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愿展颜》半十二

4、皇后

　　“德福，”余德欢一进门便看见李德福在房里来回踱步，听到他的声音，连忙上前。
　　“德欢，公主命你去安平宫一次，别让这宫里的人知道。”公主特地派李德福来找他，必定是有要紧的事，余德欢打开门，把小东子叫了过来，让他去打听一下皇后在养心殿情况如何。小东子答应了就走，余德欢又关上门。
　　“皇后一大早便去了养心殿，我让小东子去打听一下，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咱们就一块儿回安平宫。”
　　“好，”一时间，房里无人说话，李德福搓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余德欢看他这样也不做声，直当没看到。
　　“哥哥，昨夜到底……”
　　余德欢与李德福同年，余德欢长了两三个月，小时候玩闹时，他让李德福叫哥哥，李德福总是不肯，每次只有在犯错或是闯祸的时候才肯喊一声。现下听到这一声哥哥，便知李德福是真的没了主意。
　　“昨夜之事，往后不许再提。”
　　“公主可是？公主可是？”余德欢知道李德福一向把公主视若己出，听到他声音颤抖，一时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是我父子二人对不起公主，今后德欢这命便是公主的。”
　　“皇上怎可？皇上怎可？！”余德欢的话算是坐实了他的猜想，李德福顿觉晴天霹雳，“这叫我如何有脸去见死去的娘娘啊。”
　　“爷爷，”小东子的声音从门外传入，余德欢赶紧拭了眼泪，又示意李德福稳了脸色，才打开门，小东子还是趴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皇后且得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呢，”余德欢转头看向李德福，“咱们这就去吧。”又回头叮嘱小东子留在宫里，若有人找他替他打发。小东子一一答应，和小秋子两人一起把余德欢和李德福送了出去。四人都没有注意到，耳房不远处的阴影里，谢同康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刚才他收拾了总管服，亲自给余德欢送去，却发现房里无人。问了小太监，说是跟小东子一起出去了，他只当是有事，便让小太监把衣服送进房间。回到正殿，皇后还未回宫，他便出了殿，打算去尚衣局安排一下新总管服的事，未到门口就看见小东子从外头溜进来，他当下就留了个心，偷偷跟在后面，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余德欢和李德福一起从耳房出来，匆匆出了宫。
　　等他们几人各自走远，谢同康才从阴影中走出，理了理身上的太监服，不动声色，依旧往尚衣局去了。

　　另一头，陈骄月和玉桂在养心殿里，早过了下朝的时间，皇上还未来，也未有通报，差人各处去问，都说皇上没来。
　　陈骄月坐在桌边，一手撑着下巴，面前的茶水已经凉透了，她也懒得叫玉桂去换。殿里只有她与玉桂两人，宫人们都不敢进来，竟让她觉得仿佛在她自己的寝宫。

　　出嫁前，她对皇宫充满了憧憬，小时候，她曾经在节庆时被带进宫过一二次，那时太子还小，却已眉目含春，看得她每每心如小鹿乱撞。如今少年天子，结发夫妻，她自信以她的姿色，婚后自然是琴瑟和鸣、凤凰于飞的。
　　谁知晓，进了宫，除了大婚之日，皇上竟然只在每月的定例日才来，她甫一入宫便尝到了深宫幽寒的滋味。心里有怨，又无人可说，只有说与玉桂排解。玉桂说是丫鬟，其实是他爹在外和不知哪个青楼里的偷偷养的，她娘生下她便死了，陈相国将她抱回家，相国夫人死都不肯相认，又不好扔出去，只好放在她身边半充小姐半充丫鬟地养大了。那玉桂从小与陈骄月一处长大，感情倒是好，又加上玉桂虽然天生胆小，但鬼主意特别多，经常替陈骄月出主意，陈骄月也喜欢到哪儿都带着她。这次进宫也是，只带了玉桂一人。其实这件事上，陈相国也有着私心，跟在皇后身边，自然能经常见皇上，玉桂长得虽不够艳丽，但也有一副小家碧玉的风情，万一入了皇帝的眼，哪怕只封个贵人之类的，他一门出了一后一妃，根基也算稳了。
　　如此一来，陈骄月和相国都要带玉桂进宫，相国夫人也不好反对，这事儿便这么定了。谁知道，进了宫，别说玉桂未能入皇帝的眼，连陈骄月也未得恩宠。皇帝不来，陈骄月每日便只能在宫中发闷，拿着小太监小宫女撒气。玉桂倒是替她抱不平，那天见她又坐着发呆，便去逗她。
　　“唉～”玉桂故意走到陈骄月身后叹了口气。陈骄月不理她，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
　　“好好的叹什么气？”陈骄月虽然出声问了，但是声音懒懒的，都懒得扭头看她一眼。
　　“玉桂一直以为天意难测的意思是老天爷的意思咱们凡人猜不透，今儿才知道是错了。”
　　“哪儿错了？”这话倒是引起了陈骄月的兴趣，她回头看向玉桂。
　　“错了，当然错了，这天意难测的意思啊，是天子的意思咱们猜不透。要不然，”玉桂故意坐到陈骄月对面，对着她摇了摇脑袋，“要不然放着娘娘这么个大美人在宫里也不来，也不怕娘娘被别人勾去了魂。”
　　“要死了，”陈骄月一把扭住玉桂的嘴，“你这个小蹄子是不要命了，这话要是让皇上听见了…”
　　“皇上又不来，”玉桂虽然一直胆小，但偏偏不怕陈骄月，“玉桂是替娘娘不值，娘娘青春年华，难道真这么不人不鬼地过下去么。”
　　“尽胡说，我看是你自己思春了，倒往我身上扯。说，是不是看上哪个小太监了？”陈骄月看着玉桂一笑，“看上谁了？告诉我，我替你做主可好。”
　　玉桂被陈骄月如此一调笑，登时羞红了脸了，“谁…谁看上太监了。”
　　“不是太监？难道是皇上？你若能得了皇上青眼也好，日后便请玉桂姑娘多照应本宫啦。”
　　“娘娘！人家好心替你排解，你却取笑人，我不与你说了。”玉桂羞得不能自己，咬了嘴唇扭头便跑。
　　陈骄月不依不饶，跟在后面叫着玉桂姑娘，把玉桂羞得直往殿外跑。突然间就听到玉桂一声惊叫，随后传来跌在地上的声音。
　　陈骄月心里一惊，便往殿外走去，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到谢同康训斥玉桂的声音，无非是说玉桂不知稳重、缺少训诫。
　　陈骄月心里便有些不悦，走出殿外一看，玉桂背对着她跌坐在地上，谢同康站在一旁嘴里还在说着云云，倒是站在玉桂跟前正弯腰扶她的人，似乎是发现了她。那人直起身，待看清她的脸，立即下跪，他身后跟着的人也一起跪下。
　　“臣御前侍卫统领余生拜见皇后。”
　　“快起来吧。”陈骄月看着那人起身，又扶起玉桂，才重新在她跟前站定。只见面前这人剑眉入鬓，乌黑的头发高高扎起，系了一根暗红的绸带。一双丹凤眼，左边的眼角处还有一粒痣，嘴唇丰润，唇红齿白，与皇帝一直略显苍白的唇色截然相反。身量纤长，穿了一身赤红色飞鱼服，胸前带了黑色护甲，更显英气逼人。一把长约三尺的嵌松石长剑挂于束紧的腰带上，衬得蜂腰愈显纤细。
　　“余统领来本宫处是有何事？”陈骄月隐约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问话之时竟不敢直视余生。
　　“回娘娘，臣按例巡视各宫，惊扰娘娘，请娘娘恕罪。”余生抱拳回复，“若娘娘无恙，臣便去别的宫巡视了。”
　　“去吧，余统领辛苦了。”陈骄月目送余生带人走出宫门，才转身回殿，命人传晚膳。

　　“娘娘？娘娘！”陈骄月今天晚膳没用多少便让人撤了，之后便一直坐在桌边发呆。玉桂怕她晚些肚子饿，去宫里的小厨房让人做了银耳红枣莲子羹，小火炖着，以防她要吃。
　　玉桂连叫两声，才看到陈骄月厌厌地撇了她一眼，又别开眼睛。
　　“噗，”玉桂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娘娘，如今是谁在思春了？”
　　“又胡说。”陈骄月假嗔着瞪了玉桂一眼。
　　“谁胡说？难道娘娘现在想着的不是……”
　　“当然不是！”
　　“不是？”
　　“不是！”
　　“咦？”玉桂看着陈骄月，一副不解的样子，眼睛里却透着坏，“这倒奇怪了，娘娘天天想皇上，怎么今儿不想了？”
　　“你…你说的是皇上？”
　　“当然是皇上，娘娘除了皇上还能想谁？娘娘以为我问的是谁？”
　　“你！”陈骄月羞得满面通红，瞪着玉桂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不与娘娘开玩笑了，”玉桂虽然不怕陈骄月，却也不敢太放肆，“娘娘想的可是余生余统领？”
　　看到陈骄月低下头，玉桂心下了然，“刚才我去打听了，原来余统领每天都会领着侍卫们巡视各宫，只是我们平时都在殿内呆着，所以从未遇上。”
　　“那又如何？”
　　“既然余统领每日都来，那我们只要每日去殿外走动不就能遇上了。”
　　“遇上了又如何？”
　　“俗话说，日久生情，娘娘这么个大美人在跟前，我不信余统领不动心，”玉桂凑近陈骄月，“刚才娘娘问话的时候，我可是看见余统领的脸红了。”
　　“真的？”陈骄月有点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娘娘不敢看人家，我可看得真真的，”看到陈骄月准备抬手打他，玉桂连忙正色，“而且，咱们可以先试探于他。哪怕不能成事，那余生与皇上关系匪浅，又是大总管余德欢的养子，若是能与他二人搞好关系，得他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怕是皇上也要给几分薄面的。”
　　陈骄月沉吟了半日，玉桂的话字字说到了她的心上，搅得她心乱如麻，一时间理不出头绪，心里郁结，干脆把气撒在玉桂身上。
　　“成什么事，我看今日谢同康说的不错，你就是欠训诫，一天比一天没规矩了。我要睡了，你快去收拾。”
　　玉桂知道她恼羞成怒，便不敢再说，吐了吐舌头，乖乖去铺床了，一边铺一边问要不要去把银耳红枣莲子羹端来，陈骄月只说不吃，等她铺好床便让她服侍着睡下了。
　　玉桂将凤床的帘子放下，又把陈骄月脱下的罩衫挂到衣架上，走到窗前轻轻地吹熄了蜡烛，刚准备关门，却听到陈骄月在帘子里说道，“玉桂，今夜你陪我一起睡吧。”

　　玉桂躺在床上，半边身子将将靠在床边，陈骄月不出声，她也不敢出声，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的时候，听到陈骄月的声音幽幽传来，“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有意于余生，是不是对皇上不公？”
　　“不公？有何不公？”玉桂侧过身，翻向陈骄月，“娘娘刚入宫，皇上便冷落娘娘。娘娘花样年纪，真要这么守活寡不成？若是皇上待娘娘好，娘娘怎会有如此想法。”
　　“娘娘？”玉桂等了半日，未等到陈骄月应答，忍不住出声询问。
　　“睡吧。”过了半晌，陈骄月才说了两个字，然后便翻身背对她，玉桂看着陈骄月的后背，伸手替她将被子掖好，也转身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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