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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岁寒节 ...

  •   时生是在下午醒过来的,见云石不在家,桌上留了饭菜,她吃了一些,收拾了碗筷,又把屋子打扫了一番便出门去了。
      小当的爷爷说过镇上有座藏书阁,或许能有出去的办法。她依照着小当爷爷画的地图,找到了那座藏书阁,藏书阁不大,一座主楼,旁边搭一层矮矮的副楼,皆是用竹子修葺而成,楼后面有一天蜿蜒而下的小河,二三个姑娘在河边捣衣淘米。
      时生进了主楼,寻了一圈,多是些医书,种植,工匠之类的书籍。随便拿起一本,看了看,上面写着制香术,旁边的书桌上有笔墨,她挑了几个简单的誊抄下来。
      她表姊善制香,总是送她香囊荷包之物,她自己却没怎么做过这些东西,现今囊中羞涩,不如学学制香看看能卖些钱财与否。
      又挑了一张做渔具的,誊抄一遍方走到旁侧的副楼,楼梯两侧的墙上也设有书架,写的是这镇子的编年史,潦草翻了几面,便没了兴趣。再往上走,便是副楼,确实很矮,时生进去刚好能摸到房顶,四面墙满满当当全是书,只余一个透气的小圆窗子在西侧,伸头出去能看见楼下的小河,里面空间也是狭小,只可容纳二三人,正中间摆着一个小圆桌,两把椅子,楼内站了人,时生凑上去问他“看什么呢?”
      云石被她吓得愣了一下,便把书合起来放回书架,笑着“闲来无聊,看看杂书,没什么趣味。”
      时生瞥了一眼,《西海图志》,耸了耸肩,虚无缥缈的东西,确实无趣了些。
      她正要坐下,一只闪着幽蓝光亮的小虫从她眼前略过。萤火虫见过,但这种长得像鸟类羽毛一般的但又会发光的东西她还没见过,伸手要抓,云石连忙拦着她。
      “云石兄?”时生正觉得奇怪,抬头看他,云石正看着那匍匐在角落的羽毛虫愣愣出神。正要问他怎么了,又见他慢慢走向那虫,缓缓开口“这是偈伏虫。”
      “什么?”时生尚未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又见他伸出指头小心翼翼放在那虫旁边,羽毛虫似有灵性,慢慢悠悠小心靠近云石的指头,最后如羽毛一般飘落在他指尖。
      只是云石身形一震,身体支撑不住往前倒去,时生连忙伸手去扶他,手不小心触摸到了那羽毛虫,身体也似乎受到了火焰灼烧一般的痛苦,她脑子里突然涌现出烈焰焚天,一匹饿狼模样的妖怪正攥着一颗心,它的身下是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准确的说那人还没死,那人悲悯的看着妖怪,那妖怪一遍遍重复着吼道“你本来就没有心,何谈死活?你本来就没有心,文钦昭没有心的,没有的!”说着便将那颗心撕咬殆尽。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感占据了时生的身体,她紧紧抓着胸前的衣领,疼的喘不过气。地上那人的脸模糊不清,却清晰听见他说活下去,活下去。
      突然她被人拽了起来,一瞬间神智清醒,只是心还突突跳的厉害,后背湿了一片。她看了一眼一旁的云石,见他脸色也不好,又见桌前茶杯闪着幽蓝色的光,知道那虫在里面。二人相看一眼,各怀心事。时生摸着墙坐到桌前,取出一只茶杯缓缓喝了一口,手有些抖,稍平复了心情,指着发光的杯子,咬牙切齿“这什么玩意?”
      “偈伏。”
      “什么意思?”时生还没缓过来,有些呆呆的模样。
      云石揉了揉眉心,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若非这虫有些灵性认得旧主,恐怕他也深陷其中,他叹了口气“我弄出来的小玩意,本是送给我那位旧友的,以欢喜的记忆为饲,只是后来世事异变,它变成如此凶煞之物。”他又有些落寞的笑了起来,说道“饲养它的人都不在了,可不就只能吃些恶厉狠绝的记忆吗。”
      时生喝了一口茶,脑子还是空空的。望着云石炯炯有神“什么意思?”
      云石:……
      云石“你换一句。”
      “我那天看见你在参读一个插图本,那个姿态婀娜啊,就是吧……为啥是两男的……唔……”时生被他用手捂得喘不过气。
      “咳……”云石指着那虫,涨红着脸,有些窘迫“坏东西,我这就把它弄走。”说着拿起装着偈伏的茶杯三步并两步跑到窗口,抬手要扔,忽看到淅淅沥沥的雨,顿了手,踱步回来,把那玩意揣在怀里,表情落寞。
      “怎么了?”时生问他。
      “在下雨,不能扔。”
      “什么意思?”
      云石:……
      “这虫遇水能燃,可烧起大火。”
      “好家伙,你弄个这么危险的东西给你那友人,不怕它一个不注意掉水里烧着你友人?”
      云石嗤笑一声,说道“他生来便带着娘胎里的毒,身体冰凉彻骨,常以水戏弄偈伏,用之取暖,我本想他伤心时可以有偈伏陪着他聊以慰藉,可谁知那人粗鲁如莽夫,糟践东西。”说到这,云石又笑了起来,话虽是埋怨,可神情里却是无可藏匿的爱惜。
      时生只在他对着阿染时能窥见这一丝情意,可见他对这友人是何等的爱护。只是他很少提起他那友人,甚至有些抵触提起他,今日或是见了旧物不自觉流露真情。时生不知这话题是否还能说下去,又喝了一口茶,淡淡回道“这人可真有意思。”
      云石回头看她,脸上仍有笑意。点了点头“他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妖怪。”说着看了看窗外,天边翻青的云层,微微可见几条闪电,略微等了一会儿,震耳欲聋的雷声传来。云石起身,说道“这天方才放晴又是下雨,真是下不完的雨啊。家中晒了些干菜,要回去收了,我先走了。”
      知他不愿再说,找了个由头要走,时生点了点头。他起身衣袖拂过时生的脸,她又想起今早问着的香味,说道“你早上用的什么香,可有方子给我瞧一瞧?”时生企图用他的香料方子赚钱。
      云石顿住脚步,摸了摸怀里的偈伏虫,语气平静的说道“是皂角的味道,姑娘可以闻一闻,我衣服都没换。”云石伸出袖子给她闻。
      时生摆了摆手,说道“那可能是路上沾到什么花香了吧。”
      “嗯,那姑娘慢慢看,我走了。”云石走下楼梯。
      时生撑着脑袋望着书墙,说道“云石兄慢走。”
      下了楼的云石听楼上传来她的声音,看了一眼,拿起歪立在门口的油纸伞,护着怀里的偈伏,走入雨幕片刻便不见踪影。
      时生环绕四周,想着刚才的事,听云石说偈伏是以记忆为食,可是那么残忍的画面真的是她的记忆吗?她是那个妖怪还是那个血肉模糊的人?为什么心脏被撕碎时她会胸口钝痛?她想的脑壳疼,却又实在想不出这时那时的记忆,索性把这事抛在脑后,随便捡了一本书,翻了几页,觉得还不错,便揣着书下楼借书。
      夜里,云石端来一盘杏子,看时生坐在廊下对着一本书发笑,三花歪在她腿上休息,便问她看的什么故事,这么有趣?
      时生听到他的声音,正想把三花从腿上放下来,可那小家伙不依不饶,抱着时生手不松开,喵喵撒娇,时生只能看着云石干巴巴笑着“这猫自己赖着我的。”
      云石放下杏子,只是笑着“看什么故事这么有趣?”
      时生知他在给她台阶下,便也不再扭捏,说道“借的一本杂书。”
      “说的什么故事?”云石捡了一颗杏子递给时生,说道“你看的挺开心。”
      时生说“有一族妖怪玉蝉,擅长推演之术,族长有一个女儿,面容姣好又善权谋之术,可就是如此有才者,既没入世以推演之术辅佐明君,又没做个祸国殃民的妖妃,仅仅只是做了一国国君次子的妾室,生了个儿子也不太过问,儿子如斯长到成年,自己却与丈夫的娈童私通,后来落得一个饮鸩而死的下场,你说这玉婵是否目光短浅?即不入世创一番作为,又在君王之家不争不抢,落得这般惨淡光景?”
      云石静默不语,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杏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杏子皮上隐约可见深深的指甲痕。时生嗔笑“云石兄为何不理我?”
      云石转头望着她,眨了眨眼,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书似乎是有遗漏的。”
      “什么?”时生摸不着头脑,只是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云石搁下杏子,伸手合上了时生的书。似乎不愿让她再看下去,他淡淡说着,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愠怒。他说道“玉婵神女天资聪颖,七岁便推演出了国家将会易主,一生不争不抢不过是为了护住她那个没用的儿子,让他不至于陷入她们夺权斗争里的牺牲品。她一生清清白白,那娈童不过是一个局,原是给她儿子设的死局,死的却是她。她所念之人从来只有一人,白雪之日,将她遗落的玉环捡起的阿尚,那个赐她一死的无情君主。”云石一字一顿的说着,放在桌下的双拳紧握,十指几乎嵌进肉里,他的眼里暗潮涌动,燃烧着滔天的恨意。
      时生从没见过这样的云石,她的印象里,这人总是温润的,体贴入微的人。她几乎被他吓的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低头不语,想要假装看书,却眼见着云石夺过书“这书没什么可读的,不过是些野史歪谈,读来何用?只怕姑娘看了这书,移了性情。不如由我待你还回去。”
      不待时生作答,云石便说道 “失陪了。”云石站起了身,扶着桌子,佝偻着背,似乎一个病痛缠身的老者,一步步步履蹒跚的走进夜色里。
      那日之后,他们几乎多日不曾交谈。小当的爷爷喊时生过去陪他下棋,时生捯饬了几日的香囊没一个卖的出去的,倒是鱼竿做了两副,钓了两桶鱼。便提了一桶算是还了上次的酒肉。
      老头笑眯眯,说道“这么客气干什么。”伸手接过鱼,又沏了一大壶茶与时生对饮,一边下棋,一边谈天。
      时生问他“老先生今年贵庚?”
      老头揪着小胡子,皱了皱眉。摆摆手“不知道!不知道!自老婆子死后,就没人记得我的生辰,我自己也记不得了,管他多少岁,活一日算一日。”
      时生落了一子,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自己若没死大约也有十九岁了。
      “别再吃果脯了,待会该喝药了。”老头朝时生身后偷果脯的小当小福说着。
      时生又问“这镇上的孩子似乎都会喝药。”
      “嗯。”老头撇了撇嘴,说道“都是造孽哟。这镇上不过这些人,有时乱了辈分,都不知道该叫丈夫还是叫侄儿。生下来的孩子。活不过满月尚不足为奇,能活到成年便是祖上修了几辈子阴德了。”
      时生凝眉看着两小孩喝药,感叹道“您一定很辛苦吧。”
      老头又笑了,看了看孙子们,眼里满是慈爱,说道“这两个孩子虽然闹腾了点,但乖是很乖的,我年纪大了,家中许多杂务都是他们做的,他们爹妈死的早,就留下这么两个小淘气包给我。虽然有时会被他们气到,但他们不在家中,又十分想念他们。老了就像小孩,总希望身旁儿孙绕膝,乐乐呵呵的。”
      “是啊。儿孙绕膝。”时生笑了,附和着。
      两小孩捏着鼻子喝完药,继续上蹿下跳没一下消停,直到中午吃过饭,他们午休,时生才得空清净一会儿。二人在树下乘凉,老头从井里搬出西瓜,切开,拿了一片给时生,一口咬下去,冰凉爽口,仿佛吃下了一整个夏天……
      时生抱着半边西瓜,提着一壶水酒,受老头盛情款待,酒足饭饱归家,路上见一伙儿人围殴一个男子,为首那人凶神恶煞的看了时生一眼,冷笑一声。
      时生打了个寒颤,抱着瓜死命跑啊跑,跑回了家,气喘吁吁推开门,正想喊云石出来吃瓜,缓和一下气氛,看见他房中有灯,正要去敲门,走到窗边听到一声呻吟,冷不防看到了屋内两人坐在椅子上交叠的身影,阿染迷离着一双眼望着环抱着自己的云石,脸上飞着两朵红霞。
      时生看到这一幕,脑子轰的一声炸了,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捡起地上的摔得四分五裂的瓜,坐到院里,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
      云石和阿染?
      阿染喜欢云石?
      云石刚才是强吻了阿染的吧!
      阿染没有反抗的意思啊啊啊!
      啊啊啊啊……阿西吧!我的白菜,我种的白菜被猪拱了!
      时生哀莫大于心死,接受了自己的干儿子喜欢上了男人这个事实,抱着瓜啃啊啃。
      “姑娘在做什么?”猪走了出来,衣冠禽兽!
      时生指了指瓜“吃瓜啊!保熟!”
      “时生姑娘。”阿染看着她,脸上是未退却的红晕。
      时生心里默默流泪,看到小孩脖子上浅浅的吻痕,心态崩了,抱着瓜疯狂的啃,眼睛怨恨的望着猪的背影。
      怎么有些冷?云石打了个寒颤,完全没有注意到后面怨怼的目光。
      他温柔的对阿染说“我送你回去。”
      小孩又羞红了脸,低着头,轻轻点了点头。
      时生看的瞠目结舌,恨不得拿块豆腐自杀算了。
      哦!鬼死为魙,算了算了,不想变蠢货。
      转眼便到了冬天,天气冷了下来,鱼也钓不了,时生搜刮了全身,不过赚了一点点小钱。因为之前老在镇上一处酒家买酒便与那老板熟络了起来,那老板时常上山打猎,那日时生酒瘾上来,攥着竟剩的一些碎钱跑去买酒,看老板新得了一张熊皮,在店里磨蹭了半天,老板问她要竹叶青还是杏花香,她像是下定决心的模样,指着熊皮。她终是没有买酒,用钱换了那张皮。自己在家捣鼓了半天,云石有些好奇她要这么一张熊皮干什么,便问她“你在做什么?”
      小姑娘笑吟吟从箱子里掏出一副手笼,递到云石手里“天气冷了,你时常握笔,冻到手就麻烦了。这皮子暖和,手上的皮做了手笼,小当爷爷膝盖老疼,便用熊腿上的皮做副护膝,其余的便给阿染,和小当小福各做一件内袄。”
      云石有些不相信大大咧咧如时生能做针线活。他看了看手笼的针脚,还是不由得夸赞道“厉害,厉害。真看不出来。”
      时生乐呵呵,回他“厉害吧。阿阮姑娘的针线活可是厉害的不得了的。”
      云石翻白眼,果然高估了。
      时生一副你是不是傻,我怎么会针线活的样子看着他。
      “谢谢姑娘了。”云石拿起手笼,又说道“袄子不急着送吧,过几日阿染生辰再送也不迟。”
      “过几日是几日?”时生问。
      “十天后的岁寒节。”
      “什么是岁寒节?”
      云石挠了挠头,说道“就和人族的春节差不多,”
      时生有些惊讶,说道“这里也过节的呀?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人族才过节呢。”
      云石道“这边过节和你们人族的差不多吧。”
      “好玩吗?”时生问。
      云石说道“挺热闹的,岁寒节那一天族长会把妖力贯进桃符里,再把它们藏到各个地方。全镇的孩子都会去找,毕竟那可是实打实的妖力啊,得一年便相当于得了一年寿命。那天应该算不上热闹,应该是闹腾,有些不守规矩的成了年的大人也会混在孩子堆里抢妖力,那一天真是吵的头皮疼。”他打了个寒颤,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这过节的场景,太吓人了。
      时生搓手手,暗暗期待。
      每天起床第一句,哪天过节?
      云石被她问烦了,提了书袋跑出门。时生问他何处去,他说不语川外彩云边。
      时生说道“又去看合川叔,最近只要合川叔出来你便跑去,莫不是看上人阿染,急着在人家阿爹面前献殷勤?”
      云石翻白眼,答曰“洗涤心灵,乱说小心闪着舌头。”而后仓皇逃跑,留三花小可爱和时生大眼瞪小眼。
      时生哼了一声,气呼呼说道“骗谁呢,不喜欢干嘛非天天留人家一个练字练到半夜?不喜欢干嘛抱着我干儿子吧唧吧唧啃!不喜欢干嘛看见我抱着阿染就黑脸?不喜欢你倒是别染指我可爱的阿染啊!”
      时生抱着三花,说道“你说这人咋这么拧巴?”
      三花小可爱歪头“喵?”
      时生曰“饭否?”
      三花回道“喵喵?”
      时生搬来大桶咸鱼,全是之前卖不出去的,大手一挥,说道“吃吧,别给我客气。”
      三花刨坑,一脚把鱼桶踢到,埋之。鄙夷不屑,拉屎不埋,真让人不省心。
      时生泪,这特么是咸鱼不是粑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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