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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顾凌)草色遥看近却无(一) ...

  •   金陵的春季向来多小雨。

      小雨一下,青砖缝隙便生了苔,柳树漾起一片轻薄的绿雾,空气和地上冒出的嫩草芽都被清凉的湿意浸润着,路上到处是撑着油纸伞的行人。

      金陵城的路上行人多,郊外的人却少得很,只是偶尔有农夫扛着锄头冒雨从田埂路过。

      田埂边上种着棵歪脖子的桃花树,此时花已在雨中开了大半,一片红粉娇艳欲滴,连花香都带着湿意。

      “阿嚏!”

      凌道远闻着这湿润的桃花香就打了个喷嚏——其实他只是不太能受得了花粉,但大抵是平时吃这些花的苦头太多,以至于闻到这般浅淡的香气就下意识打了喷嚏。

      一人负手站在他身边,那人身着青衫,长身玉立,一双凤眼剔透凌厉。凌道远深吸一口气,道:“你——把老子叫到这来到底什么事?”

      “凌逢云,你瞧。”顾望指着那被雨浸成深褐色的土地,地上有嫩绿色的麦芽冒着头,单个嫩芽虽瞧着小的很,从远处看这片地上却蔓延着大片浅嫩的绿意。

      凌道远看一眼那刚刚生芽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庄稼,抽抽嘴角,道:“瞧甚?”

      顾望看向他,平静无澜的凤眼里划过一道流光,他道:“草色遥看近却无。”

      凌道远一脸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这不是草这是人家种的麦苗!”

      顾望也不回答,只是伸了手按在对方胸口,掌下是对方温暖的心跳,他道:“你对我的心悦就是这般,你站得近些好像什么看不到,但站得远些,便能看到一大片连在一起了,清清楚楚。”

      凌道远像只被踩中了尾巴的兔子,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啪”地一下将对方的手打落:“你、你瞎扯什么呢?谁、谁心悦你了?”

      顾望唇角弯起来,凤眸里有流光划过:“小凌,你脸红了。”

      凌道远一窒,嘴张张合合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又气又急脸更是红了个透彻,干脆转身便走。
      “砰!”

      到底走得太急,也来不及看前路,于是便正正当当撞到那棵歪脖子桃树上,雨点子和沾着雨的花瓣簌簌落了满身。

      凌道远:“……靠!——阿嚏!”

      凌道远捂着鼻子背对着顾望蹲在那棵桃树下,他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他和顾望的这一段,实在是荒唐无稽离弦走板。

      凌道远抽抽嘴角,陆怀瑜是他的一道劫,他好不容易过了这个劫,顾望偏偏又一头撞上来,那家伙偏偏又和他从前见过的所有人——是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根本就没搞明白过那家伙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

      那人的路数实在太过刁钻古怪,他根本招架不了。

      凌道远想,顾望那样的人大概比陆怀瑜还可怕。

      他和这人的孽缘,源于那一场酒。

      那时候并州兖州冀州的事都清得差不多了,他便带兵直接跟着陛下从并州回了金陵,那时候,他与顾望同行。路上平静得很,那荒唐事是到金陵之后发生。

      直到现在,一回想起那起子荒唐事,凌道远都只觉得:头疼、头疼、以及头疼。

      他对陆怀瑜有心,并且不是一年两年的有心,但那人既已有了心悦之人,他便不该再纠缠。人生在世并不是只有情之一事,他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便自然该放下陆怀瑜。

      只是那么许多年的“有心”甚至已经内化成一种习惯,要在片刻间放下谈何容易。

      凌道远那时候想,既是习惯,改了便是,男子汉大丈夫怎地能屈服在一个“习惯”上。他能改,只是需要时间。

      但那个顾望,这时候却好巧不巧闯进他的世界来,明明,他们之前并无什么交集。

      那时候刚到金陵,陛下回了宫,他安顿好士兵们,便去了酒坊买酒,打算带回家喝,一转身,便见顾望板板正正站在他身后,直直盯着他。

      “靠!”凌道远吓了一跳差点摔了手里的酒,他抽抽嘴角道:“顾大人你站这干嘛?”毕竟不熟,不能直接骂,更何况他一个武将还没脸皮厚到去欺负一个弱啦吧唧的文官。

      顾望也不答,只是将眼神放在对方手里的酒坛上,凌道远看对方直直盯着自己手里的酒坛,嘴角抽得更厉害:“顾大人要买酒?”他指了指酒坊:“去吧,就那。”

      顾望声音平平淡淡的:“没钱了。”

      于是凌道远便摸上自己的钱袋子,只是刚摸上,动作就僵住了:本来想着念着大家同朝为官又一路同行的这点情谊借对方点钱,但实在太不巧,他也没钱了。

      顾望还在堵着路盯着他手里的酒坛子,凌道远想这家伙家就在金陵现在回去拿银子又不是什么麻烦事,他在军营里待久了,说话一向不喜拐弯抹角,但也许是考虑到对方是文官,还是难得客气了下:“顾大人要不和我回府上喝酒?”

      凌道远发誓,他就是嘴上客气客气,他和他并不相熟,照着那帮文官好要面子的心性和九曲十八弯的肠子来说,此时顾望该婉言拒绝然后自己回家去才是。

      可他到底跟顾望不熟,于是便不知道,顾大人这个掌着大理寺的文官脑子里那根弦儿跟别的文官压根儿不一样。

      顾望毫不客气地点点头,凤眸里甚至沁出些笑意:“好。”

      凌道远被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憋出个:“……请。”

      凌道远一路尴尴尬尬地带着人回了府,进了门却刻意放轻了步子,又对小厮叮嘱了一番。顾望看向他,他“啧”了声压低声音道:“我父亲见面就得骂我,一骂准得骂到半夜,刚回家老子还想痛痛快快喝一场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去见我爹娘也不迟。”说罢便往院子里去了,顾望凤眸里沁出更多笑意,也跟着对方往院子里走去。

      凌道远拿了大碗来倒酒,又觉得顾望是文官,便给了对方酒杯。虽然多了个碍事的,凌道远觉得这酒倒是喝得痛快,酒过三巡,他面上便染了红意,顾望的脸却依旧是苍白的,只是那双凤眼里沾了些醉意,不过到底没有对方醉得狠。

      顾望放下酒杯看向他:“凌逢云,你现在是在借酒浇愁么?因为陆大人?”那晚他其实没听到全部,只听到凌道远对陆大人表情的那段。

      凌道远虽醉着却没醉到底,到底把话听进去了。

      “啪!”

      他把酒碗放在桌上,皱着眉看向顾望:“老子现在喝酒只是因为老子想喝,跟陆怀瑜有什么关系?”就算他要放下陆怀瑜,也绝不会用这般逃避的法子。

      顾望闻言面上沁出些笑,他饮了杯酒,抬手放在凌道远发顶,凤眸里含着水光:“嗯,只是想喝才喝。”

      顾望此时是半醉,他瞧着还在大碗喝着酒的青年,心头便一热,他为人向来随心,于是便突然道:“凌逢云,你想同我云雨么?书里头说这很快乐。”

      凌道远又喝了几大碗酒下肚,这时终于醉得狠了,他抬了头皱着眉,嚷着:“什么?云雨、是什么?”

      顾望半醉着抬首悠悠看向他:“你想么?”

      凌道远却糊里糊涂听成了‘你敢么’,他这人向来受不得激,听到这话直接摔了碗,连‘云雨’是什么意思都顾不得过脑子,只直接上手拽了顾望衣领:“你、你在瞧不起我么?有什么不敢的,你尽管来啊!”

      顾望哑着嗓子低低笑了,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伸手用力拉了凌道远的腕,往卧房里走去。凌道远跌跌撞撞跟在后头,有些不耐烦地嚷道:“干嘛?”

      已经进了卧房,顾望把人安置在床上,凌道远不安分地动来动去,顾望欺身而上,含着醉意和水光的眸子直直盯着青年嫣红的脸:“云雨啊。凌逢云,来吗?”

      凌道远醉眼昏昏沉沉:“哦,尽管来啊,老子怕过谁——”

      “——唔……”

      顾望的唇压上来,带着热气和酒气,哪怕醉着,凌道远还是睁大了眼睛,一双手抚上他的腰间,酥酥麻麻,凌道远身子过电似的颤了颤……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脑袋里却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一向讨厌麻烦又黏黏答答的事情,于是干脆便什么都不想了,他抬手揽上对方的脖颈,专心沉溺在那个吻里——反正是舒服的……

      腰带、衣裳散了一地。

      春宵一夜。

      晚上享受了,第二天凌道远却恨不得把昨晚的自己一脚踹死。

      那天早上简直是个噩梦,宿醉后他头疼欲裂,身上也有酸痛,一睁眼,他便看到顾望敞着怀、撑着头认认真真看着他,接着平平板板道:“我昨晚很舒服,你舒服么?”说这混账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早我吃的是馄饨’!

      凌道远面上像开了遍染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脑子里瞬间像炸开了几十个礼炮,他深吸一口气一句“靠”还未说出口,就听“砰”地一声门被打开,他的母亲端着吃食走进来放在桌上,边道:“凌逢云你昨晚回来也不知说一声,哪怕不知会你父亲一声也得跟你母亲我说一声罢,你知道我多担——”

      “——啊!!!”

      凌道远:“……”

      院子里的丫鬟小厮被惊到了连忙道:“夫人,怎么了?”

      凌夫人连忙关上门,颤着声道:“没、没什么!你们、你们别进来!”

      说罢她看看顾望又抖着身子看向凌道远,声音更颤了:“凌、凌逢云!你、你、你……”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凌道远脸黑了个彻底,他又深吸一口气,道:“母亲,你听我解释,这是个误会……”

      凌夫人闭了闭眼防止自己昏过去,她用尽力气克制自己不大叫出来,颤着声压低声音道:“你、你还好意思说误会,你当老娘是傻子吗——你、你留着话跟你父亲解释去吧!”说罢便转身大步出了门,出了门还不忘“啪”的一声把门严严实实关好。

      顾望不知从哪里拿了亵衣批在对方肩头:“我同你一起去解释可好?”

      凌道远被堵得哑口无言,脑袋嗡嗡直响,他深吸一口气,道:“与你无关。昨晚——”他咬了咬牙:“就他奶奶的是个误会,老子也有错。你走罢,老子家里老子自己搞定。”

      酒,是在凌府喝的,觉,也是在凌府睡的,连人,都是他自己拉进府的。所以凌道远这时甚至觉得有些愧疚:事情到底都是在他的地儿发生的,哪怕他是被睡的那一个,他也觉得,是他把顾望卷进了一场麻烦里,所以这麻烦得他自己来解决——虽然从小到大他爹说过他无数次一无是处,但凌道远自觉自己还是有些担当。

      顾望眼里的笑意却消失了,他难得叹一口气:“凌逢云,你明明知道我心悦你。”

      凌道远听到这话差点摔下床,他瞠目结舌:“老子不知道!”他真不知道!

      他现在甚至怀疑他还在做梦!

      他狠狠掐一把大腿,便“嘶”了一声:真他奶奶的疼!

      所以这一切真他奶奶的不是梦!

      既然不是梦,那他奶奶的就得面对——再他奶奶的一团乱麻,都得面对:他娘已经去寻他爹了,他爹要是知道他在家里睡男人,睡的还是大理寺卿,非得抽死他。

      想到这凌道远迅速穿好衣裳下了床,又用力把顾望拽下床:“趁我家老头儿没来,你快走!”

      顾望深深看向他,凌道远已经知道这人性子执拗而奇怪,于是只好咬牙憋出句:“你走了我才好应付我老头儿。我、们的事,以后再说。”

      顾望这才点点头:“好。”又添了句:“我过几日来寻你。”说罢才穿好衣裳,开了房门大大方方离去,看得院子里的小厮丫头一愣一愣的,也没人敢拦。

      后来,他爹自然来了,这事情鸡飞狗跳闹了好几天,甚至还被陆怀瑜和谢乔撞了个正着,凌道远觉得自己那段时间简直是在犯太岁,倒霉得不得了。

      就是撞见陆怀瑜和谢乔那日,顾望真的找上了他家门,还带着他妹子,凌道远目瞪口呆看着他跟自己那个脾气暴躁的爹认认真真说话。

      “凌大人,今日家妹也在,你们做个见证,我心悦凌逢云,矢志不渝,此生不变。”

      顾家妹妹:“……”

      凌大人:“……”

      凌道远他实在不知道事情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也根本不知道顾望怎地就对他如此情根深种了。
      但他隐隐有种预感:他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太平了……

      一阵难以言表的沉默过后,凌大人捉着扫帚瞪大了眼睛看着顾望半晌蹦不出一个字来,顾望面上淡淡的由得他看,仿佛刚刚说了惊世之语的是别人,顾家妹妹实在看不下去,扯了扯自己哥哥袖子,上前对凌大人道:“我、我哥他,这次是瞧着……鲁莽了些,但他从来言出必行的!”

      她转身看向凌道远,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却满是坚定:“你们若是两情相悦,我一定鼎力支持你们!你信我哥,他虽呆了些,但从来说到做到!”

      凌道远:“……”

      总之就是,从遇到顾望起,他的生活便波澜四起,总是朝着他绝对预料不到的方向疾行而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顾凌)草色遥看近却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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