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念成书》诀字

11、新旧历

　　下着小雨的夜里有点凉，隗予之起身合了窗后又躺回了小师父的身边，替他掖好了被角。
　　没过多久就听见常黎师叔的屋里一阵动静，又是火盆、又是木炭、又是被褥。莫与书睡得浅，朦胧转醒间，问：“怎么了？”
　　“不知道，师叔房里的响动。”
　　莫与书吸了一口，闻着雨水杂揉着泥土的味道，连忙起身去找常黎，隗廿拿着他的外衣跟在后面。
　　挂着‘青箬居’匾额的房内，钟溯在给常黎添被褥、钟齐坐在他的脚踝处给他用力的摁着腿。常黎缩在被子里打着寒颤，额头冷汗顺着脸颊两边滑落，脸色青紫。
　　莫与书连忙上前将自己的真气过给他，常黎抖着手挥了挥，“罢了，没用。这是病根，百多年来都习惯了。”
　　“寒症？”
　　“腿疾。前些年还能用结界遮着点雨，但现在日日结界恐怕不行了。”常黎看着莫与书的眼睛有些失神，“师兄，我的大限，可能快了……”
　　“不要瞎说，你是真仙之体，怎么可能说大限就大限。”
　　“天命窥伺，这些年里，我也没怎么干好事儿，攒的阴德估计也差不多了。”常黎合上眼，莫与书将真气自他的月轮（眉心轮）注入。
　　“……师兄，如果那孩子从来都没有来过，我大概能活得洒脱一些。哪怕死在爻枭手里，哪怕一生庸碌无为，哪怕一生无爱无恨……”常黎说着，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站在莫与书身后的隗廿。
　　“我真羡慕你，有人……喊你师父……”常黎哽咽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阿黎，你别哭。”
　　常黎这一哭，倒真让莫与书束手无策了起来，他伸手抱住他，只听得常黎在自己的耳畔抽泣着。时光冗长，这么多年皆是他一人，无诉衷肠。
　　等常黎哭睡着了，莫与书和隗廿才离开，只剩下钟齐和钟溯守着他。
　　隗廿说：“小师父，我不会离开你的。”
　　莫与书摸了摸隗廿的脑袋，笑着回应道：“你要是敢，我就……打断你的腿。”
　　“不会的。”隗廿抱住了小师父，“要不，你跟我说说从前你的故事，还有师叔的。”
　　“……太长了，有些记忆我都没了……”

　　新旧昆仑历的划分点是莫与书化神的那天，而他也万万没想到，昆仑仙山四门十二宗就被他这么葬送了一整个宗室，东悬宗室自此从昆仑仙山中被除名。
　　然而在这之前，东悬宗室的三十六位弟子皆是仙门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旧历七百零四年以莫与书为首的东悬宗三十六弟子皆糟天劫——天雷加身，但却在神祭坛上化神。
　　任整个天界都没有想到的是，一次性三十五个真仙之体、一个金仙之体一起化神，一时间神仙界乱了套，仙官无法司命于各位，也没有人承认除莫与书以外的他们。
　　莫与书也因为在祭神坛的‘壮举’被绑在了驭法台，一绑就是人间百年。
　　百年前……

　　仙山环伺，长年白雪间青松、瑞鹤、仙家、神仙汇聚之地，昆仑之眼更是孕育着太古、上古各种神器。天界派七仙驻地昆仑仙山为长老，以培养新的神职仙官为主责，并窥视人、鬼、妖、魔四界。
　　七位长老：夏卯、商辰、宓巳、岳午、未、米之酉、戌吴子。
　　戌吴子带回小与书的那年是昆仑旧历640年，所有人都对这个长得精致小娃娃甚是喜爱。戌吴子抱在怀里宠溺得任他扯着夏卯的胡子，流着口水管他喊‘妈妈’。
　　莫与书一直养在戌吴子的身边，直到二十岁化了人仙。
　　“老七，他的命数里是如此星芒聚锋，你又何必执着。”
　　戌吴子回头看着夏卯下巴上被编起来的小辫，拽了一把，说：“孩子他娘，小辫子还留着呢。”戌吴子是操心了些，但对于莫与书的溺爱谁都比不上夏卯。
　　“别动手动脚的。”夏卯打掉戌吴子的手，一脸骄傲的说：“我家小书儿前些日子专门给我辫的。”
　　戌吴子背过身负手而立，叹了口气，说：“那位大人都安排好了，任他在翻腾也不过是天命难违。”

　　昆仑旧历673年，人间的大妖堕魔称为‘爻’以屠生灵万物而定名，千年大妖的夜枭堕魔，盘踞于万岚山为王。虽然未成气候却因为作风张狂被天界视为眼中钉。
　　戌吴子和未被委任组成弑魔队伍，目标以铲除爻枭为主，然而从未有人见过爻枭，只知道是个着了黑衣的青年男人，长年带着帷帽，因为吞噬万岚山山神在魔界之中获得了弑神的美誉。
　　但对于天界来说，简直就是耻辱，具体怎么吞噬并没有人愿意提及，甚至一问起皆是一幅嗤之以鼻的模样。
　　而刚经历过化神第一劫‘破水化身’的莫与书听是自己的师父带队，说什么都要硬跟上来。
　　队伍里的药师们都围着这个‘红人’转了起来。
　　“莫师兄，你试试我做的这个补元丹。”
　　“不不不，莫师兄要先服用固气丹。”
　　“你们走开，莫师兄当然要先尝尝我的生阳灵药。”
　　莫与书一脸疑惑‘生什么？’，“打住，众师弟们，我还有事儿，先行一步。”莫与书连逃带躲，一回身撞见了新入神农宗门的小堂主——常黎。
　　“莫师兄？”
　　“你又要推荐什么？”莫与书下意识以为常黎故意挡住自己的去路。
　　碰巧路过的常黎也是一脸茫然，“推荐？啊？好好休息！”常黎不敢顶撞了大师兄，只能顺着他的话去回答。
　　莫与书微微一皱眉，刚要说些什么，整个人就被拽走了，莫与书一回头看到头上还打着绷带的少年怒视着他，感觉下一秒他就要吼出来了。
　　少年只是看着他，立马红了眼睛。莫与书手足无措地想安慰他，“你别哭你别哭，我跟你走就是了。”
　　少年拉着莫与书就往外走，留下一堆师弟们面面相觑，‘那个少年是谁啊？又谁见过吗？’
　　莫与书被他拽得头晕眼花，跟不上他的脚步，好歹自己大病初愈，怎么就不能温柔一点。直到被拽进灵界中，少年化身为独角的墨色蛟龙围住了他，嘴里发出了‘嗯’的声音。
　　莫与书趴在他的背脊上，冰凉的鳞片让他舒服极了。
　　莫与书喃喃自语道：“你除了会‘嗯’，就是会‘哼’，要不就是‘吼’，什么时候才能开口说话？”
　　蛟龙扭动了一下身子，有点抗议的意思。莫与书连忙伸手安抚道，“好好好，我错了。我们不愚最乖了，不生气。”
　　蛟龙颇为满意的回头，伸出舌头从上到下舔了莫与书一脸的口水。莫与书也不嫌恶心，笑了笑倒在了脊背上合眼休沐。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与书就听见灵界外有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五长老不见了。”
　　小蛟龙一激灵化成人形，收起了灵界，着急地在莫与书面前咿呀地想说什么，莫与书摸着少年的脑袋，说：“别急别急，你的未师父不会有事的。”
　　说完，少年就把额头使劲得抵在了莫与书的肩上，这时一个东悬宗门的弟子跑了过来，说：“大师兄，你怎么还在这儿逗小孩儿呢，七长老让我问你，什么小宠物跑了吗？他让我原话转达，我寻思了半天也没明白。”
　　“没事没事，我一会儿过去。”莫与书长袖护着少年说道。
　　见那人走远，莫与书对着少年说：“不愚，他走了，你先休息。我去我师父那瞧瞧，给你把未师父找回来。”
　　少年点点头，化了一方结界将自己隐匿了起来。
　　莫与书见到自己师父的时候，那人正悠哉地喝着茶，宛如没事儿人似的，莫与书大概也知道，出不了什么大事，不然以他师父的性子，早该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师父，未师伯他？”
　　戌吴子招呼他坐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五师伯这牺牲有点大？”
　　“你五师伯长得那么好看，他不去难道还我去？”戌吴子沏了杯茶推到了莫与书的面前，“东有无之国，无性且娆，心不朽即长存。”
　　莫与书喝了一口淡而无味的茶，皱眉说：“您别让师伯他又听见您说他无性。”
　　“怎么？我有说错？”戌吴子两腿一翘，搭在了前面的椅凳上，“你有见过比他好看的？”
　　“……师父，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就别讲。”戌吴子一句话噎死了莫与书。
　　“情人眼里出西施。”莫与书用最快的语速说完，戌吴子拿起茶碗就要砸他，突然就被不知道从哪儿蹿出的小黑蛟缠住了，而且蛟身的收紧让戌吴子立马感到了压迫，瞳色立变自身防备的灵力开始倾泻。
　　莫与书连忙顺了蛟身的逆鳞，一手又挡住师父的灵压，乘机让小黑蛟回到自己的身边。
　　“师父，冷静。”莫与书挡得吃力。
　　戌吴子收回灵力，看着躲在莫与书背后的少年，面容冷峻神色不悦，不觉拳头已经握紧。
　　莫与书也不知道自己师父是和不愚有多大的仇，这要吃了人的架势，着实让他也脊背一凉，赶紧拉着不愚就跑。
　　“干嘛去招惹我师父，他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莫与书说着，少年就往他怀里挤，闷头不说话。
　　“好啦，知道你怕我有危险，没事了。”
　　少年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化成一团黑烟藏在莫与书的背后，莫与书摇了摇头，心想‘完了，彻底生气了。’

　　——不愚，别生气，你看看我呗。
　　——不愚，我哄着你可以，但是……算了……
　　——欠你的，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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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