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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一个条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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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学院门外,便看到一个瘦长单薄的身影,正站在一棵枯黄树下,愣愣看着落叶随风翩飞又旋转着落下,显然思绪已经不知飞到了何处。
许向北皱皱鼻头,将书箱里的围脖拢在他肩上,惊醒了沉思中的人。
“愣神想什么呢?今天天气转冷,怎么不多穿点衣服啊,你身体刚好点,就不能把自己照顾好嘛?回头生了病吃药花钱你就自己挣去……”许向北拉着范闻宇往家方向走着,嘴上还吧吧不停地说着,和书院里怼人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显然是将这个瘦弱的少年当成了需要照顾的家人。
而他也没想等范闻宇回话,这人自打发现自己的口音与当地差别巨大后,就再不肯多说话,别扭得紧。
所以当听到少年突然以一种奇怪的语调,模仿当地口音回复他时,他诧异之余,只能憋着满肚子笑,表情严肃地点着头。浑然没注意,这是少年首次吐露自己的过往——
“我想起我哥哥了,以前每当落叶降温的时候,也只有他会来关心我冷不冷加没加衣服。”
就和现在的你这般。
这段时间范闻宇的心尤其平静,就好像以前的敏感、娇气、霸道,是另一个人一般。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另一面,但这样的平静反而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心,自己的未来。
许向北偷偷笑够了,用手揉揉僵硬的脸,才发现手里的书箱又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范闻宇手中。
“哎哎哎,这可使不得,范小娘子身子娇弱贵重,怎么能让小娘子提书箱呢。快快交还与我。”说着就要去接过书箱。
范闻宇心里的沉着一扫而空,斜睨他一眼,提着书箱登登往前走,看也不看他一眼。
看着某人脾气上来回复了一丝活力,许向北窃笑两声,又蹦哒着追了上去,旋即街道上又上演了一出书箱争夺记。
等到两人回到家里,温氏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刚好可以开饭。许向北与范闻宇洗过手才又在桌边坐下。
这阵子刘叔回了家,为了照顾家里也没有马上出门跑商,正好罗致来京口县找寻更高产的稻种,便正好由着他押带着今年新产的米粮返回北地。
以前许向北还好奇,为何刘叔可以只身跑商,跑的还是米粮这种重要行当,也是这次才知道原来许家竟与四通镖局合作,才能行这般往来买卖。
不过歇息一阵儿也好,刘叔常年外出,难得能趁这功夫修养一番。餐桌上因为一家子齐聚也显得热闹了几分。
才坐下,许向北便将方才学堂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欺人太甚!这夫子与这些学生竟是这般出尔反尔、排挤与你。不行!我要去找他们说说理!”刘叔从小没让许向北受这般委屈,气得起身就要找人理论,被许老爷子拦了下来。
“既然北北已经将问题解决,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与其纠结说理这个事情,不如用岁考成绩堵他们的嘴,让他们自己意识到他们的浅薄!”
“不过北北,一旦进了应试班,所学的东西就比现在要复杂得多了,行文作诗都需要靠基础知识的点滴积累,万不可再像以前那般轻慢松散了。”
许向北点头应下,又听老爷子与刘叔聊起今年的收成来。
今年田老汉家的稻田,果然较去年增加了超过5%的产量,虽然离不开风调雨顺的原因,但是至少从现在的种植发展方向来看是正确的。
听到老爷子提到明年乘田村几户农户会跟着田老汉的方法种植,许向北脑海中突然冒起一个疑惑。
“爷爷,田爷爷找到提高产量的原因了吗?”
“原因?种田哪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多施肥,勤灌溉,精耕细作,看准天气播种除草收获罢了。你田爷爷经验老道,看天时看得准,大家也就愿意跟着他种,总能收获得更多一些。”许老爷子听着许向北的问话,也没有不耐,只想觉得有趣。就和他曾经年少无知时一样,也这般疑惑过,还为此询问过不少农人老把式,才知道农业种植的艰难与不确定性。
“可是不找到增产的原因,明年又怎么扬长避短,继续提高产量呢?”问毕,许向北突然意识到,这个时代并没有科学归纳总结的试验方法。
这也让他心中一动,一个主意冒了出来。
“爷爷,如果岁考我成功考入了应试班,您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吗?”许向北渴望地望着老爷子。
老爷子深深看他一眼,猜到肯定与种田的事宜相关。
“可以是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我答应!”
“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爷爷是我亲爷爷,说什么都不会害我糊弄我!”
“哼!”老爷子内心得意,嘴角压抑住上扬的欲望,连带着胡子也一挑一挑地,看得旁边几人相视憋笑不已。
“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收回条件,”老爷子正了正表情,才继续说道,“这个条件就是不能祸害田地。”
“田地是农家人的根本,是他们活命的本钱。你想做什么爷爷可以支持你,但不能冒着破坏土地、影响他人生计的风险。”
说白了,还是不相信许向北一个小娃娃真能找到什么增产的原因,毕竟,多少农人历经多代都找到没有一个的行之有效的办法,只靠一个毫无经验的小娃娃?
许老爷子在心里摇摇头,但是小孩子嘛,吃一堑长一智,总要吃点苦头才知道世界艰难。
许向北猜到了老爷子的想法,但既然说定,他也不在纠结于此,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若进了应试班,每年3两银子的高束脩,再加上县试、府试、院试每一次考试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家里的收入……真的够吗?
许向北没有问出这个问题,但是心里却已经琢磨开了。
不同于小学班一年1两半银子的束脩,应试班的费用收得更高不说,每年还有要给两位夫子准备各种节礼。这样算来一年也跑不了至少5两银子的花销,但比起之后考试的各种开销,还只算是一笔小钱了。
要知道仅考秀才要经历的县试、府试、院试三试而已,就至少需要30两银子。之后的乡试和会试,更是一笔巨额费用,即便赴京赶考有当地补贴的路费银子,但对于现在勉强收支平衡的许家也是个沉重的负担了。要知道穷家富路,每一次考试都是对贫寒家庭的巨大打击,很多贫家子要想出头,都是举一族之力供出来的,也因此很多人成功后少不得回馈乡里,帮扶族内,也是有这样的原因存在的。
而现在许家的状况却不甚好,虽然跑商利润不少,但他们本就是依附四通镖局做起的生意,而既不愿压榨农户,又得支援北地驻jun,平时能小有富余完全是靠温氏的一手出众绣技贴补所致。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挣钱的吗?
心里藏着疑问,许向北没能如同往日一般倒头即睡。睁眼冷怔好一会,侧头看见窗外朦胧的月色,干脆坐起身来。
刚走出房门,便听见不远处杂物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机杼声。寻声望去,竟是温氏,正借着昏黄的油灯和朦胧的月光,在慢慢织做手中的锦布。
许向北看着温氏微眯着眼专注在手中的活计上,时不时因为光线的变换而揉揉眼睛,紧绷的丝线在手中勒出一道道明显的痕迹也不停下。
想到下午去厨房端菜时看到温氏手上突然出现的细茧,许向北觉得眼里突然涌上一股热流,嘴巴一张一合想说什么,喉咙里却是干涩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抹了抹眼睛,许向北转身离开。
自诩为有着成熟灵魂的自己,怎么能忽略了那么多细节,自己能发现家里金钱的窘迫,难道爷爷和母亲会发现不了吗?
想到此,许向北脚步一顿,朝着东屋的方向转去。
不过一会儿,果然见到老爷子的房间也正点着灯。慢慢走近,才发现老爷子正提笔伏案正写着什么,刘叔正静候在一旁,而老爷子身前的条案上还放着两卷老爷子珍藏的书。
许向北看着老爷子写完,将纸装入一个信封模样的带子中,又温柔抚摸了好一阵旁边的书卷,才将念念不舍地收卷起来一并装好,递给一旁的刘叔。
“去吧,将带子里的东西送到这个地址,务必要亲手交予他。”许向北听到老爷子这般说道。
刘叔却没有马上接过,反而抱拳单膝着地,不敢直视老爷子的脸道:“许公,这不可,此两本书是您当年费了大力气才保下的,若此番送给颜公,依他的性子,定没有还回来的一日了!”
老爷子愣愣好一会儿,没有言语。朦胧灯光下印出一张笑容苦涩的脸。
咔咔几声,刘叔微驼的背蓦然直了几分,转头看向老爷子的眼里带上了一丝决绝:“让我出去挣笔钱吧,许公!只要做成一笔生意就能解决考试的花销了啊!想来不会出问题……”
许老爷子却是眼眸一狰,果断拒绝:“不行!这一次开了先例,下一次若又有什么用钱的地方,难道又让你去接这脏活?!一次也不行。想想你当时是怎么保证的,他们的眼线遍布天下,若是再被他们捉到了任凭谁也救不了你!”
老爷子喘着粗气,恨不得骂醒眼前这人。闭上眼睛,好一会儿平息下来,才又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他,“听我的!”
许向北放开握紧的拳头,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里澎拜汹涌的情感,“吱呀”一声推开老爷子房门。
“都不许去,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