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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浮世(终章) ...

  •   浮世(终章)

      小学校长杀人烧尸,含冤而死的老师靠着一块烧不化的铁骨,让真相大白于天下。那案子因为那块铁骨,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在媒体都觉得那块铁骨是不屈,是精神的象征的时候。忙了几天,几乎都没有睡过的季寻,终于在向泱爷爷交代完一切的早上,晕倒在了审讯室里。
      邬云华和顾意等人当即把他送到医院,然而季寻再睁眼已经是几天之后了,听到床上那微微的声响,最先过来的不是邬云华,也不是顾意,而是从他生病,就开始尽孝床边的乔垣。
      “你醒了?”
      季寻抬眼看看,见他醒过来,都快哭出来的乔垣,道:“你怎么没去上学?”
      “今天是周末。”
      “我睡了几天?”
      乔垣想了想,举起手冲着季寻比了个四道:“四天了。”
      这两天也是累得不行的邬云华听到乔垣和季寻说话,一个打挺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床边俯视季寻道:“醒了?”
      “嗯。案子结了?”
      “基本结了,剩下那些审讯,指认现场,羁押这些,我都交给陈伟方他们去办了。罗阳因为誓死都在捍卫作为老师的职责,市委那边琢磨着给他追个优秀教师和感动江安十大人物。”
      季寻刚醒脑袋还有些空,他想了想问邬云华道:“韩斌和龙布他们呢?”
      “韩斌被开除公职了,现在已经被抓了,依照扰乱社会治安得判几个月,不过抓他的时候,我也在,看着他还挺坦然的。龙布连个户口都没有,一直都是查无此人的状态,我这边就没计较,让陈伟方给她买了票送她回家了,也联系了她家乡那边当地的派出所,给她补办户口。走之前还她要求去见罗阳的父母,常景说,她问罗阳父母要走了罗阳的那根骨头,罗阳父母同意了。”
      “向泱呢?”
      “向泱未成年,被批评教育了,他爷爷涉案杀人,毁尸灭迹这事儿,对他刺激挺大的,他退学,打算跟他父母去国外念书了”
      季寻想了想总觉得还缺点什么,他发了一会儿呆,才问邬云华道:“顾意呢。”
      邬云华对季寻醒了就找顾意这事儿,多少有点不爽,他道:“不知道,好几天没见了。”
      季寻看了看乔垣,乔垣也摇了摇头道:“我也没看见。”
      季寻随着两人的话,要从床上下来,邬云华有些急地道:“你干嘛?”
      “躺的头疼,想下床走走。”
      邬云华直接把季寻按回床上道:“躺着,大夫说你这身体刚恢复,复查也不做,还一直连轴转,让你这段时间都要静养,要是再这么干的话,明年这时候,坟头草得三尺高了。”
      乔垣听着邬云华那危言耸听的也忙道:“你还是躺着吧。”
      季寻没办法又躺回床上,那晚邬云华和乔垣生怕季寻醒过来,生生耗到十点多,还是在护士的催促下,邬云华才叫乔垣收拾书包,要送他回去。两人小心翼翼走出病房,昏迷四年别的没学会,季寻那假寐装的简直是炉火纯青,他没开灯,从床上下来,摸索走到窗边,静静地看起了江安的夜色。
      季寻身后传来脚步声,不过几分钟之后,以为是邬云华回来了,他头都没回地道:“又忘什么了?”
      “是我。”
      季寻循声回头,才发现来人是顾意,如果季寻不是醒了就跟乔垣确定自己到底昏睡了几天,冒不然看到历来干净整洁的顾意,以如此胡子邋遢,不修边幅的状态出现,他会以为自己又睡了四年。
      顾意走进季寻的房间,犹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在了沙发上。
      季寻看着他那样子,恍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渐渐的袭上心头,他道:“怎么了。”
      “人死了。”
      “谁?”
      顾意的眉峰始终紧皱着,靠坐在沙发上的他抬起手,用力的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许久之后,才对季寻道:“那个烧锅炉的。”
      “你去找他了?”
      顾意并没逃避那问题道:“我看你从他那里出来之后,并不像是只是知道了罗阳的事情,所以你昏迷之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他。我重新回去的时候,他倒在地上,人还没死,我叫了救护车,大夫说是大面积心梗,时间应该和你晕倒的时候差不多。这几天我一直在那边看着,想等他醒了,让你们见一面,可是你和他都没醒。今天下午,你醒了,他那边突然病危,就在刚刚,人因为抢救无效,被宣告死亡了。”
      没有开灯的病房里,两个人都沉浸在黑暗里,季寻背对顾意道:“顾意,我能相信你吗?”
      “嗯?”
      “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不是我,对吗?”
      黑暗中,已经身居高位,年逾四十的顾意,随着季寻那话,仿若一个被大人质问的小孩子一样,他的动作也不再是靠在沙发上,他双手支撑着膝盖,将整个身体探向前,犹如多年前那个男人第一次把他从寒冷的北方带到温暖的南方一样,只是不同现在,那时候的他连沙发都没有坐,小小的一个人缩在墙角,像一朵刚从缝隙里长出的蘑菇。
      那个把他从北方带回家的男人,用一只手勉强做了晚饭之后,叫他去吃饭,他理都没理,照旧缩在角落里。
      他等了他好半天,最终端了一盘子饺子,从桌上走到他跟前,像是在喂狗一样,将盘子放在他跟前道:“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吃吧,不想上桌儿吃,那就这儿吃吧,别饿着就行。”
      他看着眼前那盘白花花的饺子,想到那人因为他不吃饭,特意把他那些同事叫回家,几个大男人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却要为了一个犯人的孩子,不吃饭这问题,凑在一起研究怎么包饺子。那时候还不是警校校长的莫俊宏,顶着一脸的面粉冲着他抱怨道:“以后我儿子如果跟我说他想吃饺子,让我包的话,我一定先打他一顿。”
      彼时的张敬斋也没有现在这样沉稳,他道:“等你能生得出来再说吧。”
      因为胳膊受伤,什么都不干,就充当个监工的男人听那些人吵吵闹闹道:“让你们来聊天来了,赶紧包。”
      那天饺子包好,那些人连饺子汤都没捞着,就被他毫不留情的赶走了,他知道,他是怕他没办法面对那些人,才那么干的,只是他对他再好,在他心里,他始终都是抓了他爸的人。
      他至今还记得,那是他被那男人从北方带回南方的第五天,他滴米未进,说不饿是假的,但是也不想就这么屈服,他看着眼前的饺子,又看了看那男人道:“你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不然呢,等你在那家饿死,还是等二三十年之后,你过来找我报父仇。我是抓了你爸,但是他也该抓。”那男人说着艰难地打开茶水罐,喝了一大口茶道:“不过我把你弄回来,也不代表你不能报仇啊。”
      “嗯?”
      那时候江安郊区的小房子里,灯光很暗,顾意瞧不清他说那句话时的表情,只听他道:“只要那时候,你还觉得那是一件对的事情。”
      那话之后,那男人也没吃晚饭,直接就回了房间,彼时的顾意看看面前那盘饺子,他终于伸出手,在他爸被抓,他爷爷去世五天之后,将饺子一个个塞进嘴里,他一边吃,一边哭,那之后顾意再也没吃过饺子。
      往事如潮水一般袭来,将两个沉浸在旧梦中的人淹没,顾意随着他的话,再度找到了当年,知道他失踪的时候,他那种被巨浪所裹挟找不到岸的感觉。这三十年来,他看似活得很通透,他上下打点,左右逢源,但是他自己明白,这三十年,他从没一刻忘记过他。那个把他从北方带到南方,那个让他从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变成警察,却又在他刚刚感受到家的温暖的时候,弃他而去的人。
      静,屋子里没有半点声音,许久仍旧沉浸在那种难以置信的情绪中的顾意道:“所以,你到底是谁?季寻,还是……”顾意拉了很长的音才念出那个名字道:“还是冯清。”
      季寻没承认也没否认,他照旧背对顾意道:“冯清已经死了。”
      “我知道。”
      顾意说着,从裤子兜里掏出一块手帕,他将手帕放在桌上,即便有着软布相隔,但是冷铁和玻璃面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那声音犹如一只沉睡了三十年的猛兽,正在一步步的从黑暗中睁开眼,露出牙,之后便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了。
      季寻回头,只见桌上放着的是两枚钢钉,不同罗阳的那块钢骨,被煅烧之后仍旧银亮,那两根钢钉早已被岁月侵蚀的锈迹斑斑。
      季寻看到那两根钉子,就想到不久之前的锅炉工,他问顾意道:“这是那锅炉工给你的?”
      顾意的声音又沉又哑,他道:“是我找的。”
      “嗯?”
      “三十年前,找遍了江安所有的地方,最后从江安殡仪馆无人认领的骨灰堆里找到了这两枚钉子,那时候那灰堆里有很多东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拿出了那两枚钉子。我记着,我砍你那一下之后,你把我带回去的时候,曾指着自己的肩膀跟我说,这两颗钉子,都是为你挨的。我虽然把那两根钉子拿了回来,但是我不信那就是你的。可是三十年之后,我再见三十年前那锅炉工,他已经没什么意识了,弥留之中却还是跟我说,我记着你,你那时候来找你爸,拿走了两颗钉子。那时候我以为我烧的就是你爸,可是前两天,我又瞧见他了。”
      顾意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他说:“我跟他说,你认错人了。他说,不会的,他烧过的每个人他都认得,可是明明死了三十年的人,为什么有活了呢。”
      彼时病房外,邬云华回来给乔垣拿忘了的作业本,他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就听季寻说:“你早知道,我不是我,对吗?”
      之后,季寻和顾意之间,便是那长久的沉默,再之后,他问他:“你到底是谁,是季寻,还是冯清?”
      那天有护士走过来,邬云华没多停留,也没再回去拿作业本,而是当没回来过,直接离开了,当晚他把乔垣送回家,看着乔垣洗漱好,去睡觉之后,就一个人将车开去了江边。其实从季寻出现的那一刻开始,邬云华就觉得,他不是季寻,那种感觉,不是对方把一切都忘了的感觉,而是他就不是他。季寻不是季寻,而是冯清?那冯清又是谁?
      邬云华想不通,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将薄薄的石片丢向江面,石头在水面擦过一道道的痕迹,最终没入水底。那一夜,江安的一切看似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宁江涛照旧三十年如一日的听广播,看时事新闻。张敬斋照旧跟市局那些没谱的小年轻发脾气,陆臣则继续照料他那些万年青,莫俊宏仍旧去了这些年,常去的那家小店吃饭,那店他之前尝带冯清去,如果当年冯清没有下落不明,他可能在浪荡两三年后,就在他的催促下和老板娘结婚了,可是冯清不见了,再没真的有人把他当弟弟看,也就没人在乎他是否真的想要一直浪荡,还是也想有个家。
      那夜,江安照旧沉浸在黑暗里,整个城市看似什么都没变,却也在顾意叫出他冯清的一瞬间,全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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