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合集》一路老妖

9、对门儿

　　三伏天里，热辣的阳光毫不客气地直射在大地上，微风裹挟着热浪刮过没什么顾客的街道，激起一阵呛人的尘土，又被路边的行道树挡下了大半。
　　公交车慢腾腾地从远处驶来，在无人的公交站台停下，“呲——”打开了车门，半晌没有人下车，公交车又缓缓关上了车门，晃晃悠悠向下一个站点驶去。
　　没有空调的公交车就像一个大蒸笼，里头还混着烟味、汗味和煎饼果子的味道，看来这些人完全没有一点不能在公共交通工具上吃东西的自觉。
　　闻林的鼻子不堪重负，他伸手打开了车窗，热风搅着尘土和车尾气直直地打在闻林的脸上，他抽了抽鼻子，又蔫蔫地闭上眼睛靠回了椅背上。
　　他身边坐下了一个人，闻林甚至没有睁开眼睛看他，这该死的大太阳快把他晒化了。
　　“小偷！”
　　一个中年男人喊了一句，声音铿锵有力，一听就是能一拳把对方打个对穿的那种。
　　这两个字仿佛是个开关似的，一下子就关上了车上众人的麻木疲劳，他们眼里射出精光，兴致勃勃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剧情。
　　闻林也睁开了眼睛，这声音离他太近了，他甫一睁眼就看见原先坐在自己身旁的大叔站了起来，右手指着他，满脸愤恨。
　　“大家伙快来看啊，这有个贼偷我手机啦！”
　　中年男人话音刚落，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不用想就知道每一句话的主语都是他，但后面的话可就不太好听了。
　　任谁无缘无故地被指责为小偷都会陷入茫然失措里，然后才想着如何自证清白。
　　闻林也懵了，他张嘴辩解道：“我没有偷你手机啊。”
　　短短一句话就像捅了马蜂窝，中年男人气力十足地喊了起来，唾沫星子都喷到离他最近的闻林脸上了。
　　“没偷？没偷我手机，那你兜子里是什么！”
　　闻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边的透明塑料袋，一个黑色的手机混在一堆彩色包装的生活用品里显眼异常，就差给它一个喇叭放声大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这下子真是人证物证俱在了。
　　闻林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不是我偷的。”
　　“那你的意思是这手机还是我自己放进去的喽？”中年男人立刻回嘴。
　　“谁知道呢？”
　　中年男人伸手拽住了闻林的衣领，作势要打他，闻林缩了一下脖子，中年男人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
　　“报警吧，看来今天这事解决不了了。”
　　闻林掏出手机，刚按下110还没有拨打，手机就被中年男人一把抢了过去。
　　“报警？我看你是想把自己的同伙叫来吧！”
　　“要报警也是我报！”
　　中年男人放下闻林，把他堵在靠窗的座位里，又弯腰从闻林的购物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报警。
　　公交车早就停下了，闻林靠着椅背看他，不置可否。
　　“喂……哎哎哎，对，警察同志，我要报警，有个贼偷我手机。”
　　“在xxx路xxx店门外头，那儿有一辆公交车。”
　　“对，就在车里头。”
　　报完警的中年男人拿眼角瞥了一眼闻林，很是看不上眼。
　　闻林懒得理他，干脆转头看向车外，希望警察能早点过来把事情解决掉。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中年男人即将落下的手，来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有些好奇地发问。
　　“大哥，你不说要报警吗？怎么打得是个私人号码啊？我看看，139……”
　　闻林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男人，他个子很高腿很长，身材匀称，短袖未盖到的手臂肌肉结实紧凑，不干巴也不过分突出，符合闻林的审美。
　　唯一可惜的是，他的肤色有点深，大概是是太阳晒得多了，不过没事，挺健康的。
　　中年男人也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颇为得意地回答他。
　　“哦，这是前面玉兰区派出所所长的电话，我跟他关系还不错。”
　　年轻人听完，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没想到您和陈所长关系这么铁啊，那我可真是失敬了。”
　　被捧了臭脚的中年男子十分舒心，随口和年轻人聊了起来。
　　“嗨，也就一般吧！小伙子怎么称呼啊？”
　　“哦哦哦，我姓王，大哥叫我小王就成。”
　　“小王啊，我跟你说，大哥当年……”
　　闻林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小王，心里实在是一言难尽。
　　这个小王长得也算相貌端正，没想内里如此的不堪，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本来还以为他是来帮自己的呢，结果一听人家和所长认识立刻就见风使舵，趋炎附势，活脱脱一副恨不得巴上去的样子，实在是难看！
　　警察出警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一辆警车就停在了公交车旁，下来了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公交车里有急事的乘客早早就离开了，没事的就坐在原地等着看接下来的剧情发展，他们一看警察到了，更是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把耳朵贴上去听。
　　中年男人一见警察到了，更是不依不饶地要他们把闻林拷上带去派出所，最好还能关上了三年五载。
　　闻林从头到尾安安静静，只在警察询问他的时候才稍微开口：“调监控吧，手机不是我偷的，希望警察同志能还我清白。”
　　警察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于是便苦口婆心地轮流劝解着中年男人。
　　“这手机他也没偷成，干嘛非要人家小年轻坐牢啊。”
　　“这偷了东西还不坐牢，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啊！那以后我也去偷去抢！”
　　“你不要闹，你非要闹得人家坐牢，他这么年轻，出狱了以后还怎么做人，还怎么工作娶婆娘？”
　　“那你说怎么办？我就白给他偷了一回手机了是吧！”
　　“你这是什么话！没必要这个样子，让小伙子赔点钱，你们私了不就好了吗！”
　　听到这里，闻林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且不说他到底有没有偷手机，这些警察没有确切的证据就认为自己犯罪，现在的国家机关就是这样办事的吗？
　　而且这警察话里话外就是让自己掏钱，这到底是官匪勾结还是假警察？
　　这边闻林还在思索，那边的中年男人和两个警察就私下订了赔偿金额，一万五。
　　闻林干脆破罐子破摔：“没钱！”
　　为首的一个警察闻言从身后掏出一副手铐，面色不虞地说：“本来私下就能了的事情，你就非要闹到局子里，好让所有人都看见你被警察拷走？”
　　这赤裸裸的威胁！
　　这时，小王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着那人问道：“大哥，这位警官是？”
　　中年男人回他：“这就是陈所长。”
　　小王立刻握住了陈所长还拿着手铐的那只手：“哎呀，久仰久仰，没想到您就是陈所长啊！”
　　陈所长对着他稍一点头，就把自己的手从小王手里抽了出来，表现得甚是冷淡。
　　不过，小王似乎并没有看出陈所长不想和他浪费时间，反而热情地凑了上去企图与他攀谈起来。
　　“我前天才去所里办的身份证，都没遇见陈所长，没想到今儿在这儿遇上了，都是缘分啊！”
　　陈所长没有理他，倒是他身边的一个警察开口了：“办身份证的都是普通民警，陈所长那么忙，哪有时间去关注你一个办身份证的啊！”
　　小王挠挠头，恍然大悟：“我说难怪了……”
　　小王的话还没有说完，从路口又开来两辆警车，闪着红蓝两色的光。
　　中年男人和陈所长等三人脸色一变，纷纷改口说有事要先走。
　　小王拽着陈所长不放：“陈所长，我们俩今天第一次见，别着急走啊，再聊聊呗！”
　　陈所长扯开小王的手：“所里还有急事，耽误不得。”
　　小王：“哎哎哎，所长……”
　　面对小王的不依不饶，陈所长一推他，一行三人拔腿就跑。
　　电光火石之间，小王大喝一声：“关门！”
　　说完，他便扑向了离他最近的陈所长，抢了他手里的手铐把他自己拷在了椅背上。
　　公交车司机被小王大声一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哆嗦按下了关门键把剩下两人堵死在了公交车里。
　　小王解决了陈所长，又扑向了另两人。
　　故事的结局，三人诈骗团伙被真正的人民警察一锅端掉，胜利站在了正义的一方。
　　见义勇为的小王在与三人缠斗中被一拳打在了脸上，留下一块淤青。
　　他走到被拷着的三人面前，刺激他们。
　　“警服x宝买的吧？形制都不对还敢当街行骗，胆很大嘛！”
　　“还有我们所长姓李，木子李，下回别记错了！”
　　原来他也是个警察啊！
　　“小王！”一个身穿警服的真警察喊住了他。
　　“你太莽撞了，把车门关了万一他们劫持人质什么办？你赤手空拳地跟他们打斗，这回没事，下回出事了怎么办？我怎么跟所长交代？你真是……”
　　被前辈批评了，小王低着头认真听着，看起来有一点点沮丧。
　　“不过，你这次还是做得不错的，所长说了给你记一功。”
　　被前辈拍了拍肩膀的小王复又抬起头，眼睛亮闪闪地，满血复活了！
　　闻林看着笑了出来，这个小王警官真可爱，像小狗崽儿一样可爱，又凶又乖。
　　小王功成身退，跟着警车押着三个诈骗犯准备回去。
　　闻林喊住了他：“小王警官，今天谢谢你帮我解围，我请你吃饭吧！”
　　小王警官面对人民群众的感谢显得有些害羞，他红着脸对他摆摆手，说：“不……不用谢，都是为人民服务。”
　　说完，他就钻进警车里跟着同事离开了。
　　日子一转，闻林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全身心都放在了搬家上。
　　待他把新家的一切都收拾的井井有条，才恍惚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天天东西搬来搬去，有点吵闹了，对邻居实在不太友好。
　　于是，闻林特意烤了些拿手的饼干送给楼上楼下和对门儿的邻居。
　　闻林抬手去敲了对门邻居家的门。
　　“谁啊？”主人家打开了门，他看见站在自己门前的人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
　　“小王警官？”闻林也有点惊讶了。
　　“你是那天公交车上的那个，”小王挠挠头，侧身让开了一个位置，“有事吗？还是先进来说吧。”
　　闻林跟着走了进去，大概是对门的关系，这里跟自己家的布局完全一模一样，地上很干净，就是东西摆放有点乱，单身男人的家里也可以理解。
　　“你这是有什么事吗？”小王给他倒了杯水，有些拘谨地问。
　　闻林把手里的饼干搁在了茶几上：“哦，我前几天刚搬来，就住你对门，搬家乱糟糟的，给大家添麻烦了，就想着烤点饼干送给大家。正好也认识一下周围邻居，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互相帮助，远亲不如近邻嘛。”
　　小王好奇地瞧了两眼茶几上的饼干，问：“原来是你自己烤的啊？你是甜点师？”
　　“不是，我叫闻林，是个教英语的。”
　　“闻老师好，我叫王伟，是个小警察。”
　　小王警官也跟着他的话介绍了一遍自己，闻林噗嗤一笑，他笑完又有点不好意思了，被他叫闻老师跟其他人喊的都不一样。
　　闻林一笑，王伟也不明白他笑什么，以为是自己名字的问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名字有点太普通了。”
　　闻林连忙摆手：“不不不，你名字挺好的。”
　　“我不是在笑这个，那个为了道歉，中午到我家吃饭吧！”闻林积极地发出来邀请。
　　“不了，我叫个外卖就行了。”
　　闻林侧头看了一眼他家厨房，果然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烟火气。
　　“平时我也是一个人吃饭，怪无聊的，今天正好加你一个，我也有动力做菜。”
　　闻林再三邀请，王伟也没好意思再推拒，干脆答应了下来。
　　万事有一就有二，从这次之后，两人常常一起吃饭，偶尔王伟下班后也会买点卤菜，坐在闻林家的阳台上和他一起喝点啤酒。
　　王伟单位里常常会发点米油面什么的，王伟也不会做饭，干脆就一起拎着去了对门。
　　闻林打开门，看见王伟脚下堆着的米油，笑着问他：“小王警官这是打算在我家里长期蹭饭啊？”
　　王伟跟他混熟了也不客气：“嗨，我给伙食费还不成吗？”
　　闻林对他笑了笑，说：“算了，你还是去负责洗碗吧，正好我最讨厌洗碗了。”
　　于是，王伟正当合理地在闻老师家的餐厅里有了一席之地，偶尔加班也会第一个通知闻林，让他不用等自己吃饭了。
　　要是哪一天王伟没有按时回来吃饭，闻林就会坐立难安，不停地在想他是不是在遇见凶恶的歹徒了。
　　餐桌上的三菜一汤彻底放凉了，闻林也没有听见王伟的敲门声，他掏出手机想给他打电话，又怕自己耽误了他的事情，只好守在门边，三不五时地打开门看看他回来没有。
　　他等了半天，给王伟发了好几条消息也没有回复，急地团团转，一闭上眼睛就是王伟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大概夜里九点多，闻林坐在门边的地板上听见了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他连忙开门伸出头去看，就看见了那人一瘸一拐地往上走。
　　闻林连忙去扶他：“这是怎么了？”
　　王伟卸了一半的力气，把自己倚靠在闻林身上：“下班路上遇上一抢手机的了，谁知道还是个练家子，冲上去跟他打了一架，光荣负伤了。”
　　“不过，那丫伤得比我还重。”
　　说着，小王警官有些自豪地笑了，楼道里并不明亮的灯光照应着他过分明亮的眼睛。
　　闻林无奈：“伤得怎么样啦？要去医院吗？”
　　小王警官从裤兜里掏出自家钥匙：“没事，我家里还有点治跌打的药酒，给淤青揉开就行了。”
　　所里给抢手机的做笔录时，同事让他去看看，但他心里还惦记着闻老师在家里等他，也没去看，紧赶慢赶地先回来了。
　　王伟看着那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艰难扶着自己的人说：“打架的时候手机给磕坏了，后头忙糊涂了也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急坏了吧？”
　　闻林瞪他一眼：“这能不急吗？下次借个手机通知我一声也行啊，还以为你……”
　　后头的几声嘟囔，王伟没有听见，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笑得很高兴。
　　王伟带着闻林进了自己家里，翻出药酒递给了他。
　　“我这背上也挨了几下，我自个够不着，你给我揉揉呗。”
　　说着，他脱了衬衣，露出精瘦有力的背和两三块淤青，这种力量与伤痕的凌虐美感，让闻林瞪直了双眼。
　　其实闻林三观正常，一个标准的颜狗，无不良嗜好，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爱好，但对着王伟他就是忍不住往上冒各种喜欢。
　　王伟在卧室的床上趴好，示意闻林给他上药。
　　闻林第一次干这事，笨手笨脚地往手心里倒了点药酒，一下子倒多了还滴到了地板上。
　　整个房间里顿时弥漫着辛辣刺鼻的药酒味儿，闻林的酒量不好，他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微醺了。
　　王伟看他愣在那里，催促道：“快点啊，一会儿整完了我好吃饭，饿死我了。”
　　闻林被他一催，赶紧把手按在他的淤青上去揉。
　　小王警官没有忍住，“嘶”地猛吸一口气，背上的肌肉骤然紧绷，闻林感受到了手下肌肉的变化，忍不住有点心猿意马。
　　“你再用点力气啊，不然淤青揉不开是好不了的。”
　　闻林有点心疼他的小王警官，但下手一点没含糊，毕竟他也是个男人，手劲儿也不小。
　　“啊！”
　　小王警官惨叫一声，十分凄厉，他咬牙鼓励闻老师：“对，就是这种力道，很好……啊！”
　　闻老师瞥了他一眼：“你还是少张口说话吧，不然邻居还以为我把你咋了呢！”
　　闻林迅速帮王伟擦好药酒，一边嘱咐他自己躺会儿就把衣服穿上免得着凉，一边赶着回去给他弄点吃的。
　　他走到一半还不忘倒回来，伸着头嘱咐他，卧室的地他一会儿就来收拾。
　　王伟躺了一会儿，觉得好多了，一瘸一拐地拖了地，慢慢地往对门闻林家里走去。
　　闻林站在厨房里，面对着锅，眼神注意的还是他的右手。
　　这是他刚刚给小王警官擦药酒的那只手。
　　“闻老师，你干啥呢？”
　　闻林抬头去看，有点慌乱地关了火：“你去拿两个碗过来，现在太晚了，就给你下了点鸡汤面，幸好我昨天煮了一大锅鸡汤。”
　　小王警官坐在闻老师家灯火通明的餐厅里呼噜呼噜地吃着暖胃的鸡汤面，在他对面坐着闻老师本人，他晚上担心王伟没有吃下饭，这会儿正好也有点饿了。
　　小王警官不太斯文地吃完了一碗面，又起身去盛了第二碗，他饱暖思□□地想着：自从闻老师搬到他对门，他这日子过得快活似神仙啊！
　　“闻老师，你人真好。”
　　闻林坐在位子上安静地吃着面，听了这句话，抬起头来说了一句：“我也不是对什么人都好的。”
　　发出好人卡的小王警官浑然不觉地发问：“什么？”
　　闻林吃完面，起身去厨房放碗，留下两个字：“呆子！”
　　小王警官不明所以地扒拉了两口面，又忽然停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来，椅子磨蹭地面发出一阵令人耳朵起毛的噪声。
　　不过，显然王伟没有功夫管这个，他往厨房走去，把从里头出来的闻林堵在了半路上。
　　“闻老师，你还是那个意思吗？”
　　“哪个意思？”
　　“就是，就是，想跟我处对象的意思！”
　　闻林笑了：“你怎么才发现啊！”
　　小王警官激动地一把搂住了面前的闻林：“我也跟你处对象！”
　　闻林也不嫌弃那人一身药酒味儿难闻，把头往他的肩上一搁，整个人都挂在了对方的身上。
　　自从打击了那个光天化日强抢手机的罪犯后，同事们发现平日里警队的积极分子小王警官总是一下班拔腿就跑。
　　同事奇怪地摸了摸下巴发出灵魂一问：“这是，处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