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合川叔 ...

  •   补上了牙,时生正要出门,老头又叫她有空常来家中,下次还想与她下盘棋。
      时生欣然同意,又得了他家一罐酒,一只熏火腿。她见时候尚早便没原路返回,而是朝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慢慢走,不时揭开酒罐喝一口,约摸喝了四两酒,醉意朦胧,又草丛间有许多微光飞舞,她玩心大起,放下手中的东西,撸起袖子便在草丛里扑流萤,萤火虫没抓到,却从坡上滚了下来,落在松软的草地上,露水浸湿了衣服,她睁开眼睛,看到了满天的繁星,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许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她侧目,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看着看着笑了起来,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阿染端了饭菜送去给父亲,独自走在小路上,忽听见不远处的草丛边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似的,吓得他捧着食盒跑了起来,他身体羸弱,稍微用些体力便会气喘吁吁,头晕目眩,慌忙间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一声惨厉的哀嚎吓得他险些晕了过去,只看见那草丛窜出个人影,抱着手飙泪“谁啊,不知道有人啊!”
      时生正要破口大骂,就看见一双白目怯生生望着自己,以为遇见了鬼,吓得她差点背过气,但转念一想,自己不就是个鬼,又硬气了些,说道“你踩到爷爷手了!”
      “时生姑娘?”阿染问她。
      “阿染?你怎么在这?”
      “我给……给父亲送饭。”阿染一双白目,怕吓到她,低着头不敢看她。
      “哦。”时生挠挠头,问他“这是哪啊?我迷迷糊糊走到这不知道回去了。”
      阿染望了望四周,黑漆漆一片,怕时生又走错迷路,说道“你同我一起,我待会送你回去吧。”
      “哦好,那你等等。”时生又跑回坡上,在草里寻了许久,才看见一只黄鼠狼拖着火腿正艰难爬行,刚才正是这东西吓到了阿染。
      时生从黄鼠狼嘴里夺下火腿,又提着剩下的酒跟在阿染背后。
      “这么晚去送饭?”时生问他。
      “嗯。”阿染点了点头,抱着食盒。说道“梦龙睡着时,灵体会以婴儿的形态出现,它时常啼哭发怒,阿爹要时常陪伴在它身边,让它安然入睡,防止它醒来搞破坏。每月十五这个时候小梦龙才乖一些,不需要人陪着,阿爹才能出来吃饭休息。”
      “哦。”时生摸了摸下巴,想到了什么。说道“你爹爹是安魂者!我早前在《万国志》中看到过有一类族人有安魂之术,施术者可与受术者共情来让其心情平和,安然入睡。”
      阿染展颜一笑,说道“这可真是本有趣的书。”
      “今日似乎没有你阿娘熏衣服的丁香味哦。”时生打趣道。
      阿染点点头,说道“丁香气味浓烈,小梦龙对香味敏感,会误事的。”
      正说着,二人便看见一个巨大的婴儿蜷缩着睡卧在河面上,小婴儿双拳紧握,微微瘪着嘴,眼角泪痕未干,似乎才哭闹过没多久。一个男人在河面上空,手执一把竖笛,吹奏着。
      岸边,站着一个男人,他们走近才看出原来是云石。
      “云石兄怎么大半夜到这来了?”时生问他。
      “三花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出来寻她,便到了这里。”云石笑道。
      时生走到他面前,四处望了望,不见三花猫。说道“会去哪?要不我和你去寻她吧。正好可以一起回去。”
      “不了,也不是家养的,等她愿意回来便会自己回来的吧。既然在这便一起聊聊,我也许久没有看见合川叔了。”他说着。时生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略微有些不快。
      云石瞧了一眼时生身后抱着食盒静默不语的阿染,皱眉,有些心疼“怎么又变成这样,谁欺负你了?”
      阿染望着脚尖,声音细小“来的路上同时生姑娘撞上,吓了一跳。”
      “哦。”云石舒了口气,揉了揉阿染的脑袋。语气轻柔问他“怎么还是这样?我是云石哥哥呀,你还这么怕我吗?”
      “没有,我……我只是……”阿染慌忙解释。
      “只是见到我不自在?”云石故意逗他。
      “我……我没有!” 阿染涨红了脸,抱着食盒的手紧紧扣着食盒边缘,指尖泛白。他有些恼了,嘟着嘴,气呼呼跑开,放下食盒,取来火硝,又从河边的竹筒里拿出一只烟花。
      时生仍有些不快,只朝阿染问道 “这是做什么?”
      阿染点燃烟花,一道银色的光窜上了天空,炸开一朵绚丽的花来。
      云石望着不远处那张稚嫩的脸,笑了起来,一紧张就开始结巴,真是个孩子。他没注意到时生表情的变化,自顾自说道“不语川连通所有的河道,内外隔绝,川内听不见我们这边的声音,川中央的巨大的婴儿,是梦龙灵体,镇上人叫它小梦龙。再后面是一片黑漆漆的风沙口,寻常人若是闯入不语川,不是吵醒小梦龙被它捏死,就是被后面风沙口的遗岁勾去魂魄,然后被它吃掉,所以便只能通过烟花与合川叔交流。”
      时生叹了口气,何必自找不快,人家和猫搭伙过日子都不心疼,自己何必着急猫回不回家。遂转头问他“什么是遗岁啊?”
      云石正要回答,阿染走了过来,指着不远处漆黑一片的地方,那里长着一棵棵硕大的树。他说道“树上长着像人类幼儿一样的果实,树下是巨大的人形根瘤,能自由行走,它喜欢和人玩耍,为此时常在风沙口哭闹吸引人注意,命火轻的人容易被吸引过去,而后被树下面的巨大身躯吞噬,不能直视它的眼睛,否则会被勾去灵魂。”
      “阿染。”三人说话间,川内的男人不知何时退了出来,朝三人走来。他朝时生笑了一下,问道“这位是?”
      云石介绍说道“我在河边捡到的姑娘,名字叫时生。”
      “哦。我是阿染的父亲。镇上孩子都叫我合川大叔。”合川叔朝时生说道。
      时生点了点头,脆生生喊道“合川叔!”
      他又问阿染“你阿娘做了什么好吃的?怎么又是鱼,我都吃了多少鱼了。”
      “多喝鱼汤好。”阿染笑着递筷子给他阿爹,又说道“您还同我抱怨,阿娘还不许我哥和我喝,说是专留给你的。”
      合川叔嘴上抱怨,还是喝了鱼汤。
      “慢些喝,太烫了对胃不好。”阿染叮嘱道。
      合川叔问他“是不是谁欺负你了?眼睛怎么又变成这样?”
      阿染看着他,一双白目无需遮掩。他说道“我走路上不知道时生姑娘躺草丛里,踩到她的手,我们都吓了一跳。”
      合川叔摸了摸阿染的头,愧疚不已,说道“没人欺负就好。我一直没办法陪在你们娘三个身边,是我不好……”
      “阿爹,有哥护着我,还有云石哥哥他们呢,没人会欺负我们。”阿染指了指鱼汤,说道“凉了些,快喝吧。”
      “是啊合川叔,你们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会好好护着我的救命恩人的。”云石说道。
      合川叔喝了鱼汤,眼睛里似乎有些水汽,慈爱的望着阿染,说道“那我就放心了,我一直对他们母子有愧,因为职责所在,我没办法在他们身边照顾他们。我走时,阿染还只是个没断奶的娃娃,如今,都长到这般年纪了,过几年便要娶妻生子。”
      阿染笑着,神采飞扬,心情是难见的快活自在。他望了一眼身旁的云石,对父亲说道“那您也要回来了我才敢娶妻生子,好好的孝敬您二老啊。”
      “惯会插科打诨。”合川叔说道。
      时生看着阿染,这个只有在至亲面前才敢如此放松的小孩,到底经历了什么长成这样的脾气,小小的年纪,就要学会照顾自己,让身边的人不担心。即便受了欺负,却也只能忍受不敢同人说。
      “合川叔,烤一烤,应该味道不错,我还有半罐酒!”时生指着手里的火腿说。
      “这多不好意思!”合川叔摆了摆手,说道“我吃的差不多了,就不破费你的东西了。”
      “真没什么事!”时生就要寻树枝来烤肉,巨大的婴儿似乎有醒来的迹象。合川叔已经收拾了东西准备进入不语川,他说“真的不用破费了,我还有事,就不与你们聊了,天黑,回去的时候注意一点。”
      “嗯,您也注意身体。”云石应道。
      “啊?好吧。合川叔再见!”时生悻悻然放下火腿,蹲着烤火看着不语川发呆。
      等看着合川叔进了不语川,云石提起一旁的酒罐摇了摇,感叹不已“半罐!将近半斤的酒。时生姑娘,酒量不小啊!”
      时生一把夺过酒罐,拽了拽阿染裤脚,说道“坐我旁边吧。反正天快亮了,还有酒,还有肉。”
      合川叔走时,她看出了那孩子的恋恋不舍,既然不想亲人离开,便坐下多看看几眼。
      “哦。”阿染隔着时生一拳距离坐下,云石摇了摇头,却还是坐他们对面。
      时生揭开酒罐喝了一口,擦了擦嘴,把酒罐递给阿染。阿染犹豫了半天,还是接过酒罐,没直接对着口,略微倒了一点,酒辣的他咳嗽不止,时生忙撕了一块火腿烤了烤,塞他嘴巴里,说道“吃点肉消解消解,这酒肉都是小当小福的爷爷给的,味道还不错。”
      阿染不太喝酒,只刚刚一口就觉得醉了,头晕晕的,还有些想吐,他嚼着嘴巴里的肉,有把酒罐递给云石。
      云石接过便把酒罐放在旁边,总该有个清醒的人把你们带回去,更深露重,睡着了着凉又是麻烦事。
      时生问他“怎么不喝?”
      “胃不太好,怕烧得慌。”
      “那给我。”时生伸手来拿酒,被云石拦了下来。他说道“你也少喝点,夜里风大,睡着了会着凉的。”
      时生没再要求要酒,从怀里掏出一支短笛,滴滴叭叭吹的煞是难听。
      她抬头,眼里有星光,问他们“好听吗?”
      阿染憨憨笑着,似乎是醉了,红扑扑的小脸蛋,眼睛恢复了瞳色,乖巧的望着时生,摇了摇头,说道“真难听!还没我阿爹吹的好听。”
      时生翻白眼,辩驳“你怎么知道你阿爹吹的好听?”
      小孩皱着眉毛,倔强的反驳“我就知道!”
      川内敦厚老实的男人因为哄睡婴儿梦龙而使尽浑身解数,时而轻轻拍着婴儿的身体,时而趴在婴儿的耳边轻轻吹奏着什么乐曲。宛如一个慈爱的老父亲对待自己初生的孩儿一般温柔。
      阿染望着他,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睛里涌出泪水,抿着唇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即便不语川内外隔绝,即便自己喝醉了,却也是下意识不愿意让父亲看到他这模样而伤心,他伸手隔空拥抱自己的父亲。
      时生看着这一幕,手一顿,呆在原地动态不得。那些衣香丽影隐在门后,老者拄着拐棍,慈爱的把曾孙女搂在怀里,无人知晓,门后有个孩童偷看了多久,她的愤恨嫉妒无人知晓,渴望祈求旁人又不屑一顾,余下的不过是无可奈何的心酸。
      她不敢看了,撕了一块肉塞在嘴巴里,低着头狠命的嚼着肉。
      阿染断断续续哼着一段歌谣。这段歌谣他听了许多遍,每每睡不着阿娘就会唱给他听。他常会问阿娘什么时候阿爹才会回来,什么时候他们家才会团聚?阿娘都会告诉他,世上有个娃娃没有爹妈,很可怜很可怜。
      他大哭,没有爹妈,比他还惨。
      阿娘唱歌谣哄他,说道“所以阿染乖一点,阿爹去照顾那个小娃娃了,等娃娃长大,阿爹就回来照顾他了。”
      “阿爹,我想你抱抱我。”阿染醉红了脸,迷迷糊糊的样子,歪头栽在了时生肩上。指着她的脸,笑着“阿爹,你胡子呢?”
      时生不敢望他,怕就这一眼自己就憋不住哭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眨巴着眼。
      阿染又揪时生两撮鬓发,声音嗡嗡的,不太真切,他说“我过得很好,天天都有笑,开心的时候大笑,不开心的时候也笑,只是不开心的时候笑的好累啊,真的好累啊。我不想吃药,我会死的,吃药会苦死,不吃药会痛死。”
      “阿染,你醉了。”云石走到他身边,把他拉过来。望着时生说道“他喝醉了,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时生摆摆手,拿着酒灌了好几口。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说道“不过是个孩子,我把他当弟弟,谈什么冒犯不冒犯。”
      “嗯。”云石正要把人扛回去,阿染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开了云石的手,歪歪扭扭的倒在时生旁边,指着云石说道“云石哥哥呀,我可喜欢你了!我……我不是怕你,我是珍惜你,我怕你看见我一双白目犹如恶鬼。我怕吓到你,真的!”
      他又看看时生,捧着脸笑啊,开心的笑。忽然又不笑了,用力揉搓自己的脸,时生问他“你干什么?”
      阿染茫然的望着她,说道“阿爹,我的脸长了张面具,只会笑的面具。我好痛啊,全身都痛。有一天,我醒过来全身都动不了了,我好害怕,我怕我就那样死掉了,我差一点点就死了。”
      时生侧目望着他,望着那双杏眼,那张唇一开一合,说着“我差一点就死掉了。”突然,她的眼泪就跟决堤一般流了下来,她痛哭不已,她一把揽住阿染,不知抱的是阿染还是当初年幼的自己,她抱着他大哭“老子最看不得这场面,以后我就是你干爹,你难过了就找我,我抱着你一起哭。有人敢欺负你,我给你捶死丫的小坏蛋!我苦命的娃娃呀。”
      阿染哭唧唧从她怀里探出头来,软糯糯的小脸一本正经问她“你是不是占我便宜?”
      时生一把把小孩再次抱紧,捂得严严实实。哭嚎“我哪有!我保证以后有人欺负你,我就捶死丫的!”
      “哦。”
      云石扶额,腹诽“明明是我先来的,凭什么你是他干爹!”
      二人喝的东倒西歪,只剩下云石这个清醒的人扛着他们回去。
      送完阿染回去,时生大喇喇走在大路上,云石要去扶她被她一把推开,时生指着一扇门说道“到了。”
      云石一下没看住,时生一脚踹上去,一声怒吼自门内传来“谁啊?妈拉个巴子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赶忙架起时生,也管不得男女有别了,疯狂跑路。
      好不容易把人带回了家,这人又闹腾着要找猫。
      云石累的满头大汗,扶墙问她“你两个不是不对付吗,这回怎么想着找猫了?”
      “我没不喜欢它呀,我可喜欢它了。它那么可爱我怎么会不喜欢,又怎么忍心不喜欢。”
      云石笑问“那你为何又对它神情冷漠,避之不及。”
      时生翻了个白眼,跌跌撞撞坐在门口,抱着脑袋表情痛苦“疼!”
      “什么?”云石不知她说了什么。凑近去看她,却见她满脸的泪。他有些错愕,小声问她怎么了。
      她摆了摆手,示意他过来。云石依言凑上前。
      “嗝……”一股气味绵长混杂着些许食物残渣发酵的酸味熏得云石跌坐在地上,见时生奸计得逞笑的前仰后合模样,恼了,指着她骂道“醉鬼!”
      时生又从怀里掏出她那支破短笛,指着上面的断口。说道“你看,我的笛子破了,坏了。阿公嘎巴一声给我折断的,这可是我和先生相认的东西,我可珍惜着的。天天拿松油擦拭的,可我有一次顶撞了阿公,他把我吊起来打,我就是不认错呀,又怪我自己拿松油天天擦这劳什子,它从我怀里滑落,落到了阿公手里,变成了如今惨相,我的老先生该怎么凭短笛与我相认呀?你说我怪谁呢?只能怪我自己太爱惜它了。”说着抱着笛子吧唧一口。又说道“我再也不拿松油擦你了,你躺角落搁灰去吧。”说完又揣回怀里,捂紧了胸口。
      “一通歪理,进去吧,姑娘?”他扶起地上的时生,好一些折腾才进了家门。
      方推开大门,这厮便撒欢一般跑到草垛,看见软乎乎一团的三花睡在草垛上,又想伸手抱,又悻悻然把手缩了回去,伸个脑袋歪头望着三花嘿嘿傻笑,说道“还好没跑丢,知道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随后便也歪坐在草垛里,呼呼大睡。
      云石懒得理她,点上炉子备了一壶醒酒汤,转身把人哄到桌前,天微微擦亮,略微泛着红光。他从炉子上端下醒酒汤,连哄带骗让时生喝下去,又来扶她回房休息。时生不老实,走路歪斜,连带着云石也走偏了,腰间挂着的袋子燎着炉子上的火,他急忙丢了袋子,看了一眼被火烧着的袋子,又扶着时生进房。
      时生嗅到有股说不上的香,问道“什么东西这么香啊?似是檀香。”
      “哪有什么檀香,大概是洗衣服用的皂角味吧。”云石回她。
      她困意正浓,点了点头。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