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念成书》诀字

8、吞梦萤火

　　临江镇的集市也算热闹，莫与书带着小徒弟逛了一早上也没个收获，所幸不如去苏家门口蹲个点儿。过了闹市区后就是苏家的宅邸，大门紧闭，不见门前有人来往。
　　莫与书嘱咐隗予之原地等他，自己绕到人家的后门，翻身上墙，还没藏稳妥便觉得眼前一花，头晕目眩间脚下微微一踉跄。等再站稳时，却被眼前发生在苏家后院的一幕恶心到了反胃，耳朵里填满了凄厉的嘶吼声。
　　莫与书几乎是连滚带爬翻下墙来，还好隗予之放心不下跟了过来，在下面稳稳地接住了莫与书。
　　“小师父，怎么了？”隗予之抱着莫与书的手，微微收紧。
　　莫与书推开隗廿，刚一落地便觉得脚踝处一痛，隗廿扶得及时，莫与书连忙拉着隗廿一瘸一拐地就跑，隗廿也不问他为什么，只是上前一把抱起了小师父，又怕被骂：“小师父，逃命要紧。”
　　莫与书忍着恶心，一把搂住了隗予之的脖子，直接把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虽然小师父跟自己个头一般高，平时吃得也不少，但抱在怀里却很轻，他能感觉到莫与书在不住地发抖。

　　回到客栈时，莫与书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隗廿让他坐在床边，慢慢地卷起了他两裤腿，只见自左脚腕处白色的线型纹路正在一点点像向上的蔓延。
　　“小师父？”隗予之抬头看了一眼莫与书，却只瞧见一双噙着眼泪的双眸。莫与书看着隗予之的脸，眼泪就突然砸落了下来，顺着隗予之的嘴角划过。
　　“小师父，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隗予之轻轻地摇着越哭越厉害的小师父，这是他跟着小师父以来见他唯一的一次落泪，可怎么第一次就是猛虎落泪呢，话本里说好的梨花带雨呢。
　　他明显感觉到小师父是被什么魇住了，但因为平时莫与书也不怎么教他修习正儿八经的东西，这种时候他只能着急地干瞪眼看着，这越看心里越难过。所幸，抱着自家的小师父一起哭了起来。
　　莫与书突然开口：“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忘的。你原谅我，你一定原谅我好不好？”
　　“好好好，我原谅你。”隗廿听得莫名其妙，但却只能像曾经小师父拍着自己的背一样，哄着他，“别哭了。”
　　“我们睡觉，睡醒，我就带你走。”莫与书说着拽倒隗予之扯过被子，罩在了两人身上。
　　被子里莫与书主动地挨着隗廿，黑暗中隗廿的手不受控制地扶上了莫与书的腰，莫与书似乎也感觉到了特地往他的身边更靠近了一些。
　　小师父的脸离自己不足两寸的距离，似乎只要前倾一些就能碰在一起，他放在小师父腰间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只听莫与书轻轻地笑着，低声说：“痒。”
　　莫与书这一个‘痒’就这么生生地挠到了隗廿的心里，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点着了。
　　浑浊的空气，暧|昧不明的气氛，这哪里是他平时见过的莫与书，在他眼里此刻的自己又是谁。
　　想到这些隗廿只觉得心里憋屈，他正想一把掀开被子，让自己换个气，就看见被窝里升起了莹莹的白色光点，隗廿屏住了呼吸，微弱的萤火照亮了莫与书好像渐渐睡着的侧脸。
　　‘是吞梦萤火。’
　　萤火开始慢慢汇聚到一起，然后像被吸引一样皆没入了莫与书闭上的双眼，而莫与书此时确实是睡熟了，呼吸平顺。
　　隗廿伸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眼皮，低低地唤了一声‘小师父。’

　　莫与书醒过来是因为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憋死了，他一把掀开被子看见隗廿缩成一团贴着自己也睡着了。莫与书一把拍醒了隗廿，隗廿揉着眼睛看见小师父怒目圆睁地瞅着自己，心里不由的嘀咕了一句，‘咋啦，醒了就不认账了？’
　　但事实上，正如隗廿所想，莫与书只记得他翻墙看到吞梦萤火布满了整个苏府，然后为了避免麻烦他带着隗廿走了，再然后就睡着了，他大概能明白这么长的时间里，而自己的记忆却如此短暂和模糊，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但他就凭着他做得的那个梦，他就不敢张口问。那个梦让莫与书不免多看了一眼隗廿。
　　“小师父，你真的不记得了？”隗廿试探性地问道。
　　“嗯？”莫与书知道孩子大了有些事情瞒不住，他摸着渐渐发烫的耳垂，随口嗯了一声。
　　隗廿斗着胆把刚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隗廿一边讲着一边看着莫与书的脸慢慢拉长变黑。
　　莫与书自知只要自己受到了情绪的波动，他身体里被种下的净化记忆的咒术就会发作，但就隗廿的描述，他好像也没有说太多的什么，他看着隗廿问：“我就说这么多？”
　　“嗯……”隗廿欲言又止，“小师父……”
　　“什么？”
　　“刚刚你在苏家看到的幻觉是什么？”
　　“……”
　　“刚刚你眼中的我是谁？”
　　“……”
　　“我如果是那个人，一定会原谅小师父的。”
　　莫与书抬眼望着隗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谢。”说完，莫与书取下了素白玉发簪，拆开后一只小小的吞梦萤火飞了出来，他捧着萤火，递到了隗廿的面前，“这只是我从陆卿卿眼中取出的。我虽然不记得我当时在苏家看到了什么，但是我能肯定是它和苏府内的大量萤火搞得鬼，我估摸着它们让我‘看见’了我最怕的事情。”
　　“小师父也有怕的？”隗予之抬眼看着小师父，在他的心里小师父天不怕地不怕。
　　“有。”
　　“那我们还要管苏府的闲事儿吗？”
　　莫与书摇了摇头，将吞梦萤火放回了发簪中，说：“不用管了，都是那个人布的局罢了，我去了他就收手了。”莫与书理了理衣襟朝着屋外走去，“我去嘱咐厨房做点吃的。”
　　看着小师父走出屋外，隗予之的心里突然一凉，他明白自己终是得不到哪些问题的答案，他的小师父于他来讲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存在，是绝世无双的存在，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呆在他的身边，满怀爱慕与尊敬。
　　——所以，你当我是谁？

　　独坐幽篁里，萤火绕魂思。
　　黄昏的余晖透过竹林倾洒在石板路上，微风携着竹叶的沙沙声与轮椅发出的咯吱，惊动了附于矮草之上的萤火。
　　一只小小的吞梦萤火从一片绿蒙蒙的雾气中飞了过来，落在了轮椅之上的青年的指尖。
　　青年缓缓开口，说：“辛苦了，我知道了。”萤火闪一下萤光后慢慢熄灭，在他手中化作了一滴水。
　　不远的地方，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齐声唤他：“舅舅，吃饭了。”
　　“来了。”青年应道，他望着两个孩子笑得温柔。
　　竹屋里的饭桌上摆着两碗饭，用餐的时候，青年回不停地往那个没有人吃的碗里夹菜，并嘱咐道：“你要多吃蘑菇，不能挑食。”
　　没人有知道他是对谁在说这些话，因为整个屋内，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了。
　　一百多年的孤独，就差一点点就能化解了。他等的人终于来了，而且他知道他等的人‘成功’了。
　　“我的客人们要来了，齐儿和溯儿不要怠慢了。”青年回头看两个男孩。
　　“舅舅，好的。”两人整齐的回答道。
　　“下去休息吧。”青年挥了挥手。
　　“舅舅，好的。”两人退出竹屋，隐没在了竹林深处。
　　青年从怀里摸出了封魂铃，轻轻地摇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青年仍然执着地，说：“姜箬，师父在这里等你回来，哪里也不去。”
　　——莫与书，是你带他来到我的世界的，现在请你能再带他来光顾一下我的余生。
　　——莫与书，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青年转动轮椅来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夜风吹进屋子吹灭了刚点上的烛台。
　　满月的月光将青年的身影铺落在地面，清瘦的身形凄清的影子。他轻轻地合上眼睛，听风吹过耳畔，浅浅而眠。
　　腿上搁着的封魂铃发出了细微不可察觉的声音。
　　——我的阿黎这么怕孤单，这可怎么办啊？
　　——我能留给你的，就只有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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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他的轮椅来了。（我最喜欢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