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合集》一路老妖

8、刹车

　　初秋，大概五点半左右，太阳西斜，还未下落之时，万年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出来，路过小巷子时恹恹地往里头瞥了一眼，他在三条街外就听见这里面闹哄哄的喊声。

　　这条小巷子也算得上是本学校的一大特色了，具体表现在这里是打群架，混混拦人等处理私人事务的最佳场所，一个月能有超过十天在这里发现一点有趣的东西。

　　如同往常一般，万年在凑完了热闹准备把头扭回去时愣住了，因为他在人群中发现了被围攻的易锋。

　　万年急急地刹住车，一条长腿支在地上，冲还在小巷子里浴血奋战的易锋大喊：“易锋！这边！”

　　易锋也发现了万年，他一脚踹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又拎着抢来的钢管扫开自己面前的几人后冲着万年跑去。

　　两人也算是配合默契，易峰一搭上车后座，万年立马站起来蹬脚踏板，明明是辆自行车却如同风火轮一样从小巷口窜了出去，后面还缀着四五个拿着板砖钢管的小混混。

　　那些个小混混也是能跑，看眼着追得近了，易锋就一手抱着前面万年的腰，一手伸出钢管去打离得最近的人。

　　万年第一次被这么多人追着打，慌不择路地骑到了一个大下坡上面，他也不敢停又怕后面的人追上他们，连手刹也没按，一路顺着下坡哧溜滑下去，速度越来越快，风刮在脸上让人有点睁不开眼，他根本无暇顾及身后还追着他们的人，满心都放在了维持有点偏离方向的车头上，他总有种自己跟易锋会随时被甩下车的错觉。

　　快到坡底的时候，万年才反应过来猛按手刹，车轮与地面摩擦声骤然响起，幸好安全地停了坡底。

　　万年支着腿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人，确认他们还在坡上，这才松了口气，车头一拐，带着易锋拐进了坡底的另一条小巷子里。

　　待后面的人追到了坡底，这两人早已跑远了，几人这才停了下来，拎着各自的家伙，骂了两句脏话悻悻地离开了。

　　这条隐在小巷子里的下坡本就没什么人经过，几人一散又回到了最初安静的模样，唯有一小段黑色的轮胎印见证了这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

　　万年载着易锋去了最近的药店，拿身上的零钱买了点创口贴红花油双氧水什么的，拎着一小袋东西从里头出来。

　　易锋靠着药店的玻璃墙等他，万年一手拎着口袋的一只耳朵递给了易锋：“喏，拿着。”

　　易锋伸出两手接过了口袋像万年一样拿着，万年这才空出手来去翻袋子里的东西。

　　他一面拆消毒棉签和双氧水，一面问：“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还不是曹博那混蛋，”易锋面色不虞地说着，“看对面那小姑娘好看就去调戏人家，结果人男朋友是个职高的小混混，不过那孙子也不是个东西，说好了一对一，结果叫那么多帮手。什么玩意儿……嘶，你轻点！”

　　万年拿着沾过双氧水的棉签往易锋脸上的伤口上涂，闻言虽是动作没停，但手下放轻了不少。

　　“他们俩单挑，你去干嘛啊？”

　　说到这里易锋难得有些委屈：“等曹博一起吃饭啊！”

　　万年接着他的话往下说：“然后你一看对方叫了那么多人，你就二话没说冲上去帮曹博去了？”

　　“不然呢？看着曹博被人打死啊？”

　　万年拧好双氧水的盖子，又去袋子里翻创口贴：“那曹博呢？我怎么只看见了你啊？”

　　“他引着另外一拨人先走了，要真堆在一起打我俩都得被锤死。”

　　万年撕开创可贴往易锋脸上清洗过的伤口上贴：“我们要去找他吗？”

　　易锋被万年一下按在伤口上，疼地皱了下眉头：“不去！他以前练过长跑，那帮小混混加在一起都跑不过他。别管他，咱们回家了。”

　　万年把垃圾丢在药店门口的垃圾箱里：“你不去上晚自习啦？书包都还没拿呢！”

　　易锋把手里的塑料袋往自行车前的小框里一丢，说：“去什么去，都被打成这样还去，回家算了，说不定那帮傻逼晚上正打算在学校路口堵我们几个呢！”

　　万年这下子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人生第一次可能被人在校门口堵居然不是因为自己干了什么，而是这样被糊里糊涂地牵扯进去的。

　　“那走吧，回家了。”

　　“你不去上自习了？不应该啊，像你们这种好学生……”易锋有些惊讶。

　　“好学生也怕菜刀，再说了，我今天本来就没打算去上晚自习，不然也不会这个点骑车回家了。”

　　“你生病了？”说起请假，易锋实在想不起除生病之外的任何理由了。

　　“嗯，有点发烧。”

　　易锋这才注意到万年泛红的脸颊，他还以为是刚刚载着他逃跑累出来的。

　　易锋凑过去抵住了万年的额头，果然很烫。这家伙除非到了很严重的地步，否则都不会轻易请假。

　　易锋突如其来地触碰让万年向后退了半步，又被死死地按住了，易锋的手很有力，加上万年现在浑身没力，只好任由易锋摆弄，僵硬的肌肉身体力行地表达着抗拒。

　　“我怎么觉得你脸比刚才更红了？”

　　万年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眼瞎，没有的事。”

　　易锋以为他发烧更厉害了，问“：你买退烧药了吗？”

　　“买了，在袋子里。”

　　易锋走过去一翻袋子，果然在里头发现了退烧药，这才拉着万年说要早点回家。

　　“我没力气了，回去你骑车。”

　　易锋答了一声“行”便坐在坐凳上去收脚撑，万年见了也立马坐在车后座上等着易锋骑车。

　　经过一番闹腾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易锋骑着车往两人家里赶去，微凉的风拂在两个少年的脸上，在橙色的夕阳下充满生气，美好又青春。

　　万年把头埋在易锋的背上，鼻尖充斥着的满满都是易锋略带汗味和灰尘味儿的独特气味，不太好闻，但他很喜欢。

　　想到这里，万年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你笑什么呢？有这么好笑吗？别把口水鼻涕喷我衣服上了啊！”易锋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万年心想，你这衣服上不是汗就是灰，还好意思嫌弃我呢！

　　“我只是发烧，没感冒，不流鼻涕。要不是没劲儿了，谁愿意靠着你啊！”

　　“哎，”易锋愤愤不平，“那你刚才载着我跑的时候不是一股子劲儿吗？”

　　万年把额头抵在易锋的背上，闷闷地说：“劲儿都用在那会儿了，现在可不得没力气了嘛。”

　　闻言易锋也笑了：“哎，我还没问你呢。这不是你车吧？我记得你车也没有后车座啊！”

　　“不是，”万年回答，“我女同学借我的。”

　　“你车呢？”

　　“被偷了。”

　　易锋思索了一下，得出结论：“看来得跟你妈说，下次不能给你买太好的车。”

　　“我今天刚救了你，你就这么回报我的？”

　　“这是就事论事！”

　　两人吵吵闹闹地骑远了，离得很远还能听见易锋爽朗的笑声。

　　易锋把万年送到了家门口，就回去了。

　　“我等会儿让我妈给老师打电话，就说你陪我去医院了，还送我回来。”

　　易锋做了一个朝他致敬的手势：“谢了，兄弟。”

　　呸，谁想和你做兄弟了。

　　吃过药的万年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总能看见易锋，他有些烦恼地晃了晃头。

　　万年意识到这是不正常的，没有哪个男生会在睡不着的时候，在午夜梦回时总是想起一个和他同样性别的男人。

　　万年知道，自己出了一些问题。

　　被子里很热，万年被捂出了一身汗，连过长还没来得及修剪的头发也一缕一缕打卷地沾在脸侧。

　　他有些烦闷地想，自己对易锋的感情是一种隐秘的背德的感情，这样不伦的感情是无法宣之于口的，他大概要带着这样的感情埋进坟墓里。

　　也许自己可以帮他追求喜欢的姑娘，在他们婚礼的时候当伴郎，然后成为他们孩子的干爹，看着那个孩子长大，成为又一个令人魂牵梦萦的易锋。

　　万年伸出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想：太狼狈了，真的太狼狈了。

　　睡梦中，万年感受到有人在触碰自己的额头，他睁开眼睛，看见了近在咫尺的易锋。

　　一瞬间，万年就决定了：

　　去他的伴郎，老子要成为新郎！

　　“醒了啊，我过来看看你今天怎么样，要是不行就再请一天假。”

　　万年喉头微动：“没事了，我收拾一下就跟你一起去学校。”

　　早上依旧是易锋骑车载着万年。

　　“我怀疑你早上来找我，只是为了骑走我的自行车。”

　　说起这车，易锋来劲儿了：“哎，这车是你哪个女同学借的啊，是不是上回给你送巧克力的那个啊？”

　　“不是。”

　　“你说你，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你，怎么也没见你谈过一个呢！”

　　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傻子。

　　“不想和她们谈。”

　　“也是，你要真想谈恋爱，也看不上她们。”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找个女朋友？曹博换女朋友比换衣服都勤，你跟他玩那么好怎么都没有找一个。”

　　“哈哈哈，”易锋笑了起来，“是游戏不好玩了，还是零食不好吃了，找什么女朋友。你是没见到曹博在他女朋友面前跟孙子没两样。”

　　哦，原来是还没开窍啊。

　　怎么让他开窍呢？

　　周末，易锋被自家母亲赶到了万年家里一起写作业，万年去给他倒水，易锋熟练地坐下，打开自己的书包。

　　“嗡～”万年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屏幕陡然亮起，一条来自一眼万年的消息出现在了易锋的眼前。

　　［我真的很喜欢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对你特别好。］

　　告白短信啊这是，易锋兴奋地搓了搓手，看了一眼还在厨房里的万年，悄悄解开了屏锁密码。

　　这种东西，他早八百年就偷偷背下来了。

　　易锋熟练地打开了消息界面，往上翻了翻，找到了第一条聊天消息。

　　［万年，我喜欢你。］

　　［哦。］

　　［跟我交往怎么样？我会对你特别好的。］

　　［不。］

　　［为什么啊？我超级喜欢你的！］

　　你喜欢就得跟你谈恋爱啊？我要喜欢钱我就暴富了。

　　［女孩子太麻烦了。］

　　果然不愧是万年，心里只有读书学习。

　　［我不是女孩子，我不会烦你的。我一点也不黏人，也不会让你给我干这干那。］

　　不是女的？

　　［你是男的？］

　　［对呀。］

　　！！！什么，一个男的跟万年告白了，还要交往！

　　［男的也不行。］

　　还好还好，幸好万年拒绝了。

　　［是因为易锋吗？你喜欢他？］

　　？？？关我什么事？

　　［不是。］

　　［既然你也没有喜欢的人，不如跟我试试呀。］

　　［不，没兴趣。］

　　［我真的很喜欢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对你特别好。］

　　话题到这里就没了，易锋的到来打断了这段对话。

　　“看什么呢？”万年把水往易锋手边一摆。

　　“没什么。”被抓包的易锋手忙脚乱的把万年的手机放好。

　　万年倒是没有在意易锋摆弄他的手机，坐了下来继续写卷子。

　　倒是易锋望着卷子心不在焉，频频偷偷打量万年。

　　身高178，短发，怎么看也不像个女孩儿啊，怎么会有男的喜欢万年呢？不过万年确实挺白的，长的也很好看，比班花还要漂亮……

　　！！！

　　易锋猛的惊醒，自己怎么会觉得万年好看，万年可是一男的啊。

　　“你要不想写作业就自己玩去，别老盯着我，我可没有逼着你学习。”

　　“哎，刚刚是不是有一男的跟你表白啊？”

　　“你看都看完了，还用什么问句啊。”

　　易锋扔了手里的笔：“我这不是给吓的吗！哪有男的喜欢男的啊，太奇怪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既然有异性之间的喜欢，那肯定就有同性之间的喜欢了。”

　　“那……你喜欢的是个同性还是个异性啊？”

　　万年瞥了他一眼，又继续看试卷：“关你什么事，不喜欢你不就成了吗。”

　　易锋搂着万年：“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我作为一个兄弟当然得关心一下你的终身大事了。”

　　万年突然抬起头，十分严肃地问他：“我要是喜欢女孩儿，你帮我追？”

　　“那当然了。”

　　“那我要是喜欢男孩呢？”

　　“……”

　　“跟我绝交？”

　　易锋一咬牙：“那我，当然也帮你追了。”

　　“要是我喜欢你呢？你也帮我追？”

　　“……你刚刚才说不喜欢我的。”

　　万年拍了拍易锋的脑袋：“你呀，别一天天的想许多了，好好读书才是正事。我可不想到时候我考上了重本，你还要被你妈按着复读。”

　　易锋被万年噎得没有话说，也只好憋屈地写作业去了。

　　但是卷子他又不太会写，只好撑着下巴无聊地看万年。

　　万年的字很好看，笔力遒劲，有文人风骨。他解题的速度也很快，偶尔遇见有疑问的地方，喜欢轻轻咬着嘴唇思考。

　　雪白整齐的牙齿陷在粉嫩柔软的唇肉里，十分令人瞎想。

　　视线再往下滑是万年的下巴，柔和的弧度，不过分瘦削也不厚重油腻，值得让人留下一个吻。

　　再往下……

　　“把你的眼神收收。”

　　易锋被打断，他回过神来，为自己的行为总结了一句：难怪有男孩子会喜欢万年。

　　从那之后，易锋也总时不时地想起这件事，那个叫做一眼万年的男孩子会不会还在坚持不懈地给万年发消息呢？

　　好不容易的一次机会，易锋找了个没带家钥匙的借口跟着万年回了家，摸进了万年的房间。

　　手机很好找，就放在床头柜上，易锋毫无心里压力地打开了手机，点进了一眼万年的消息页面。

　　［万年，你现在在干什么？］

　　他们俩果然还有联系！

　　［做题。］

　　［都快十一点了还在做题！你们学霸也太用功了吧。你打算几点睡？］

　　［十一点半。］

　　万年居然还学会了报备行程！

　　［现在已经十一点二十六了，你准备睡了吗？］

　　［马上就睡了。］

　　［万年，晚安。］

　　［晚安。］

　　居然还互道晚安！

　　易锋有点生气，他没想到这个一眼万年这么不要脸，被拒绝了就采用各种迂回战术接近万年。

　　更可气的是，万年一点没有意识到他的险恶用心，两人还聊了起来。

　　不行！为了万年，他必须把这爱情的火苗掐死在火星子状态里。

　　易锋把手机摔在了万年面前：“你跟那个一眼万年倒是是个怎么回事？”

　　“这是我的隐私，易锋。”

　　“是是是，你隐私，你知不知道那个一眼万年对你心怀不轨啊！”

　　“这叫什么心怀不轨，我们两个都是单身，聊聊天既不违反法律，也不违背道德。”

　　“你，你现在读高中，正是应该好好学习的时候，谈什么恋爱啊！那个一眼万年也不好好读书，一天天地尽想着勾搭男人，他配的上你吗？”

　　“谈不谈恋爱并不会影响我的状态，如果可以我也能给他补课。”

　　易锋不可置信：“你给他补课，那我呢？”

　　“你们一起补课啊！”

　　易锋快被万年给气死了，他摔门跑了出去，徒留万年一个人没了解情况地站在原地。

　　这件事易锋越想越生气，连晚饭也没吃多少。

　　易妈妈有些担心地问：“周末放假怎么还不开心呢？”

　　易锋把碗里的青椒撇了出去，无精打采地回答：“没有不开心。”

　　易妈妈接着问：“是不是被老师批评了？还是跟年年吵架了？”

　　“妈，我又不是小孩儿。”

　　易妈妈闻言神情难测：“那是有喜欢的小姑娘了？”

　　小姑娘？万年？

　　易锋甩了甩头，自己怎么会想起万年呢！

　　当晚，易锋就梦见了万年，他梦见自己死死地按住了万年的手，粗鲁急切地亲吻他的下颌脖颈，扯开他的衬衣在他的锁骨和胸膛上留一个个殷红的吻痕。

　　万年小声啜泣，用带着哭腔地声音喊他的名字，又软又糯。

　　“易锋，易锋，易锋……”

　　易锋猛一睁开眼，熟悉的天花板和灯映入他的眼帘。

　　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说，打断万年和一个一眼万年是因为自己不想看着好友堕落。

　　易锋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去敲了万年家的门。

　　万年给他开门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水壶，给易锋开完门他又转身去给阳台上的植物浇水。

　　“你别跟那个一眼万年聊天了。”

　　“我还以为你会跳过这个令我们都不太愉快的话题呢。”

　　“你要是想聊天就是我发消息吧，别跟那个一眼万年聊了。”

　　万年不明所以的转过身来：“嗯？”

　　易锋鼓起勇气伸手抱住了比起自己还矮了一小截的万年：“我喜欢你 ，你要是想谈恋爱就跟我谈，想聊天也跟我聊。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这个呆子，没想到开窍还挺快的，一步到位。

　　看来后面的套路不用拿出来用了。

　　“好呀。”

　　“那你把那个一眼万年约出来说清楚，你有男朋友了，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这种时候不应该抱在一起互诉衷肠，然后在气氛很好的时候亲一个吗？

　　“网上说一句就行了，约出来就不必了吧。”

　　“不行。我倒要看看这个一眼万年长得有多帅，居然还有勇气来勾搭你。”

　　万年用双手捧着易锋的脸扭向了自己：“那你现在看吧。”

　　易锋：？？？

　　“一眼万年是我小号。”

　　“我有两个手机。”

　　“那些消息都是特地发给你看的。”

　　万年以为易锋会生气自己耍了他，不过他没有。

　　易锋轻轻捏了捏万年的脸颊：“年年，你这是为了得到我不择手段啊！”

　　“最后还不是得到你了嘛。”

　　“你赢了，奖励是易锋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