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愿展颜》半十二

5、新生

　　“奴才请公主安。”李德福去了不过一刻功夫，余德欢便随着他一起过来了。
　　“总管如此过来，皇后那边不要紧吗？”华展颜换上一身月白色海棠绣花宫服，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任由清荷在身后替她梳理。
　　“回公主，皇后娘娘一早便去了养心殿，奴才打听说皇上下了朝便往御书房去了，估摸皇后且得等呢。”
　　“那皇后宫里的人？”
　　“公主放心，那宫里的人大多是经奴才手里过去的，奴才多少还能治得住。才刚德福也是悄悄摸进去的，不会走漏风声。”
　　“那就好，”华展颜亲手拿了她的鎏金蔓草蝴蝶钗插到鬓边，“这次叫公公来，是想请公公帮个忙，安排本宫去天牢见一次余生。”
　　“这…”余德欢跪在地上，心里一惊，“公主殿下，不是奴才不愿意，只是这次生儿能免去死罪已是受了公主天大的恩情了，若是被皇上知道公主去见生儿，怕是…”
　　“如此便不让皇上知道，唤余总管来便是为此，想来总管这点手段总是有的。还是，余总管不愿帮本宫？”
　　“奴才该死，公主的大恩大德，奴才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只是怕牵连公主。”
　　“已然牵连了，”华展颜缓缓转身，目光一一在余德欢、清荷、李德福身上扫过，“今后，本宫在这宫里的日子必不好过。余总管一向待余生如亲生一般，清荷打小便跟着本宫，德福更是看着本宫长大的，本宫今儿就把话挑明。从今以后，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可听明白本宫的意思了？”
　　听闻此言，李德福与清荷也一起跪下，与余德福三人一起叩首，“听凭公主吩咐，奴才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是夜，余德福等玉桂服侍皇后睡下后，偷偷溜出皇后寝宫。今日皇后在养心殿等了大半日都未能等到皇上，之后去御书房请安。没想到却被打发回来，没能见上皇上的面，回来发了好大一通火，东西砸了不少才消停。
　　匆匆赶到安平宫，向公主行了礼，余德欢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套小太监的衣服。下午回去之后，趁皇后还未回宫，余德福便去天牢打点，那里的守卫多少都受过他和余生的好处，何况这次他虽被贬职，但也还是皇后宫中的总管，指不定哪天便会复职，再加上他出手阔绰，容易便说定今夜让他探牢。他将此事禀告了公主，华展颜沉默地拿起太监服，转回内室。
　　华展颜由着清荷帮她换上衣服，镜子里顿时出现了一个清秀的小太监，天牢的守卫平日并无机会见到公主，应该能瞒过。她坐回桌前，盯着桌子上的茶盅，楞了半刻神，伸手取过，一口饮尽。
　　“走吧，”华展颜越过余德欢，率先走出大殿，余德欢隐约闻到一阵异香，定了定神，连忙跟上。
　　及近天牢，余德欢请了罪，走到公主身前，华展颜躬了身子，装作小太监的样子，一起走了进去。守卫原本只让余德欢一人进去，禁不住余德欢又塞了大把银子，干脆把牢门钥匙给了余德欢，便出了天牢，留他们自行方便。
　　天牢中只关了余生一人，他们二人走过长长的走道，终于在最深处见到了一抹暗红，那是余生的官服。
　　“生儿，”余德欢忍不住唤出声。
　　“爹？”余生听到呼声，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便直直扑到余德欢脚下，“爹你如何来了？可是皇上知道儿子冤枉了？儿子没有做错事，儿子没有啊。”
　　“生儿，爹知道，你莫大声，爹是买通守卫来的。皇上…皇上并未改变旨意，这就这二三日，你就该上路了。”
　　“爹，”余生眼中瞬间布满绝望，“儿子不孝，此去生死未卜，怕是不能给爹送终了，爹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儿子…儿子就算在边关也会日日为爹祈福的。爹，请受不孝子三拜。”
　　说着，余生便微微退后，端端正正给余德欢磕了三个响头，余德欢伸长手，将余生扶住，“儿啊，爹在宫中不用你担心，倒是你。边关危险，你，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父子二人四手相握，泪流满面，相对无言，待他们稍微缓过神来，才听到后面传来轻轻的声音，“余公公，将钥匙给我，你去牢外守着吧。”
　　“奴才遵旨。”余德欢不敢迟疑，依言将手里的钥匙交到华展颜手上，回头又对余生道了声保重，才转身离开，行至牢门时，抬手擦干满脸的泪痕，这才开门退出，守在门外，寸步不敢离开。
　　“哗”牢门上的锁链被一双纤纤玉手打开，重重地砸在地上，牢门缓缓打开。

　　“展颜！”
　　“余大哥，”华展颜双手捧起余生的脸，仅是一日未见，他便憔悴了不少，下巴也长出了青青的胡茬。幸好脸上并无伤痕，身上的官服也好好地穿着，看来并未受刑，只是双手双脚都被拷了链子，手腕处有些红肿。
　　华展颜手指轻轻摩挲余生的胡茬，一时悲从中来，眼里便蓄满了泪水，“余大哥，对不起，我救不了你。我已经尽力了，可是，可是…”
　　“展颜，你别说了。”余生一把搂住华展颜，“我知道，我都知道，宣旨的时候，罪名是冲撞皇后，一定是你去求情了对不对。你相信我，我没有对皇后不轨。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皇上的事，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我相信，我相信，”华展颜撑起身子，握住余生的手，坚定地看向他，“所以，我要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全部告诉我，什么都不许隐瞒。”

　　余生从小便是个苦命的孩子，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大出血，留下他就撒手人寰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自然没有钱续弦，他爹独自拉扯他，天天起早贪黑才能勉强糊口。日子虽然苦，余生还算是平平安安长大了，不曾想，到了他六岁那年间，他爹进山砍柴的时候一去不归，村里的人去寻的时候，在一个崖边发现了一只遗落的鞋和几根散柴，他们都说他爹一定是失足滑落山崖死了，可他死都不肯相信。
　　他家并无什么亲戚，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有好心的村民辗转找到了他远房的大伯，那大伯也是苦出生，近年日子才日渐好了，看他可怜便想带他回去。但余生怎么都不肯走，从小爹成天在外谋生，他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做饭、洗衣、打扫他都行，他一个人也能活下来，如果走了，万一爹爹回来了，找不到他了怎么办。大伯犟不过他，只能听凭他留下，隔段时间便派人送点吃的用的过来，又打点了周围的邻居，余生便靠着自己和周围时不时的接济过了下去。
　　就这么过了小半年，有一天，那位远房大伯突然又来看他，这回还带了另一个人来。那人和大伯长得有七八分相像，年纪也不相上下，慈眉善目，脸圆无须，身量不高，略微有些勾着背，穿一身墨黑长褂，下面用银丝绣着云纹，一看便知非富即贵。大伯拉过他，跟他说，此人是他的亲兄弟，在宫里当差，现在想领个小子回去当儿子养，问他愿不愿意。他当时便回了不愿意。那人倒也不恼，反而问他为何不肯，他回答说要等爹回来。
　　“你爹死了。”大伯在一旁忍不住插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爹没死，一天没见到我爹的尸骨，我就不信我爹死了，我爹一定会回来的。”余生梗着脖子，涨红了脸，像只小豹子似的盯着大伯，那架势怕是下一秒就要扑上去。
　　“好好好，”那人把小豹子拉回来，“没死没死。咱家问你，你可识字？”
　　余生摇头。
　　“可有何谋生的手段？”
　　余生还是摇头。
　　“那你以后打算如何为生？你现在没有我大哥和周围街坊们的接济可能活下去？万一你爹真回来了，你可养的活你和你爹二人？”
　　毕竟还是孩子，再怎么倔强也架不住这么连番的质问，豆大的泪珠从余生眼中滚出。那人伸手抹去眼泪，摸着他的脑袋，“其实我也不是非要领个小子回去不可，只是听我这哥哥说你可怜，跟着来看看罢了，你若不愿意自然不会勉强你。但今日既见着了，也算你我有缘，你若跟我回去，我请人教你识字断文，若你肯下功夫好好学，到时候考取个功名。大富大贵不敢保证，为你某个一官半职，保你一生衣食无忧咱家还是能的。至于你爹，你也不用担心，我给周围街坊打点一下，把咱们家住哪儿留给他们，万一你爹回来找你，让他拿着去找咱们，你爹也能过上好日子，你看行吗？”
　　余生看着这人，这些话其实他并未完全听懂，但是却觉得莫名地安心，不由自主便点了头。
　　“好孩子，咱家叫余德欢，在宫里当差，你若乖乖听话，以后带你进宫里去玩。不过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既然你答应了，以后你就得叫我爹，以后就算你亲爹回来了，你也得叫我爹，明白了吗？”
　　一边的大伯看余生还傻愣愣地站着，连忙推了一把余生，“还不赶紧给爹磕头。”
　　余生连忙退后一步，端端正正地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爹。”

　　余生当天便被带了回去，回到家中，两个平时伺候余德欢的小太监把他洗得干干净净的，换上了普通小孩的衣服，扎了总角，倒是唇红齿白，怪俊的。余德欢看着喜欢，给他换了个名字叫余生，往后他便是大总管余德欢的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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