？尹子璟有些好奇，他从小到大的校服都只有运动装，礼服还是第一次遇到。
　　“校服呢一会儿在隔壁楼的一楼阶梯教室进行领取，包括夏装，春秋装，冬装和礼服，一共四套，别漏领了哦。现在先随机来几个志愿者跟我去搬教材吧。”简洁明了地说完重点，秦老师就笑呵呵地带着一拨积极的少年出去了。
　　教室里又重新热闹起来。
　　前排两个相熟的姑娘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开学典礼，“听说开学典礼还有新生代表发言呢，你觉得会是谁呀？”
　　“应该是咱们入学时成绩最好的那个吧？如果我们的学号是按成绩排的，那多半就是楼下名单上一号的那个了。”
　　对话传入耳中，尹子璟脑中浮现出刚刚分班名单上猝不及防看到的名字。
　　是叫……寒烨？他好像就是一号来着。
　　“我记得看名字像个男生。”
　　“男生？那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个帅哥？”
　　“啧啧，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你，这就开始了？”
　　“怎么嘛，我就是想想，不都是被以前咱们班那群人逼得？唉，为什么好看的永远在隔壁班啊……”
　　“现在这个要真是个帅哥，那也还是在隔壁班呀，你傻不傻。”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聊着自己的心事，浑身洋溢着青春二字，男孩子们在另一边也是活力四射，尹子璟静静地坐在他们中间，仿佛老僧入定般就差敲个木鱼。
　　不过老僧本人倒是很自在。
　　很快书本都领了回来，一切手续办完后，老师叮嘱过大家注意事项，众人便原地解散了。
　　尹子璟去隔壁楼领到了自己的校服，看着其中的礼服小西装，向来不太关注着装的他都忍不住有些心动。
　　立领的白衬衫整整齐齐，深蓝色的西服小外套里包着一条没有打结的宽条纹领带，领口下方用金色丝线绣着两片仿佛展开的翅膀一般的校徽，下方是飞扬优美的字体，“文湖市第二中学”。
　　整套服装是非常经典的学院风，活泼又端庄，让人忍不住去想象自己穿上身的模样。
　　看着面前的礼服，尹子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也是个即将成年的小青年，到了可以穿西装的时候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穿不穿得出这套礼服的效果。他清理着东西，哼哼着，“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换上一身帅气西装，等会儿见你一定比想象美……”
　　二中这个新的开始，其实很不错。

作者有话说

　　寒烨：没错，我就是一。
尹子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