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的森林猫》柒城

2、夏日

　　“全市陆地发布高温黄色预警，预计今日我市最高温度将升至37℃以上，信号可能持续三天左右，出行请注意做好防暑降温工作，避免长时间户外或者高温条件下的作业......”

　　阮丛悦听着车载广播的最新天气预报叹了口气，她身上可以完美的诠释周一综合症这个词。周末丰富的物质生活后，面对周一的专业课程考试有着极其严重的倦怠感，特别是最近持续高温让人想尽快结束学业的折磨。

　　最后一门考试‘艺术原理’在中午十二点前圆满落幕，今天运气不好阮丛悦被分到没有空调的考场，整场考试人都处于一种烦躁的状态，还好她复习的比较全面，成绩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鉴于是系里的最后一场考试，家在本地的同学都陆续回寝室开始收拾行李，外地的同学也都定好了最近几天的票准备离开，虽然现在还没有到学校官方的放假日期，但是宿舍楼里的学生已经开始逐渐减少了。

　　阮丛悦的行李，早在考试周安排下达后，就已经整理打包带回了家。现在她一身轻松准备开始享受假期生活。

　　她正准备启动车回家，手机这时却响了起来。看到来电人是吴墨凝，阮丛悦下意识的看了看时间。

　　接起电话后她也把她的疑问问了出来，“怎么这个点给我电话，你最近不是值夜班吗？现在你应该在睡觉才对。”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回道，“哎，早上快交班的时候，昨晚来抢救室的一位青年男子走了，警察来医院把我们这些昨晚当班的医生还有参与抢救的护士都给带去警局了。我现在刚从里面出来，17个小时没合眼了，我心悸难以自控感觉快不行了，你不是今天考完试吗？小姐姐发发善心，来接我回家吧。”

　　这个答案吓了阮丛悦一跳，“你现在在哪？发个定位给我。”

　　两人的位置离得不算远，7公里左右，十几分钟就能到。开车上路后阮丛悦也没挂电话，两人就在电话里简单聊了聊。

　　“警察怎么会过去？到底怎么回事？”阮丛悦她也是没经历过类似事情，所以还挺好奇的。

　　吴墨凝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她出了警察局在附近找了个咖啡店，正在一口面包一口咖啡补充能量，阮丛悦问她事情经过，她也就想到什么说什么，言语间毫无逻辑可言。

　　“家属报警，说昨天是医疗事故。那人一开始只是心率过快，跳到200多次一分钟，我就说要住院观察，那个家属一听脸色就变了，坚决不住院。我是实习生，现在配药还不熟练，急诊抢救用药又快，我基本也没干几次，这种情况是不能出院的，病人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可家属也不配合工作，我也是害怕出事，赶忙就去叫人了，也是巧的很，老师一来那个病人就房颤了，后来就是抢救工作，我基本没上前帮手。推了肾上腺素，多巴胺和胺碘酮，不到十分钟就....”

　　说到这里吴墨凝回想起昨晚的情景就一哆嗦，太快了，眨眼间一条生命就在眼前逝去了，“明明送来的时候情况就很严重了，但是当人快不行了家属才开始紧张，后来医生要宣布临床死亡了，家属还在一边坚持要继续抢救，我后面整个人都是懵的，仔细想一想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阮丛悦听完也是半晌无言，两人间沉默了会，阮丛悦才道：“按你这一说，我倒觉得那位病人应该是以前就有心跳过快的毛病，估计先前检查过但是没找到病因，所以才坚持不住院，估计是怕又在医院花冤枉钱。”

　　是的，这也是经常会在医院发生的状况，吴墨凝想了想又说道：“嗯，应该还有别的基础病情，家属可能隐瞒了。在警局警察说走司法程序进行尸检，定责任，家属拒绝了。不过我觉得这事估计还没完。”

　　阮丛悦这时已经到了，“你在哪？我到了。”

　　“嗯，我看到你了，马上出来。”吴墨凝把手边刚刚掐着时间打包好的咖啡提上，离开了店里。

　　车就停在店门口，吴墨凝打开车门，坐下，然后把手上的杯子递给阮丛悦，“摩卡，额外又加了一份奶油。”

　　“我就不说谢谢了。”阮丛悦打开盖子，用吸管挑了一大团奶油送入口中。

　　她也没急着开车，借着喝咖啡的功夫打量了下吴墨凝。

　　蓬头垢面，也不知道多久没洗头了，面色蜡黄，一看就是休息不足，连带着人也看起来精神萎靡还有一点浮肿。

　　吴墨凝这个人长得瘦瘦长长，属于第一眼看上去恬静，但是相处起来却飒爽大气，她也不算是美女但是打扮一下也不失女性的甜美。
　　可自从实习后她整个人就变得粗糙起来，经常就是一身运动装四处晃荡。

　　“你是不是长胖了？”阮丛悦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吴墨凝听到这个问题呼吸有一瞬的停滞，放置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最终她若无其事的一边扣上安全带一边答道：“过劳肥，最近经常夜班，内分泌紊乱。”

　　“怎么总是安排你夜班？”阮丛悦把手上的咖啡盖好，准备开车。

　　吴墨凝已经调好了座椅，闭眼微躺着答道：“廉价劳动力呗，我都不敢想等我研究生的时候，进行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是什么状态，最苦最累的活永远在那等着你。最起码还要熬十年，我已经计划好了，实习完拿到毕业证先休息一年再说，想改行。”

　　对于朋友的日常抱怨阮丛悦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想了想说道：“我听说执业医师考试一年一试改成一年两试，而且操作成绩现在能保留两年，这样的话不就是变相缓解了你们医学生的学业压力吗？”

　　吴墨凝笑了笑道：“你是不是听别人聊天听了一半？”

　　还真说对了，阮丛悦那天是听了奶奶和朋友们闲聊，不过后来被妈妈叫走了，“我奶退休了还是挺关注这些事情的，你不是还挣扎在第一线吗？偶尔我家聊天都还问起你呢。”

　　“哎，我现在才理解为什么外公当时没让舅舅姨妈他们学医，医务工作者的实际工作情况和我曾经设想的天差地别。你说的那个执业医师考试规则变化，完全可以印证我的观点，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听了一半消息不？因为最重要的你没发现，省内的医师技能考点11个变成3个，最近儿科夜间门诊也取消了，为什么，因为学医的越来越少，为什么少？反正在我看来就是投入和收获不成正比。”

　　吴墨凝当初怀着一腔热忱踏上这条路，最近一年的实习完全打破了她曾经的坚持。工作环境恶劣，接触传染细菌，观察病人的呕吐物，大小便还有引流物，更别谈医院里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几乎24小时待班状态......

　　这份工作她越做越感到疲惫，而且现在也已经影响到了她的身体状态，的确是时候要做一些改变了。

　　“我也听我奶奶讲过她曾经的经历，不过不得不说我们这一代人和她们那一代，在思想觉悟上就不同，完全没有奉献精神。反正当时我是坚决不学医的，没想到最后是比我还娇气的你，在这条又穷又苦的路上走了一段，挺佩服你的。”阮丛悦说道。

　　“别说这个了，你吃饭没？我们一起去吃点？我刚刚吃了点面包。”吴墨凝一边说着一边又习惯性的刷起群消息。

　　“那就喝粥吧，就你家附近的那家店。”阮丛悦想到一般人熬夜过后食欲不振，正好吃点清淡的调养一下胃，“对了，你今天是不是不用值班了？”

　　“刚看了群消息，夜班不变。”吴墨凝不大提得起劲说道。

　　阮丛悦“啊”了一声道：“那没几个小时了，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待会我送你去上班。你这个状态....算了。”她无奈的想着按照吴墨凝一贯不请假不缺席的倔强，只要安排了，就一定会到岗。

　　开着车先去店里打包了两份鸡蓉玉米鲜菇粥，两人这才回到吴墨凝的家。

　　这间大概35平米适合单人居住的公寓进门几乎可以对整个空间一览无遗，日式风格的装饰，格局通透，阳光充足。
　　进门就有换衣区域，吴墨凝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从浴室出来后就打开了墙上的音响开关，舒缓的钢琴旋律缓缓播放。

　　阮丛悦趁着这个功夫已经坐在了双人小沙发上，正在和她的妈妈汇报行踪。

　　吴墨凝去厨房把罐子里的玫瑰花草茶放入玻璃杯，注入热水摆在了阮丛悦沙发前的原木桌上，“我去洗澡，你先吃。”

　　她说完就把边角柜子上花瓣形瓷盘里的薰衣草熏香点燃了，之后拿着棉质睡衣和一小瓶矿泉水去了浴室。

　　浴室里随着热水流淌，变得朦胧氤氲。
　　空气里飘散着沐浴露柠檬味的清香，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用毛巾包住湿发，吴墨凝打开镜柜，从里面拿出一板不透明白色聚乙烯胶片和铝箔压成的药片。

　　两面凸起的椭圆形片剂上其中一面有“Organon”字样，她抠出其中一片，用矿泉水吞咽下去。她白皙的脸颊上虽还残留着沐浴后的红晕，但她整个人却神情漠然，有种机械式的冷漠感。

　　“墨凝，我给你热了一下，洗完赶紧来吃。”门外传来阮丛悦富有生机声音。

　　“马上就好。”回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但吴墨凝的面部颓丧，她的自我似被割裂成两半，其中一半就如同浸在盐水中锈迹斑斑的铁块，无力挣扎只能不断快速被外界朽坏。

　　但当她推开那扇门，面对着和她几乎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时，就又成了那个阳光女孩。

　　“我看你冰箱里还有煎饺，一起弄了，快快，冷了就不好吃了。”

　　“嗯嗯，我吃了就去睡会儿，你赶紧回家，待会不用你送。”

　　吴墨凝的话让阮丛悦皱了皱眉，她选择直接无视这句话，道：“我和家里说了，正好我爸妈今晚都另外有安排，等你睡醒了，我们可以再一起吃顿晚饭。”

　　至于吃完饭之后，当然就是送某人去医院上班了。

　　“你这是准备送我进去？”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阮丛悦还一副准备要下车的模样。

　　“你刚才看见没，急诊门口围了好多人，感觉不对劲，我还是陪你一起进去吧。”阮丛悦说完就率先下车了。

　　吴墨凝马上就联想到了昨晚的事情，于是下车后也没急着走，而是问了问科室里值班的人具体情况。

　　两人就站在车前等着消息，这时不远处以极快的速度驶来一辆白色汽车。两人一惊之下正准备避让，可这辆车的速度显然更快，它维持着这个速度稳稳地将车停在了两人正对面的车位上。

　　车门从里面被人推开

　　只见下车的青年男子个子颀长衣冠楚楚，头发剃得清爽利落，不需要过多得细节修饰，这个人身上散发的冷然及自信感，让人感觉他好像是在丘陵上离群生长的一棵树。
　　不管是暴雨还是干旱，这些袭来的危险，始终无法动摇他，他能坦然昂扬的迎接一切，哪怕只有他一个人。

　　就是这种气质，让本来还有些愤愤不平的两人呆愣了会，错过了质问的最佳时机，于是两人就只能站在一边默默目送这人离开了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