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念成书》诀字

12、不愚

　　晌午一过，天空突然暗了下来，空气也变得潮湿起来。
　　几个巡逻的弟子嘀咕着快要下雨了吧，正准备撑起灵界时，‘雨水’倾盆而下。巡逻弟子还没来得及反应，皮肤就觉得烧烫，再一看落下的是黑臭的血水。
　　一时间营地内乱做一团，戌吴子连忙叫东悬门的弟子布阵。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黑臭血水强行腐蚀了灵界，戌吴子支撑得吃力，这种时候偏偏未不在。
　　“与书，把小黑怪叫出来，让他化型。”戌吴子知道未带上这个连基本灵力还没恢复好的小畜生不是没理由，这不就用上了。
　　“师父，我帮你，但不愚还未恢复。”莫与书刚经历过第一道劫，也尚在恢复。
　　“妖就是妖，不用妖治妖，难道还留着过年炖了吃嘛。”戌吴子说完，莫与书便感觉到自己手腕上盘着的妖灵开始蠢蠢欲动。
　　不待莫与书反应，袖口里一阵黑烟倏然蹿出，在空中不曾停顿，便即刻化型为蛟，似乎是感觉到了空气里的妖力，立马活跃地翻搅着粘稠的黑雨。
　　“不愚。”莫与书喊着，却制止不住发了妖性的小黑蛟。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他也不至于一直以初化人形的幼体跟到了这屠戮场。现在发了妖性，很可能影响他以后的修仙路，莫与书自知已经欠了他这份人情。
　　莫与书收了灵力，一跃而起整个人抱住翻腾地蛟身，黑雨落在莫与书的身上，衣服立马烧出了一个个窟窿。
　　“不愚！”
　　莫与书的皮肤灼伤得让他疼得休克，灵力施展不开只能生生挨着。
　　莫与书不知道被折腾了多久，感觉自己已经抱住蛟身时，落下的那一刻，隐约看见远处一个撑着红罗伞的人影缓步而来，抛伞化界。
　　莫与书最后喊着：“不愚”坠落时，被牢牢的圈在了怀里。
　　他想问，谁啊。但却没有力气问出来，他又忆起第一道天劫——破水化身时，那不顾海水翻搅肆虐的身影化为蛟型护住了他的周全。

　　我自东海出生，于荣水生长，与玄蛇共分这一亩三分地。
　　我没有名字，自诞下起我只知东海的龙王是我的父，却不怎么亲。我出生为蛟也是因为他偷|情我的母亲，一条虺（hui三声）。
　　玄蛇叫我‘念’，说我思念东海的一切，说我老气横秋的念家。但我的记忆里只有母亲用自己的毒牙换了我的自由，流放于荣水，这里也是她的故乡。
　　我见到我一生都忘不了的那个人是在一个未放晴的阴雨天，他抱着一条蛇站在荣水边，一身白色的广袖长袍被雨水打湿，显得七八岁的他有些狼狈又拖沓。
　　我躲在水里看见他眉间未祛的红痣，跟他的那双眸子一样的招摇，他看着怀里的黑蛇，说：“我忤逆了师父带你出来，你快走吧。”
　　黑蛇没有说话，只是从嘴里吐出了最后一颗毒牙，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他怀里抱着的是可能出逃龙宫的母亲。
　　我立刻化为人形从远处岸边上岸，跑向了他。
　　“这是一条虺，她……”我还没说完，母亲似乎认出了我，立马顺着我的手盘了上来。
　　他抬头望着我，喊了一声哥哥，将毒牙递到了我的面前，说：“这是它吐出来的牙齿，它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我点点头，将他举着毒牙的手推了回去，“这或许是她送你的，在你有难的时候毒牙可以帮你三个忙。”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我，似有不相信。
　　“我替她应了你。”说着，拽下三根头发捻化为线，穿过毒牙带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摸着毒牙，狐疑地仰头看我，“哥哥和它认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怕吓着还是个孩子的他，正在犯愁的时候就听见远处有传音而来，声音里带着盛怒“臭小子，你又把为师捉的妖给放了。”
　　他往后张望了一眼，连忙推着我说：“快快快，带着它走。我师父会把它带给一个坏人的。”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口中的坏人竟然我是的师父——未。
　　在那之后的不久，我的母亲就去世了。
　　再后来未师父路过荣水的时候，跟在村里与小姑娘们调笑的玄蛇打了起来，赶过去看热闹的我正好也被捉了回去。
　　而心甘情愿的拜未为师父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他穿的那件长袍似曾相识。后来也验证了我的猜想，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于星斗坛夺天书，一举成了整个昆仑仙门弟子崇拜的大师兄。
　　他笑着，和他脖颈上嵌着宝石的毒牙一样——耀眼。
　　他叫莫与书。

　　化人仙、夺天书、御剑而行、积功德圆满渡第一劫——破水化身。
　　莫与书第一劫来得突然，也因为年少无畏他倒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赴了东海。
　　对于那里我是真的又陌生又熟悉，我曾见过几个渡劫的修仙者，也见证了他们的涅槃重生或是身死殒命。
　　不熟水性往往修仙者渡此劫数的致命弱点，在翻搅的风浪和水柱的攻击下，修仙者的灵界根本不堪一击，一旦破碎无法修补。
　　莫与书不知，难道他拿自以为是的师父也会不知道？
　　来东海救渡劫之人是大忌，对于永被驱逐的我来说，更是冒了风险，但是只要他将毒牙带在身上，那对于我来说就是契约——保他周全。
　　所谓的‘破水化身’是让渡劫的修仙者限时找到狂风巨浪的根源，以自己擅长之术将其封印平息，如果渡劫者未能成功，不仅自己会殒命大海，还会牵累海边的村庄。可以说是带着罪孽下了幽冥，染上罪行累累的恶名。
　　那时候的莫与书在我眼里有些自负，也许是他的师父给他铺得这条道太过于平坦，导致他真的有些天不怕地不怕。
　　我跟上他的时候他正在张开灵界，顶着汹涌的波涛逆行，灵界颤颤巍巍地护着他，他在灵界内驱动伏羲卦打开八卦阵图，毫无章法地试探着海中异象。
　　然而海水成柱正开始慢慢加快频率地攻向他，他一面防守一面攻击，已经开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直到从他的正下方一个水柱高高向上冲击时，他的灵界开始产生了裂痕。
　　海水开始一点点灌入灵界，重心也变得不太稳定，就在他找到根源之处，他用尽全力向着海中一击，却也震得自己的灵界粉碎。
　　化为蛟型救他，是不想他认出我，可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刚刚的封印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了下去，水柱发疯似的上涌。
　　蛟型的巨大化消耗的灵力太大，纵是能抵挡几波水柱，但却架不住这天劫的压迫。灵力耗尽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人拥住了我，迷迷糊糊间我辨出了他的声音，可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可千万不要‘返幼’。

　　我的担心显然是对的。
　　我明明知道自己返幼后可能会做出的幼稚举动，却潜意识不愿回到成年。
　　我第一次被人照顾。
　　第一次有人睡在我的旁边替我掖好被角。
　　第一次有人吹凉了粥送到我的嘴边。
　　第一次有人肯拥抱我，好像自己再也不会变得冰凉。
　　第一次我在除了母亲的眼中看见了幼年的自己，那个人看着我的时候是那么温柔。
　　以至于我接纳了他给我的新名字——不愚。
　　“五师伯说你没有名字，玄蛇老妖喊你念，那我叫你不愚。希望我们不愚可以聪明些。哈哈哈。”
　　“不愚，你……你为什么会在我渡劫的时候救我？”
　　“我不信你是路过啊。”
　　“你也不能说话……真希望你快点恢复成年，不然我得想个老妈子一样照顾你。”
　　“哎！我可不是觉得照顾你烦啊，是……内疚。”
　　“不愚，你护住我的时候我还清醒着，谢谢你。话说，你的本体好帅啊。”
　　“不愚，你这是冲我撒娇吗？我倒是挺喜欢的，像我多了一个弟弟。”
　　“不愚，你好了以后，看在我照顾你这么久的情分上，得喊我一声哥哥。”
　　“不愚。”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跟我说话，也试图希望我能开口说话，但是我渐渐发现自己开始抗拒‘长大’，我的意识里都在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恢复，如果恢复了，他就不会再像这样照顾自己，陪着自己。
　　要不就自私一点，等我再感受一点点人的温度。
　　可能也就是他了！

　　——那个夏天，我确信我喜欢上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