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89、尘世（二）

　　尘世（二）

　　顾意虽然常年在省厅工作，但是家却安在了江安，他不忙的时候，都会回家，自己给自己做做饭，收拾一下房子，享受一下那片刻的安宁。不同邬云华的房子是个奢华的大平层，也不像是他借给季寻住的那房子是一栋有年纪的老宅，顾意的家很普通只是一个规整的三室两厅，装修的也十分简单，他住了一个次卧，主卧则放着一张旧床，就连大衣柜和脸盆架子，都是老的，都是还是那年东郊的房子拆迁的时候，他特意留下来，又被断断续续搬到这个家里来的。
　　顾家的客厅没什么装饰，只是四白落地，客厅只有一个一组沙发，一个小茶几，以及一盏方便看书的夜灯，就连电视都没有。但是不同邬云华家充斥着一股子死气，顾意那房子通客厅的阳台上，摆了一阳台的薄荷。
　　此时顾意就坐在那一堆薄荷之间，像是往常忙里偷闲一样，清理着那些枝条上的黄叶，再将那些茂密的枝条去下一些，让正株薄荷显得更为整齐漂亮。
　　顾意的生活像回到了，像是没发生昨夜那事儿，没去确定过季寻的身份一样，照旧是平和的。但是他的生活看似还是如常，可是他坚持了三十年的一切，其实早就变了，他这三十年来第一次没有准时到岗，他看似很有闲情逸致的整理着那些花花草草，可他身上的衣服还是陪了那锅炉工几天的那一身。而他手边则是放着家里最烈的那瓶酒，酒已经过半，他却毫无醉意，反而越来越清醒。
　　门铃声响起，已经快把面前那盆薄荷剪秃的顾意才回过神，此时窗外早已天光大亮，顾意麻木的放下手中已经把他的手割出几道血痕的剪子，他随手用手边的抹布擦了擦指尖上的血，才从椅子上站起来，随着起身，几天没好好吃过饭，没睡过一觉的顾意踉跄向前两步，才勉强站稳。他深呼了几口气，才恢复往常淡定的模样，走到门口为来人开门，
　　那日站在顾意门口的不是他在省厅的助理，也不是因为他没按时下楼找上楼的司机，那个将要过年的早上，站在他门口的是宁江涛的夫人林宛然。
　　顾意冒不然看到对方，有些微微的错愕，他回过神才道：“师母，您怎么来了？”
　　林宛然看看这眼前的顾意，虽还是往常笑吟吟的神色，只是心中却不免多了几分疑惑，因为在她看来，顾意从来都是得体的，可是此时此刻站在她跟前的顾意，穿着皱巴巴的衬衣，唇边是冒出的胡茬，整个人比起往日，何止邋遢了几分。
　　顾意回过神，忙将身体侧到一旁，他一边请着林宛然进门，一边道：“师母？您怎么来了？”
　　林宛然也是个极聪明的人，走进顾家的她道：“怎么着，我就不能来看看你。”
　　“当然呢，不过您有事儿叫我过去，不是还能方便点吗。”
　　顾意请林宛然坐下，便去泡了茶，等他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见林宛然站在他那一丛丛的薄荷之间，似找着什么，顾意端着茶走到阳台，林宛然听到脚步声回头对着顾意道：“怎么不种些花，光看这些草有什么意思。”
　　顾意道：“之前也养过，但是好像只能养活这个。”
　　林宛然道：“还是太单，家里有个女人，那些东西自然就填上了。”
　　“师母说笑了。”
　　顾意说着将茶水递给林宛然，林宛然端着茶回到客厅，道：“快过年了，我准备了点年货，照你喜欢吃的给你拿来了几样。正好老宁的司机要给厅里面送点东西，我就让他跑了一趟。他刚又把东西拿回去了，说你不舒服不在，我才来这一趟。哪儿不舒服。”
　　“之前小学老师被杀那案子忙了一阵子，有点头疼。”顾意将林宛然带来的袋子拿到自己那边道：“谢谢师母还惦记我。”
　　林宛然道：“你和我还客气什么。”
　　林宛然那话说完，她和顾意都没说话，好久还是她叫顾意：“顾意。”
　　“师母，您说。”
　　“你跟着老宁多久了？”
　　顾意道：“我毕业之后就跟着宁厅了。”
　　林宛然道：“我说之前？”
　　顾意没成为警察之前，一直是被一户姓顾的人家养着的，当时所有的手续都是宁江涛帮他处理的，干净的就好像顾意本来就该是那家的孩子，可是顾意自己却明白，他这个顾并非那个顾。
　　顾意道：“之前的话，那得有三十年了。”
　　“既然都有三十年了，为什么还跟我这么客气呢，你当宁江涛是你师父，就不当我是你师母吗？”
　　在顾意心里，林宛然一直都是懂规矩识大体的，她从未让作为小辈的顾意难堪过，只是这次不知为何，竟然会是如此的咄咄逼人，顾意当即换了一副笑脸道：“师母，这是哪里的话。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惹师母生气了吗？”
　　顾意给林宛然冲的是玉米茶，他知道她血压不好，连这点小事儿都考虑到了，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做让林宛然生气的事情，可是顾意越是规矩，林宛然越是担心，担心他想要做什么，这些年之所以如此安分，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而已。
　　林宛然第一次见顾意，已经是很多年前了，那时候已经从东陵被带回江安一年多，只是那时候林宛然被派到江安下属的一个小镇卫生院任职，她回到江安的时候，才第一次见他，那时候的顾意远没有现在的规矩得体，他被宁江涛带回家的时候，浑身都是土，宁江涛把他丢进洗手间，要给他洗干净，他死活不肯，那一大一小在洗手间差点打起来，脾气上来的宁江涛，直接开了冷水，一盆盆往顾意身上浇。那时候江安已经入秋了，冷水泼在身上难受的要命，可那孩子躲都不躲。最终还是林宛然看不过去，她上前拦住宁江涛道：“你这是干嘛，让我来吧。”
　　林宛然把宁江涛拉走，过去把湿漉漉的顾意拉起来，让他坐到浴桶里，才给他脱了衣服，她将那满是灰的衣服放在一旁的脸盘里的时候，还问宁江涛：“这是去哪儿了，弄了这么一身土。”
　　宁江涛的视线一直注视着洗澡间的顾意，他随着林宛然的话，才道：“那不是土，是灰。”
　　那时候林宛然还以为那灰只是普通的会，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会是骨灰。
　　三十年前的即便是宁江涛已经官至市局，居住条件也是很一般的，屋子里远没有现在这么整齐干净，但是就着那昏黄的灯光，她还是看出那孩子长得很漂亮，长长的睫毛，鼻子挺立。她是当大夫的，她见过太多的孩子，小时候长得漂亮，长大就会变了模样，但是顾意这些年眉眼都没怎么变样，只是加重了几分。
　　也是那夜，她给他擦身上的灰的时候，发现顾意的手里一直紧紧地攥着什么，她要掰开他小小的手，但是那男孩子却是死活不松手，即便睡了，即便之后因为被泼了几盆冷水，烧到没了意识，他都没把手松开，她能感觉到他是攥着什么，但是宁江涛问她，给顾意换衣服的时候，发没发现什么，她却说没有。
　　顾意那次病了一个月才彻底痊愈，后来宁江涛常说，也就是从那之后，原本只听一个人话的顾意，变成了现在听所有人话的顾意。
　　林宛然想到往事，再看眼前的顾意，她道：“顾意，从我第一次见你，就一直当你是我自己的孩子，所以我不希望，你把什么事情都放在自己心里。以前，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所以从没过问过你这些，课时数现在想想，你早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从他走，你就长大了。”
　　林宛然提到他，顾意眼前恍然便出现了，昨晚站在医院病房窗前的身影，明明站在那里的是季寻，但是在顾意眼中，那确是冯清，是之前无数个夜里，因为想不通案子发愁的冯清。是因为发现某些秘密，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又怕在他跟前展现出太多的忧虑，让他担心，所以只能在夜里偷偷抽烟的冯清。
　　想到昨晚和季寻谈论的场景，顾意道：“师母知道我的身份，我没办法不长大的。”
　　“顾意，你长大，是为你自己？还是为了他？”
　　顾意随着林宛然那话像是听了笑话一样道：“当然是为了我自己，我总不能靠师傅们一辈子，至于您说的他？是谁？我都分不清楚，如果是多少年前那人，您要不说的话，我早就忘了。”
　　林宛然虽然不是警察，但是她和宁江涛生活了一辈子，她完全明白，顾意这般，还是在防备着她，她知道多说无益道：“忘了就好，始终背着的话，累的终究还是你自己。人活着得往前看，而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林宛然放下茶，从沙发上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你师父又要找我了。”
　　林宛然说完，起身就要走，顾意立即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打算送她，林宛然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打个车就回去了，过年要是不回顾家，就去我那儿吧，人多热闹。”
　　“谢谢师母。”
　　“行了，回去吧。”
　　那天，电梯门关上，林宛然离开，顾意转身回去，他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想着刚刚林宛然的话，过去的事儿就过去吧，如果一切能这么简单就过去的话，为什么那些人看着他灰飞烟灭，却还怕他卷土重来呢，是他不肯过去，还是他们不肯过去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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